三娘聞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沈月娥卻是倏地起了身,急急問道:“今日一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又病倒了?”
“來傳話的人並未說清楚,只說趙老婦人病了,讓少爺和小姐趕緊地回去。”白英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像是隔着雲端。
沈月娥再不耽擱,掀開身上的薄被就要下榻,鶯歌忙上前去幫沈月娥把鞋穿好。
三娘待沈月娥起了身,便帶着她沖沖去向周夫人,鄭夫人等人辭行。
臺上旦角的聲音還是那麼柔美婉轉,沈月娥卻像是走在了夢裡。
“表小姐,老夫人吉人天相比不會有事的。”鶯歌安慰沈月娥道。
沈月娥點了點頭,並未再給鶯歌臉色看。
兩人下船與王璟和趙凡匯合,急急忙忙往趙府趕去。
到了趙府,還沒進孫氏的房間就聽到裡面李氏那高亢的哭聲,三娘心中一凜,沈月娥更是小跑着衝了進去。
“娘,你醒一醒啊,是媳婦不好不該惹你生氣,你要打要罵都行,可是您不能讓大爺休了我啊。媳婦爲趙家養育了凡兒和慧兒,這十幾年在府中更是任勞任怨,從來不敢有半句怨言,您說東就絕不敢說西……”李氏跪在劉氏牀前一邊哭喊着一邊拿手絹抹着眼淚。
“閉嘴,你還嫌娘氣得不夠重?”趙守業爆吼一聲,臉上青筋欲崩裂。
李氏嚇得一頓,隨即又哭天搶地起來,卻不敢說話了。
趙慧兒錦衣珠翠,跪在趙氏面前嚶嚶哭着,臉上的妝已經花得不成樣子了。
“外祖母,外祖母你怎麼了?”沈月娥一眼看到倒在牀上雖睜着眼睛。卻歪着嘴,抖着手,再也說不出話來的劉氏。眼淚一下子就留了下來,撲過去握住了劉氏的手。
“娘,外祖母這是怎麼了?今兒一早明明還是好的。還吃了藥。”沈月娥一邊哭一邊看向坐在劉氏牀頭抹淚的趙秀娘問道。
趙秀娘卻只是抹着淚,並不說話。
“你還問爲什麼?還不就是你們這一對掃把星!娘不就是從你們來沒多久就病了的?你們剋死了沈老二還不算。現在又來克我們趙家人!甚至還想讓這個小掃把星來克我的兒子。”李氏狠毒地瞪着沈月娥,冷笑道:“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若不是我們趙家收留你們孃兒倆你們就該去討飯了,竟然還在這裡癡心妄想我家凡兒!休想!現在這年紀就曉得仗着自己的狐媚去勾人,長大了還得了?還不如現在就浸了豬籠。”
“大嫂!”趙秀娘再也聽不下去,大聲喝住李氏不可置信道:“你怎麼能把髒水往自家外甥女身上潑?我家月娥怎麼狐媚了?怎麼勾人了?你也算是看着她長大的,你不虧心麼?娘她。娘她明明是被你氣病了的。若不是你今日非不顧勸阻,吵着鬧着要帶了慧兒去遊船宴,之後又忤逆娘,娘她也不會……嗚……”趙秀娘想起劉氏現在的樣子,悲從中來,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李氏卻是歇斯底里地叫道:“我就反對讓月娥進我們趙家的門就是忤逆了?我要是順從了,這趙府還不就成了你們母女的天下了!要不是你不要臉要死賴着我們趙家,還想讓月娥攀扯上我們凡兒,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三娘見李氏的手抖得越發厲害,沈月娥幾乎要握不住。眼睛通紅似乎欲裂出眼眶,心道不好,立即上前與沈月娥一起單膝跪在了劉氏榻前,握住了劉氏的手。轉頭對臉色緊繃似要爆發的趙守業道:“舅舅,外祖母現在再也氣不得了,大夫說這種病得靜養。”言下之意是,請您趕人。
趙守業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李氏面前跪了下去,眼眶微紅,沉聲道:“娘,如果是爲了凡兒的婚事的話,那麼您放心,兒子一定讓凡兒娶了月娥爲妻。”
“我不同意,不同意。憑什麼要我家凡兒娶這個喪門星。”李氏拉扯着趙守業的手臂急道。
趙守業卻是紋絲不動地任李氏拉着,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接着道:“娘你好好養病。李氏不孝不賢,您若是不滿意,兒子這就休了她。”
李氏聞言呆愣住了,也不哭鬧了,只怔怔地看着趙守業,不可置信道:“你,你要休了我?”
