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和西北怨聲載道的時候,兩個小孩子迎來了自己的週歲生日。正值春日,儘管陽光明媚,風中還是帶着些許的涼意。不管是世家大戶府中精心栽培的花木,還是街邊路旁從石縫之間鑽出來的野草,都在這個時節悄然綻放,整個長安沉醉在一片清甜的早春氣息之中。
一大清早,雀兒便被嘈雜的聲音驚起,躍上剛剛吐露春芽的枝頭,好奇的看着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人們。
原來這日唐國公府大排筵席,爲李令玉、李令弘兩個小傢伙擺週年酒。李湛遍邀了長安中高官、世家慶祝,現在李湛位列從三品,又是清貴之職,沒有了諸多顧忌,大家自然願意捧場。因此,唐國公府的僕役們一大早便開始佈置宴席的場所。
申時之後,便有各家的馬車陸陸續續到了。唐國公府的正門大開,管家將一位位貴客請進去。李湛在前院應酬男賓。
涵因站在正院廳堂口,迎接前來的女客,她身穿玄色織金流雲暗紋襦裙,外罩一件緋紅底繡仙鶴展翅大袖,那仙鶴繡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飛,佔滿整件大袖衫,加上襦裙上的流雲紋,彷彿主人一展袖,那鶴便可以衝上九霄天外一樣。
所謂週歲,最重要的就是抓週,李令弘和李令熙穿着小紅襖,小紅褲子,虎頭鞋,一對胖乎乎的小娃娃,好像門神畫上的招財童子,顯得格外粉嫩可愛。
李令熙七個月的時候已經可以說出娘娘、爹爹的聲音,她也喜歡叫,因爲那樣父親母親就會親親她,給她好玩的玩具,李令弘要慢一些,但咬字比李令熙清楚。涵因越逗他說,他越是愛搭不理的,看涵因逗了半天,彷彿是要給自己媽點面子,於是敷衍的的叫上一聲半聲。李湛對李令弘這個脾氣又愛又恨的,總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拽了吧唧的小子,卻每每被涵因一句:“他還不懂事,你跟他叫什麼勁呢。”給攔了回去。
不過李令弘則更早的會走路,自從能翻身能爬之後,他就活躍起來。待到七八個月的時候,剛開始能走路他就喜歡走,比起好動活潑的李令熙更執着。在奶孃的攙扶下走來走去,摔在地上也不哭。李令熙雖然好動卻嬌氣,一摔就大哭起來,後來涵因發現她哭主要是因爲一哭就有人過來哄她,而且地上鋪着厚厚的西域羊毛毯子。就算摔了也不會很疼,於是便叫奶孃們看着,如果只是一般摔着就讓她自己站起來。令熙一見哭了半天沒有人理她便收了哭聲又自己爬着玩了。
在當時的人看來,抓週是預示着孩子將來有沒有出息的大事,是週歲宴最重要的活動。桌子已經放好,上面擺了各色物品。讓兩個孩子抓。
先被放上去的是李令弘,只見他爬來爬去,先抓了一顆大個的寶石戒指。又仍在一邊,又抓了一把小算盤,又仍在一邊,拿起一把木頭削的小長槍,最後在一根筆和李湛的爵印之間猶豫好久。可惜他只有一隻手了,他捨不得扔那長槍。最終他把那支筆攥在了手中。
衆人皆誇讚道:“這將來一定是個文武全才啊。”紛紛恭喜李湛有個好兒子。
李湛也很是滿意,笑着抱起李令弘親了他一口,誰知李令弘不買賬,被他的鬍子搔得直躲。
之後,李令熙也被抱上桌子。這個孩子對脂粉看都不看,也對帕子、首飾毫無興趣,不知道她是看哥哥拿過,還是怎的,直衝着李湛的爵印爬去,把那印捏在手裡,涵因想要把那印從她手裡拿出來,她卻死死攥住,就是不肯。直到奶孃把她最喜歡的撥浪鼓拿了出來,她考慮再三,還是捨不得自己的撥浪鼓,於是才把那印放下了。
衆人湊趣到:“姑娘將來必然是大富大貴,看來府上又要出一個一品國夫人的誥命啊。”
涵因和這些貴婦人們應酬說笑着,心裡也微微有些得意。
兩個小傢伙終於一歲了,涵因覺得這一年來,自己都快要把心操碎了,即便是上輩子天天與人鬥,都未必比對付這兩個小傢伙更要命。
涵因帶着孩子,招呼了一圈貴婦人們,最後終於偷出空來跟陸寄悠和蕭若華說話。
陸寄悠看着涵因的兩個小寶寶,逗了逗他們,又去看蕭若華的兒子,笑道:“看你們都有了孩子,我也想趕緊生……”
蕭若華笑着打趣道:“我母親說你是福相,將來必是兒孫滿堂的。本來還想讓我弟弟定下你來的,誰知道竟讓他們張家搶了先。”
陸寄悠就要掐她,啐道:“你這個當了母親的人,還這麼亂說話。”
“好了,別鬧了。待會所有人都朝咱們這看了”涵因忙勸住他倆打鬧,衝圍着太夫人說話的一羣中年婦人們瞥了一眼,蕭若華見自己婆婆靖國夫人朝這邊看了一眼,忙低下頭,不敢鬧了,還衝涵因吐了吐舌頭。
