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聽王先生說,你們原本請的劉大夫是他同門師弟,想必也是不會差的。否則,也不會弔着楊宏的命這麼多年。”李恪說着,掃了楊雲一眼。
楊雲依舊低着頭,恭敬地站着,說:“劉大夫說要救治小公子,需要他師父的針法。但他入師門日短,針法還未學會,師父就撒手人寰。因此,那一套針法,他不會,只有王先生會。這幾日,王先生有教劉大夫,但劉大夫也不曾學全,不敢貿然下針。”
“如此呀!”李恪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江承紫在一旁掩面偷笑,覺得這傢伙演技實在不錯。
楊雲不曾擡頭,自然沒瞧見。而且,他一入了這正廳面對這兩人,一直都很緊張。這會兒聽蜀王瞭然小公子的病情,也是鬆了一口氣。
“請蜀王成全。”楊雲將頭埋得更低。
,也不是沒辦法。”李恪掃了楊雲一眼,便看着江承紫問,“聽聞你這侄子也頗有才學?”
“我聽長姐提起,似乎才華橫溢。”江承紫也配合演戲。
她說了一句話後,又蹙眉,說:“只是——”
“只是如何?”李恪像是全然不知說的,只與江承紫詢問。
“只是他性格不是太好。前日裡,堂嫂讓我帶王先生去瞧他的病,卻也是沒給我好臉色看。”江承紫說完還嘆息一聲。
“還請九姑娘大人大量。小公子纏綿病榻,旁人都說他活不得,郎君他們也不敢太苛求他學禮數,因此性子難免古怪,禮數亦不太周到。”楊雲立馬解釋。
他自小孤苦無依,是大老爺撿到他加以培養,又賜了楊姓,並且他並不是奴籍,大夫人和大老爺還一直尋思着給他找一門親事,找個機會讓他在軍中任個一官半職,過自己的日子。
大房猶如再生父母,而他對大房是感恩戴德。因此,對於大房唯一的血脈小公子,他時常記掛在心。前些年跟隨大老爺走南闖北時,他打聽得最多的也是當地的名醫。就是劉大夫此人,也是他打聽到了,請回來的。
也就是劉大夫入了大房,大房才曉得這小公子是中毒,並非是孃胎裡帶出的病。一家人暗地裡查,但下毒之人到底是誰,竟是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我哪能與他計較呢。畢竟他也叫我一聲小姑姑。”江承紫說。
“多謝九姑娘。”楊雲聽九姑娘這樣說,心頭一塊石頭落下了,他奉命在晉原縣看過一段時間六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九姑娘在蜀王心中分量相當重。若是她不應許,或者對楊宏不悅,蜀王便真的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的。
畢竟,就憑蜀王的手段與能力,整個楊氏他都未必放在眼裡,何況只是楊氏大房呢。
“莫要客氣。宏兒也是我楊氏子弟。”江承紫拿捏得像是個長輩。
李恪也是說:“久病之人,疼痛折磨,脾氣難免暴戾。阿芝原本就是寬宏之人,哪裡還能與自己的親人計較?”
“蜀王恕罪。小的是粗人,不會說話。”楊雲噗通跪地,連忙說。
“不必這般客套,旁人瞧見,還以爲本王多苛待於你。你家小公子入入長安求醫,倒也行。本王可下帖子給他,邀他入蜀王府做客。”李恪朗聲說。
楊雲一聽,驚得呆愣了半晌。他從前也是知曉這位蜀王的,因才華橫溢,長相極佳。又有前朝皇室血脈,許多舊貴族蠢蠢欲動。他爲了避免,極少與人走動,更不願爲誰伸出援手。曾有前朝皇室遺下之後輩請他幫忙謀個小職位,他也是拒之門外。
拿到信之前,他還在想這件事怕不順利。卻沒想,蜀王就這樣答應了。
巨大的驚喜讓他呆愣了許久,才忽然伏在地上行了稽首大禮。
“多謝蜀王。”他激動地說。
李恪擺擺手,道:“此等小事,莫要這般虛禮。說起來,本王還得管你家大老爺一聲大舅舅呢。你回去稟你家主子,就說此事本王答應了。”
“是,多謝蜀王。”楊雲還是伏在地上,此刻,他特別想抹腦門上的冷汗。這白日裡來時,可沒見這蜀王對自家老爺有半分念親情的模樣。
“多謝蜀王。”江承紫也朗聲說。
楊雲一怔,便聽見蜀王語氣溫柔了不少,問:“你與我說謝作甚?”
“我知你是因了我的關係,才應許下的。不然,就憑蜀王府的地位,斷然不能給宏兒下帖子的。”江承紫說。
“你知我是爲你便好。”他笑起來,聲音溫和得讓楊雲疑心這不是蜀王。
“所以要多謝你。”江承紫脆生生地說,小女兒家的嬌憨完全顯露。
楊雲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在你這裡,什麼虛禮規矩,便都是沒了。卻只一條,莫要再說謝了。從前,我們便已說好了。”李恪聲音溫和,帶着略略的笑意與寵溺。
這——,這是那個還是個稚童,就親自滅掉王世充身邊親信的蜀王麼?
