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不知道爲什麼斯晏名落孫山,劉氏會哭了一夜,每次落榜的人何止千百,也不差斯晏一個。再說了,從秋闈以後,斯晏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雖說他平時也不怎麼讀書,卻不知爲何能考上桂榜,可不代表他的運氣也能好到再次上榜。
本來想跟着過去,淩氏看她雙手扎着紗布,連拿個東西都成問題,就勒令綰華把她帶回碧梧軒。
“你去做什麼,還怕阿孃罵你不夠啊。”綰華對韶華的湊熱鬧感到不悅。
“三姐姐說的是,五姐姐你現在手上有傷,最好還是待在屋裡。”錦華的口氣有些酸不溜秋,“要是手上留疤,還是傷了哪裡,以後就不能再彈琵琶了,那就真可惜了。”
綰華急忙啐了一口,“呸呸呸,不許亂說!”
錦華撇了撇嘴,餘光瞄了韶華,見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手,心裡忍不住有些得意。
在錦華看來,韶華不過是因爲會寫一手毛筆字和會彈琵琶,而且兩樣正好切中了容嬤嬤的心頭好,所以才被吹捧起來。而且李勳卓對她再好,也只是因爲虧欠,論起詩書學問針線繡活,韶華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如今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傷了手,反正她沒得展現才藝,對錦華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五娘,你別擔心,只要你好好養着,很快就會好的,又不是什麼重傷。”綰華看她怔怔的模樣,以爲是被錦華嚇住,開口安慰。淩氏雖然打得好幾下,但下手不算重,就是韶華皮薄肉厚,泛着紅,看着嚇人而已。也不知誰個包紮成這個樣子,李勳卓昨夜明明只是讓她今日過來裝個可憐,認個錯而已。
淩氏愛面子,對弱者有着特別的憐憫,所以只要不跟她硬碰硬,落她臉面,幾句好聽的話就能把她哄得暈頭轉向。
“我不擔心啊。”韶華擡起頭,茫然地看着綰華。
“那你想什麼這麼入神?”綰華蹙眉。
“我在想,四哥哥若是考不上,劉家是不是就不把燕綏姐姐嫁過來了?”韶華把困惑在心裡的問題說了出來。
“應該……不會吧。”綰華也愣了一愣,按理說劉李兩家本就有世姻在身,更何況斯晏和燕綏是兩情相悅。兩人結爲連理,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那伯姆爲何會哭了一夜,好像很嚴重的樣子。”韶華一臉不解。
“興許是因爲四哥哥考不上的關係。”錦華慢條斯理地說,“如今大伯和大哥哥同朝爲官,大哥哥又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伯姆臉上不提有多風光,走路都要生風。四哥哥平日裡不安定,可到底是隨了大伯,從孃胎出來就存了一肚子墨水。伯姆定然是以爲四哥哥這次又會金榜題名,所以到處洋洋得意去了,結果考不上了,她自然心裡難過。”
錦華的分析有理有據,讓綰華頻頻點頭。確實如此,劉氏在李家總有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丈夫能幹,兒子出息,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已經是件了不得的事了,所以劉氏自認要比其他兩個妯娌強一些。李斯年再爭氣,不過是個嗣子,三房房頭又病逝,留着孤兒寡母,她完全不放心裡。
而淩氏雖說生了個斯陌,可斯陌年紀還小,不成氣候,上頭三個娘子又尚未出嫁。未許郎君的小娘子在家裡根本沒斯陌地位,若不是李閣老堅持要求她們上閨學,劉氏也不理會她們幾人。
當然,也有人說,劉氏是因爲六孃的失蹤,而作爲長媳卻沒有理家權,所以對淩氏心有抱怨。
不管如何,劉氏在李家三個妯娌中,確實是最風光的。
但風光太久了,忽然遇到坎坷,就會顯得十分難過。
劉氏哭得全身無力,病怏怏地躺在牀上,雙眼無神望着牀頂發呆。辛子萱走進去,瞧着她這樣子心裡也難受,接過身邊丫鬟的燉湯,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阿孃,您一早上都沒吃什麼東西,要不喝點湯先吧。”辛子萱端了湯盅過去,劉氏忽然坐直身子,揮手就將一盅石斛竹笙烏雞湯給掃落在地。灑出來的湯水潑了到辛子萱的手,立刻紅腫起來,低頭看碎了一地的陶盅,她喚來丫鬟打掃地面。忍着痛,問劉氏:“阿孃,您沒燙着吧?”
“出去!我不用你假惺惺!”劉氏像是看到世仇一樣,怒瞪着辛子萱。
被劉氏這麼咒罵,辛子萱臉色刷地一下蒼白起來。她囁嚅着嘴脣,胸口劇烈地起伏,喘了好一會氣,穩了心神,看着劉氏的眼神道:“阿孃,我是真心來服侍您的,如果您不喜歡這湯,我讓人換過就是了。”說着,給劉氏福了福身,轉身就走。
劉氏看她一臉不卑不亢,被她惡言相向也不生氣,心中反而更加惱火。“我不用你,你不要踏進我屋子。”
辛子萱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讓身邊的人都退下,自己走回劉氏面前。看着眼前像是蒼老十歲的婦人,辛子萱心裡有些唏噓,她到底也是一個爲兒子操勞擔心的母親而已。而這個人,還是自己丈夫的母親。
纔想到這裡,她醞釀着的火氣按了下去,無懼她的憤怒,平靜地說:“無論阿孃怎麼想,我沒有做錯事,您要恨我,我也沒辦法。但是您是長輩,是夫君的母親,您病了,我做媳婦的理應來照顧。若您執意不肯,那我不進屋子就是,我在隔間,你要是有事就讓人過來告知我一聲。”
“我不用你來,你最好給我滾去煦園,我沒有你這個媳婦。”劉氏說得很重,絲毫不在乎辛子萱的想法。“我知道,你害怕燕娘要是進了我家的門,你這個長媳就沒了地位。使什麼狐媚招數讓大郎對你言聽計從,又把你公公哄得團團轉,現在又害四郎考不上。你以爲這樣的話,這個家你就能做主了嗎?”