陸寄悠笑道:“涵因舅母那麼和氣的人,你還怕啊。”
“再和氣也是婆婆啊。”蕭若華小聲說道。
陸寄悠想想自己的婆婆,笑容也耷拉下來:“其實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好歹你婆婆是個和善人,我婆婆……哎……還好我祖父是當朝宰相……”
涵因聽她們開始有抱怨自己婆婆的意思,忙轉移話題:“今年是太皇太后七十聖壽,樑王應該會回長安給太皇太后賀壽,到時候咱們就能見到嘉柔了,哦,現在該叫樑王妃了。”
“好不容易盼到嘉柔回來,寧馨又去了范陽。”蕭若華抱着自己的兒子,換了個姿勢嘆道:“也不知道咱們幾個什麼時候能聚齊了。”
陸寄悠笑道:“本來我家夫君也該回南方繼承香火,不過,他們長房就他讀書上有天分,因此家裡還是想讓他走仕途,族內的事務準備交給他弟弟。”
“聽說皇上欽點入翰林院做編修?”涵因問道。
陸寄悠點點頭:“說起來還是拖了你的福,本來家裡是想讓他門蔭入親衛的,上次溫國寺**之後。得了皇上的青眼,特准和今年的進士一起入翰林院學習。現在皇上看中學問,你表哥和你哥在翰林院也就待了兩年,如今仕途也是大好,就連你舅舅被貶都沒受影響,如今各家看這架勢,都恨不能自家子弟都從翰林院出身呢。”
涵因忙謙虛道:“快別這麼說,這還不都是他們自己的福運。誰料得到聖上會忽然出現呢。”
女人們這邊談論着長安最近的流行的新妝容、江南那邊新出的衣料花樣,男人那邊卻一片凝重。
“不是老夫捨不得自己的部下,可這樣換防。早晚要惹出大麻煩來。”薛進嘆了一口氣。
李湛嘆道:“原本府軍在駐地都有田產,可以自備口糧,只在番上戍衛和戰時。需要由國庫負擔軍餉。現在皇上下令換防,他們從一地遷到另一地,官府從收回田地到再發放也需要時日,這地裡的出產怕是也要廢了,那朝中必然還要負擔軍餉。國庫恐怕又要見底了。”
薛進冷笑:“軍餉從戶部一層層剝下來。還能剩多少,這裡頭的貓膩我還不清楚麼,但是給的軍餉少,又離家那麼長時間,也沒法從家裡準備口糧,一定會生出怨言來的。”他軍旅出身。在朝中這麼多年也沒有改了自己的脾氣,直咧咧的就說了出來。在場的人聽着,沒人接話。
“涼州那邊形勢複雜。突厥人、回鶻人、羌人、吐蕃人混居,那幫從江南來的新兵不瞭解情況,要是餉銀髮不足,還不知道會捅出什麼簍子來。”李湛皺着眉頭,不想多談軍中的黑幕。這種事情自古就有,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國庫已經見底了。想多發也沒有。”高建坐在一旁,說道:“去年的虧空還沒有補上,今年戶部到現在還沒有把各部的預算弄出來,就是因爲虧空太厲害,我們正在商議從哪裡省錢呢。”他是戶部侍郎,這裡面的事情自然是最清楚,提到現在國庫沒錢的情況,他也很上火,上上下下只想着從他們戶部摳出錢來,但錢這東西是他們能變得出來的麼。
這件事他就藉着這個機會給大透透口風,就算他現在不說出來,再過兩天,戶部要跟各部協調,大家也都知道了。
吏部郎中李時彥冷笑道:“反正我們吏部是省不下什麼了,皇上去年下旨擴員,好多職位還沒滿員呢。”
“趁早別打我們禮部的主意,今年是太皇太后七十聖壽,皇上早就說了,要給太皇太后大辦千秋宴,還要把各地七十以上的老人家接到長安來,同爲太皇太后祝壽,以向天下宣示孝道。這錢啊,少花不了。”原禮部侍郎虞孝嚴升任門下侍中之後,禮部郎中杜望就接替了此職,他也是京兆杜氏,杜胤的族兄。
“呵,皇上恐怕這些日子心情又要不好了。”尚書右丞崔澄露出一抹苦笑,原本尚書右丞是主管尚書省細務的,現在上面兩個左右僕射一個免職,一個死罪,皇帝竟然不在置尚書左右僕射,他倒成了尚書左丞宋文昌之下尚書省第二大的頭了,這讓他很不習慣。不過現在外朝都以中書令陸憲爲首了。就算有事,皇上也不會先來找他。
給事中竇溫笑笑:“其實只有一個辦法能解決,你們都心知肚明。”作爲時下皇帝很信重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皇上的心思的。
其實在場的衆人心裡都很明白,面對越來越糟糕的財政,無法節流就只能開源,但是沒有人會輕易說出那兩個字——加賦。
李湛笑道:“好了好了,好容易今天沒什麼事,說這些幹什麼。咱們還是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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