楊雲對於當年王世充的覆滅,記憶猶新。對於那個猶如惡鬼一般的英俊孩童的舉動也是歷歷在目。因此,他對蜀王一直都有一種莫名的敬畏與懼怕。
“好。”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隨後又輕嘆一聲,說,“只是蜀王發帖子給宏兒卻也不妥。”
楊雲心一驚,暗想莫不是九姑娘對於老夫人的所爲不滿,連帶已遷怒了大房,這會兒是想要袖手旁觀?他在晉原縣的那些日子,很清楚這九姑娘頗有才學,別人敬她一尺,她敬別人一丈;但若是別人要敢有害她之舉,她定然不會饒過對方的。
拿她的話來講,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姑息惡,亦是作惡。既生狼子野心,怎可輕易覆滅?她還說“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她的確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手中沾血,也是若無其事。
可是,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他只能那樣伏在地上。
“哦?如何不妥?”李恪饒有興趣。心裡卻是樂開花,阿紫總是這樣知曉他心意,也知曉他想要幹什麼。能在關鍵時刻,配合得天衣無縫。
“宏兒久病多年,這般舟車勞頓,定不妥。因此,你還得下帖子讓劉大夫同行。”江承紫說。
楊雲鬆了一口氣,爲自己方纔對九姑娘的腹誹感到汗顏。
“嗯,還是阿芝考慮周詳。那就讓劉大夫也一併入長安。”李恪說。
“可我六房入了長安,事務衆多;而蜀王你也公務繁忙。定然沒有過多的時間來照顧宏兒。”江承紫又顯得很是爲難。
“交給楊初就行了。”李恪建議。
江承紫搖頭,說:“萬萬使不得啊。楊初是個好將領,但宏兒這種情況,他卻是沒經驗的。我想來想去,看來蜀王此番得多下幾張帖子,讓我大堂兄與堂嫂一併入長安纔是。”
“阿芝心細如髮。此事,就依你。”李恪立馬說。
想拿一個病號楊宏來作人質表明決心?真會開玩笑,當他李恪是三歲孩童?要人質可以,楊恭仁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孫子都去長安。
“唉,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畢竟宏兒的病不是一次兩次就好。堂兄與堂嫂一併前去,也得住一陣。”江承紫又嘆息一聲。
“阿芝,此事,你不必着急。我有一處宅子,可借給他們。再者,也可讓你大堂兄在長安任個職。”李恪說着,就命了屋外的護衛前來,將事情一一吩咐。包括下帖子、路上護衛,以及宅子打掃的事宜,都吩咐得妥妥帖帖。
吩咐完畢,江承紫笑嘻嘻地說:“那我就不謝蜀王了。”
“你要敢說這個謝字,便自己去小廚房給本王做一碗拉麪。”他忽然想起那日拉麪的滋味。
“外面乾旱,蜀王可不能鋪張浪費呀。今日咱們可是翻過菜牌了。”江承紫打趣。
“待明日。”李恪越發想那拉麪的滋味了。
“好。”江承紫也計較方纔自己根本沒說謝字,爲他洗手羹湯本就是她極其願意的事。
兩人想約完畢,李恪才大驚,道:“呀,你怎麼還跪着,免禮,免禮。”
“謝蜀王。”楊雲這才站起身來。
李恪擺擺手,道:“你速速回去與你家主子說,也好收拾一番,免得來日倉促。”
“是,小的這就去辦。”楊雲心情頗好,轉身就往正廳外走。
“且慢。”李恪又朗聲喊。
楊雲腳步一頓,只覺得一顆心又懸起來,卻還是轉身弓身問:“請蜀王吩咐。”
“你與你家主子說,孩子身體耽擱不得,明日就啓程吧。本王讓人護送他們前往長安。”李恪徑直說。
楊雲一聽,有些錯愕,但也只是略一驚,不敢多說別的,只應聲回去了。
待楊雲走後,李恪才冷了一張臉,說:“用一個病號楊宏就想跟我談交換。楊恭仁也真是夠可以。”
“如今,他怕是要恨上我吧?”江承紫話語雖擔憂,那語氣與神情卻是笑嘻嘻的,絲毫沒有擔憂。
“他若沒旁邊的心思,怎會恨你?若沒旁的心思,我爲他兒子謀個差事,辦得好了,便入了仕途。總比在家打理這半死不活的生意有前途。”李恪說。
“哈哈,我就怕他有旁的心思。”江承紫哈哈笑,絲毫不矜持。
“他有旁的心思,我就瞧瞧他敢不敢動。”李恪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但一臉的冷漠。
“我猜明日一早就會來回話。”江承紫數了數指頭,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
“你呀。”李恪寵溺地搖搖頭,又說自己餓了,讓人去催促廚房。
護衛回稟,說廚房早就來問過膳食問題,因這邊在談正事,就在那邊等着呢。只要一聲令下,廚房就上菜了。
“趕緊,餓死了。”李恪揚揚手,轉過身來瞧見江承紫正瞧着他,便打趣,“其實也不餓,此秀色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