“父親,兒子願意娶表妹,您不要和娘置氣。”趙凡聞言,往地上一跪,懇求道。
“爹,你怎麼能休了娘?爹……”趙慧兒撲上去扯着趙守業的袖子道。
三娘回頭看了趙凡一眼,他剛剛在船上的時候不是還表現得對鶯歌情深意切麼?怎麼這會兒就這麼痛快地答應娶沈月娥,一點掙扎也沒有?三娘看了一眼侍候在旁,一臉沉靜,一點意外之色也沒有的鶯歌皺了皺眉。
那邊趙守業並不搭理一雙兒女,只是用雙手狠狠揉了一把臉,繼續道:“娘需要休息,除了秀娘,月娥,阿璟和阿珂,其餘人都退下吧。”
李氏只是呆呆跪着,還沒回過神。
趙守業看向曾嬤嬤道:“把閒雜人等都請出去。”
曾嬤嬤躬身應了,上前去請李氏,李氏沒有反應,曾嬤嬤朝門口的兩個婆子招了招手,那兩個婆子對視一眼,只得上前一人一邊將李氏攙扶了起來。
“夫人,奴婢送你回房。”
“不,不要,我不走,我不走。”李氏突然沒命地掙扎起來。
趙守業瞪向兩個不敢使力的婆子罵道:“你們沒吃飯嗎!”
兩個婆子再也不敢耽擱,一人一邊用力將李氏架了出去。
“放開我娘,放開我娘。”趙慧兒撲上去,一邊追着,一邊對兩個婆子拳打腳踢,聲音漸遠。
趙凡看了看門口,跪着向劉氏磕了頭,也出去了。
“娘你好好歇着,剛剛大夫說你不能再氣了。你養好了身子,趙家離不開您。”趙守業對劉氏說完,又交代趙秀娘:“秀娘,這裡就交給你了。”
說完,趙守業也退了出去。只是三娘見他面帶滄桑,背脊微躬,腳步也有些蹣跚,瞧着背影竟像是花甲老叟。
三娘見劉氏的情緒似是平靜了一些,原本緊咬着的牙關也鬆了下來,不禁鬆了一口氣。
轉頭不經意地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沈月娥卻是一驚。
沈月娥緊緊握住劉氏的一隻手,背對着衆人的臉上竟然是一絲表情也沒有,只是那雙原本帶着些嫵媚的丹鳳眼裡的瞳仁卻像是被吸去了所有星光的夜空,黑漆漆的發沉。讓人一看就害怕被吸了進去,再也無法擺脫。
似是,察覺到三孃的目光,沈月娥微微偏頭,漆黑的眸子對上了三孃的,末了卻是微微一笑。
三娘看着那個笑容心裡一沉,沈月娥心裡有些什麼東西,變了。
“上一次娘病了,我和月娥去了一趟大濮寺給娘祈福,娘就好起來了,大濮寺很靈驗的。”趙秀娘喃喃道,隨即又擡頭看向三娘,沈月娥和王璟道:“明日你們再去一趟大濮寺,好好的求一求菩薩,多捐一些香油錢,菩薩見你們虔誠一定會保佑娘又好起來的,我留在家裡照看娘。”
“是,娘。你放心吧,外祖母定會好起來的。”沈月娥定定道。
“若是能請來蔣太醫就好了。”趙秀娘又喃喃自語道。
三娘聞言卻是陷入了沉思。
三娘與王璟一直待到天色暗沉纔回別院。
沈月娥今日落了水受了驚,守了劉氏一天臉色很不好看,也讓趙秀娘打發回去休息。
三娘在趙氏院門前與沈月娥分別的時候,看了沈月娥一眼,似是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
不想,倒是沈月娥看着三娘一笑,道:“表姐,我今日才知道原來我是個讓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喪門星,娶我竟是這麼無可奈何的一件事情。”
三娘淡淡道:“你也說了,人不可能做到讓人人都喜歡。既然如此,那些無關緊要之人怎麼看你,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只要顧着自己在乎的人就好,因爲在她們心裡你是無可替代的稀世珍寶。”
“稀世珍寶?”沈月娥喃喃道,隨即一笑:“你說的對,總有一天我會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跪在我面前求我施捨。”
沈月娥這一笑明豔嫵媚,帶着自信,只是那暗沉的眸子看着卻讓人心裡發冷。
三娘頓了頓,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是我希望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先過一過腦子,想一想秀姨和外祖母。從今天開始,你成了她們要依靠的人。”
沈月娥聞言認真看了三娘幾眼,最後又是一笑:“你總是喜歡這樣站在高處對人說教?不過你說的對,恣意妄爲是因爲知道有人在後頭收拾爛攤子。現在我已經沒有了恣意妄爲的資本了。”
說完沈月娥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三娘看着沈月娥的背影,心中的怪異之感揮之不去。原本她一直以爲沈月娥就是一個做事情不經大腦,性格衝動任性,帶着些偏激和叛逆的刁蠻千金。
可是今日不管是去赴宴的表現還有剛剛的話,都讓三娘推翻了“沈月娥沒有腦子”的這個標籤。
或許人都是複雜的,我們呈現在他人面前的性子往往只是冰山一角或者是自己願意讓人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