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玉終於把持不住狠狠的哭出了聲音,所幸馬車上只有她跟祖母兩個人,也不怕被別人聽見。
她的人生長到一十二年,這十二年裡都是陳家所有人的中心,也因爲良好的教養出色的外貌跟完美的出身而受到無數人的追捧,唯一的挫折,就在通州。
通州那個才九歲的女孩兒,鎮定自若的指揮着莊戶把她們接到別莊安頓好,還能有空跟葉景川合作把那些本該叫女孩子聞之就驚怕的韃靼暴兵給消滅殆盡。
她平生第一次在一個比她小的女孩子身上看到了危機感,尤其是在她跟太孫周唯昭過從甚密的情況下。
雖然宋楚宜年紀還小,雖然她身形尚未長成,可是她偶爾看過去的時候,經常能被她的眼睛看的失了神。
這樣聰慧至極身份高貴,偏偏又比她更懂的跟周唯昭相處的人,當不成朋友,最好連敵人也不是。
她的眼淚浸溼了帕子,陳老夫人由着她哭,閉着眼靠在軟枕上假寐。
等到哭聲停了,她才睜開眼朝這個向來備受寵愛的孫女兒看過去-----本來漂亮的杏眼此刻哭得又紅又腫,眉間那顆硃砂痣越發的鮮豔欲滴,瞧上去就如同剛經歷過風吹雨打的雨後荷花。
陳老夫人看着她那酷似兒子的眉眼,再想到這十幾年來的日夜相處,原本冷硬起來的心腸就不自禁的軟了。
“把你那副嘴臉收起來!”她重重的朝陳明玉呵斥了一句,一面卻不忘扔了帕子過去:“你自小失了父親,你母親又是那副樣子,自小都是被我養着,可是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陳明玉不敢再哭,睜着水汪汪又有些腫的眼睛看着陳老夫人,鼓足了勇氣纔敢去抱陳老夫人的胳膊。
“祖母......”她聲音低低的喚了一聲,終於又恢復成了平時穩重無波的樣子:“我做錯了。”
“你是錯了。”陳老夫人雖然語氣依舊很重,可是卻也沒有伸手拂開陳明玉,她斜睨了陳明玉一眼,覺得牙根處都有些腥甜涌上來:“我對你十二年的栽培教導,居然不如你母親的幾句話!”
陳明玉聞言更是不安,垂着頭訥訥無言。
她的父親在她四歲時就去世了,母親雖然沒有改嫁,但是卻也一直不能成功撫養她-----因爲她的母親實在是自私得有些過度,過度得惹得甚至連祖父祖母也側目。
父親重病的時候她就開始蒐羅父親的各種古玩器皿,爲了達到目的甚至不斷的往重病的父親身邊塞美女,來換得別莊的地契跟他的積蓄。
而父親死後,她又因爲月銀甚至是小到丫頭的人數多少不斷的跟府裡的嬸嬸們起爭執,連難得回家的姑姑她也不放過,常常編造各種各樣的理由從她那裡要銀子......
“你母親是什麼人不用我說你自己也知道,想想平日給你打造的首飾有多少被她扣在了手裡,想想當初你父親去世的時候她不哭你父親的死,跑去擔心她纔剛收回來的地租。這樣的人說的話教的招,你也敢學?”陳老夫人冷笑一聲,表情不屑至極:“你日後真想出人頭地,就別學她那上不得檯面的陰損招數。心機是要有,手段是要使,可不是你這麼用的!”
陳明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把頭埋在陳老夫人的胳膊裡再也不敢擡起來。
“你是詩書傳家出來的大家閨秀,有些東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那也是命中註定。”陳老夫人嘆了一聲氣:“雖說平日裡我跟你祖父隱約也透露出過那個意思,可是也未必就真的能成啊,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是爲了什麼去追着人家宋六小姐不放?”
陳明玉同紅着臉猛地擡起頭來,不自然的別過了臉。
“我勸你收了這些想頭吧。”陳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且別說她的年紀,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們伯府真的也有這個想頭又怎麼樣?!就算沒有宋六小姐,日後也可能會有陳六小姐楚六小姐甚至魏六小姐,你準備通通得罪個遍?”
崔夫人同樣也在教訓宋楚宜,她難得板起臉來數落宋楚宜:“既然是發現犯了錯的,當時就該攆了出去或者使人來回我,怎麼還留着她?鬧出這麼大事?!”
宋楚宜緩緩將頭靠在崔夫人懷裡,語氣有些低落:“我從未想過她也會背叛我......她心腸素來是軟的,去通州那次看見漣漪她都整整哭了兩三天......這樣的人,又從小跟在我身邊陪着我吃苦受難,受汪嬤嬤的氣,我真是沒有辦法懷疑到她身上去。可是現在看來,她以前對我好,也是因爲我處於弱勢的原因吧。”
崔夫人摸了摸她的頭沉默了半刻,才緩緩嘆了口氣:“我將她打發去莊子上配人了,那莊子是在我的封地雲南的一個縣裡,她這一輩子也別想再回來了。”
宋楚宜並不意外崔夫人會做這樣的決定,舅母從來就不是隻會心慈手軟的深閨貴婦,她畢竟是在皇宮裡長大的,心機手段該有的一點都不少。
有些不願意再提紅玉這個話題,崔夫人轉頭說起了其他高興的:“上次進宮,皇后娘娘怕我剛回來人手帶的不夠,特意賞了我兩個宮女,既是你身邊缺了一個人,我就給你補一個吧。”
宋楚宜忙搖頭:“既然是宮裡出來的宮女,怎麼好隨便轉送?”
“都送我了,自然是由我安排。”崔夫人笑的有些得意:“何況估計不久你就要進宮去了,身邊有個從宮裡出來的人,也方便些。”
進宮?!宋楚宜被這話驚得差點回不過神,心中瞬間閃過千百個念頭,卻隱約都是不詳的預感。
崔夫人替她攏了攏頭髮,把她有些歪的簪子也插好了,還不忘叮囑:“日後還是該對伺候的下人多多留心,要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再出個紅玉,你可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