辛子萱聽得頓時火冒三丈,一句句誅心的話如同一把把尖刀,明晃晃地直戳入胸膛,還不泄恨地扭了一下。
“阿孃,恕我無禮了。從今兒早上到現在,您罵了我多少,我都不計較。可是就衝剛剛這話,我再不還口,您是不是要當我默認了?”辛子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看着劉氏:“我這個媳婦,您認不認都是無法改變的。我也不管四郎娶的是哪位娘子,哪怕是公主郡主,這與我無關。我始終是李家的長孫媳,這也是改變不了的。”
除非李斯晉休了她,另娶他人。但這種情況是不會出現的。
只不過被劉氏罵自己會狐媚手段讓李斯晉言聽計從,辛子萱聽了都想發笑,如果一個女人無法讓自己的丈夫體貼順從,那才叫失敗。她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又談何狐媚招數。
這要是讓李斯晉聽了,可絕不會像她這麼平靜地和劉氏講道理。
雖說辛子萱從小就被父母養成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可她到底也是馬背上長大的娘子,不是那些只會繡花彈琴的女兒。
“您說我害四郎考不上,就因爲我把他的小抄換成白紙?”辛子萱無法描述,當初她發現自家小叔子竟然用這樣卑劣的手段準備作弊時,那種驚詫和恐懼。“您有沒有想過,若是他被捉到了,害他的人就是您了?”
“明明就是你害的!你根本就是自私,見不得四郎好,只想要自己風光。”劉氏歇斯底里地說。
“我要是見不得四郎好,那我這事早就和夫君說了,我根本不必在意您和四郎的面子。”辛子萱冷笑起來。
辛子萱發現這事時,並不敢聲張,因爲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怎麼樣一種脾氣。當時又是隔日就要開考,若是被李斯晉知道了,只怕他直接把斯晏綁了關屋裡,不讓他踏入考場一步。
雖然她不知道斯晏的學問到底如何,可是空手考試總比小抄作弊來得好。這可是當着天子的面考試,若是被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直到考完後,斯晏一臉挫敗地回來,大家也沒當回事,以爲是太辛苦了。可是昨日一放榜,得知斯晏落榜,劉氏發了瘋似的對她大吼不許接近,自己則和斯晏抱頭痛哭起來。
辛子萱完全不能理解爲何劉氏會冒着株連的危險,幫斯晏作弊,甚至還把她當仇敵。
“原來是這麼回事。”李斯晉的聲音陡地響起,把屋內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辛子萱愣了一回頭,急忙回頭,有些緊張失措,擔心自己剛剛放肆的話讓李斯晉聽了,對她印象不好。緊張地喊了李斯晉的名字,可他根本沒聽見,只是一臉慍怒,看着劉氏閃爍不定的眼睛。
“大郎,你、你不能聽她亂說,這個狐狸精……”劉氏慌張得口不擇言,她不知道爲何自己在長子面前完全沒有威信,總是覺得畏怯。
“阿孃,她是您兒媳婦,祖父親自替我聘來的。”李斯晉打斷了劉氏的話,一字一句說得輕緩,說把劉氏說得心慌。
“夫君,您別生氣,這中間一定還有什麼誤會。”辛子萱立刻弱了氣勢,根本不像剛剛和劉氏說話那般威嚴。
李斯晉轉過頭,看了妻子一眼,對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又看向劉氏,“剛剛二郎和我說,早朝的時候,都察院彈劾了這次春闈的主考官,說他大量收取賄賂,私泄考題。所有參與作弊的人員全部被免去成績,五年不得進京趕考。”李斯晉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一樣,話尾一轉。“四郎也被發現了作弊,不過因爲只查到白紙,又看在祖父的面子,所以沒被揪出來。”
劉氏沒想現世報來得如此地快,這萬一是被發現斯晏作弊,恐怕整個李家都要跟着丟臉。
李斯晉不苟言笑的表情已經讓劉氏更心虛了,忽然聽到他嗤笑一聲,劉氏心裡咯噔一下。“前些天我聽說春闈泄題的時候,還與同僚們打包票,四郎絕不會參與其中,可沒想到我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大郎,你聽我解釋,其實這與四郎無關,是我使了銀兩買的題。”劉氏急忙解釋。
院子裡一陣騷動,隨後聽到淩氏的聲音,李斯晉拉起妻子的說,對劉氏說道:“阿孃,您別把李家又給毀了。”然後走了出去,正好與淩氏打了個照面。
“大郎,你怎麼這麼早回來了,放心不下你阿孃嗎?真是個孝順的孩子……大媳婦這是怎麼了,眼眶紅紅的。”
“沒什麼,她摔破了個湯盅,被我阿孃數落了。”
“咦,怎麼你家也摔了、沒事沒事,不過是個湯盅。好了,趕緊去洗把臉,你阿孃這邊有我呢。”
“那就有勞二嬸嬸了。”
“說哪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