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清沒有跟韃靼人在一起,至少現在是不能在一起的,他如今還要靠着韃靼人在大同城肆無忌憚的屠殺來證明朝廷想要召回他的做法是有多愚蠢呢,不能自己跟韃靼人扯上關係。
雖然上層的那一撮人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可百姓不知道啊,百姓們知道的,都是他想要他們知道的,百姓們只會覺得,三邊總制崔大人告了他這個忠武將軍的狀,而皇帝老子昏庸無道,因爲崔家勢大因爲崔家諂媚就聽信了崔家人的讒言,要把他這個忠武將軍臨陣換走,他這個忠武將軍表達了要保護百姓的決心之後,卻被朝廷的人強行帶走了。
他們所遭受的苦,都是朝廷跟崔紹庭的錯,都是朝廷和崔紹庭讓她們淪落得無家可歸,淪落得朝不保夕。
他舒服的靠着軟枕坐着,身後有兩個美貌少女正給他捏肩揉腰,少女眉清目秀,一個神采飛揚,笑起來的時候豔光四射,不笑的時候又很有幾分令人害怕的刻薄。另一個溫和恬淡,不知道怎麼,就連笑起來眉間也隱含着幾分悽苦。
他另一個僅存的庶子韓語轉進來,眼珠子往她們兩個身上一溜,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頭----他父親可真是出息了,一個像大範氏一個像小范氏,如今大小范氏盡皆歸於塵土,他就尋了兩個替代品來。
韓語並不覺得他父親的這份癡心有什麼可以值得人誇耀和感動之處,他父親雖對大範氏忠心耿耿的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可他同時也不是沒對小范氏動心,旁的女人更是沒斷過。
他母親就是其中的可憐人,因爲眉眼長得有些像大範氏而被他強行從當縣丞的父親手裡要了過來當妾,等厭倦了之後又把她扔在一旁任她自生自滅。
他時常覺得他父親沒有良心,他不愛任何人,家裡的嫡母小范氏,家裡的嫡兄韓止,也從沒得他另眼相看過。
在他心裡,大約是沒有人會比他自己更重要了,韓語垂下頭,就聽見韓正清問他:“怎麼樣了?”
他被差遣去打聽湖北的消息,如今是來回話的,聽韓正清這麼問,他收拾收拾了心情,壓低了聲音面無表情的道:“沒有消息。”他見韓正清已經坐直了身子,也並不顯得害怕:“二叔沒有消息傳回來,我派去的人打聽了打聽,蔣叔叔那裡也沒有消息傳回來。”
湖北肯定是出事了,韓正清先前因爲韃靼人已經如約入關而升起的興奮又一瞬間隱沒了,他眉間閃過顯而易見的煩躁,有些不耐煩的對着韓語擺了擺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崔應書果然跟崔紹庭是兄弟,這兩個人都一樣狡猾難應付,實在讓人頭疼又憤恨。
韓城肯定是被崔應書發現了,偏偏韓城遠不是崔應書的對手,崔應書抓到了韓城......這下場想一想就不是太美好,他並不關心這個庶弟的性命,他關心的是他的兒子東平郡王。
韓城陷在了崔應書手裡的話,東平郡王怎麼辦?韓城那個嫁禍自來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崔應書這個老狐狸,肯定能把一切都給套出來。
那,東平就危險了!
極像大範氏的那個少女遞來了一杯美酒,說起來這還是西域的葡萄酒,盛在夜光杯裡簡直美不勝收,眼前的美人又同他少年時的情人那樣相似,這兩個少女叫他煩躁的心又更加煩躁了,他透過少女的眼睛,就好似看見了大範氏那雙秋水似的眸子,這雙眸子好似是在控訴他,質問他爲什麼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保全。
他神情有些恍惚,一把推開了那杯子,乾燥的嘴脣被自己的牙齒咬出了血,他不能坐視東平受苦。
“再去打聽!”他目光陰毒的看着自己的庶子韓語,見兒子怔了怔就不耐煩的重複了一遍:“你親自去!去湖北一趟,看看到底你二叔和你蔣叔叔是不是陷在了湖北。”
在韓語看來,這簡直就不用想就知道的啊!蔣叔叔臨去之前就說了,湖北久沒有音信,肯定是出事了,若是他也沒消息傳回來,不必去找。
可他父親卻還是要他去,韓語眼神黯淡下去,看着韓正清沒有說話。
韓正清已經交代起話了:“就算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你也得給我把事辦成。打聽清楚,東平郡王到底是不是還在湖北,若不是,是在哪裡。我一定要知道。”
韓語更加愣了,他一直知道父親是在替太子做事,可是太子出事的消息傳到她們耳邊的時候,他也沒見父親這樣不安着急過,怎麼對着一個東平郡王反倒是這麼上心?
他很是不解,可是韓正清看他的眼神簡直像是要吃人,根本不容他反應,已經飛起一腳踹過來了:“我說的話,你都聽見沒有?!”
韓語從來都知道自己跟僅剩的弟弟韓陽在父親心裡沒什麼分量,被踹了這麼重的一腳也不覺得委屈,沉默着站直了身體麻木的點頭:“兒子知道了。”
韓正清面無表情的打發他走了,又叮囑他:“連夜出發。不管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寄回來!”
韓語又點頭,出來之後先去母親那裡告訴母親自己要出遠門。
他的母親才三十歲,卻已經被磋磨得不成樣子,看上去足足如同四十歲的婦人一樣蒼老憔悴,見了他就忙顫着身子迎上來,準備叫人去給他準備吃食。
他父親說,就算搭上性命也要辦成這差事,不然回來也是一個死字,他看着自己的母親,忽而覺得有些害怕,他不害怕自己,他害怕母親沒人照顧。
大同城破,他父親撤退的時候竟然根本不願意帶上他的母親和韓陽的母親,在他父親看來,這些人已經老了,根本沒什麼用處了。
“不必忙了......”韓語乾巴巴的說了一聲,見母親倉惶的看向自己,有些難過的垂頭:“我......我要去替父親辦事,要出一趟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