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爺子的臉色白了。
“唐業辰，讓唐峻衍救我，你有條件嗎？”顧謹昀頓了頓，“比如，改爲唐姓。”
傷口處鈍鈍的疼，顧謹昀皺起眉頭，虛弱卻微微提高聲音，煩躁的說：“如果有，我寧願死！”
顧謹諾忙拉下他的手，輕柔的在他傷口外圍按揉：“哥，沒有，沒有這回事，你別亂想。”
在顧謹諾恰到好處的按揉下，顧謹昀舒服了些，卻還是皺着眉頭說：“我永遠姓顧。”
唐老爺子已是滿臉的淚水，拄着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陽臺外面。
悔不當初啊……
顧謹諾小聲的哄着顧謹昀：“哥，你什麼時候那麼兇了啊？亂想什麼啊，老爺子什麼都沒提。真是的，峻衍還在這裡，你這怎麼說的嘛……哥哥，不許亂想不許生氣不許難過。”
顧謹昀反手握住了顧謹諾的手，他才醒過來沒多久，剛纔又激動了一番，現在聲音明顯的低了下去，語氣也明顯的虛弱，連說話也都不太連貫了。
“小諾，我不許……我……我不姓唐我姓顧。我不姓唐……姓顧……”
顧謹諾心裡難過極了，他寧願真有一天會死，也不願意迴歸唐家，那麼多年過去，那股恨意還在心裡，固執的不願意回頭，是因爲曾經給他的傷害太深。
“哥哥，你放心，聽你的，我聽你的。”
唐峻衍低聲的說：“哥，不管你姓什麼，你都是我哥。不是大舅子，是哥哥。”他的語氣篤定得固執，同樣的不願意放棄。
顧謹昀明顯的怔了怔，無奈：“我從來……從來都是你哥。”
唐峻衍痞痞一笑：“可以前我只是你妹夫而已，現在開始我是你弟弟，你可別只偏袒諾諾！”
顧謹昀微微一笑，想起什麼，問他：“將軍呢？”
顧謹昀沒看見唐峻衍的臉上明顯的尷尬：“那個……”
“哥，你不知道，將軍現在可恨他和言霽寧了，一見他們就得咬，毫不留情，攔都攔不住！你手術了我着急沒管它，唐峻衍沒辦法只好讓魏南帶去給敬子蟲子了。”顧謹諾吃吃的笑。
顧謹昀倒地之後，將軍也慌了，吠叫一陣顧謹昀都沒有反應，他直接撲倒言霽寧，在他胳膊上咬了口，都出血了。然後是唐峻衍，唐峻衍反應快，不等將軍的牙扎入肉裡，反手一個擒拿把它摁在地上。將軍紅着眼睛吠叫嗚咽，發狂的只想把唐峻衍和言霽寧一起咬了吃。唐峻衍顧着顧謹昀，只好讓魏南試試帶去消防隊裡，看看肖家兄弟能不能hold住它。
答案是能，這讓唐峻衍很挫敗。
顧謹昀一本正經的點頭：“嗯，該咬，多大的人了還打架。”可微揚的嘴角卻告訴顧謹諾他其實在笑。
顧謹諾看差不多了，拿起唐老爺子帶過來的保溫壺：“來，哥，我們喝點湯吧？”
醫生檢查過了，說顧謹昀可以進食流質食物。
顧謹昀眨了下眼睛，表示可以。他的頭實在又重又疼，不願意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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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謹諾把牀頭搖起，把湯倒進小碗。
唐峻衍接過碗：“我來。”
顧謹昀蒼白的臉掠過一絲不好意思，卻沒有阻攔。
唐峻衍動作有些笨拙，勺了一勺，發覺好像有點多，又倒了一點在碗裡，把勺子伸到顧謹昀面前，顧謹昀沒動，才恍然顧謹昀看不見……
顧謹諾微笑着，貼近唐峻衍，手把着他的手，將湯勺的橫面輕輕碰了下顧謹昀的下脣，同時輕叫：“哥。”
顧謹昀張嘴，喝下，笑了：“沒關係，小諾經常做這事情當然熟練，你呀，這幾天要是都做這事，也熟練。”
唐峻衍嘿嘿的笑笑，勺湯，伸過去，輕碰顧謹昀下脣：“哥。”
他還不熟悉，一個大男人做這樣細緻的活，一下灑在牀單，一下灑在顧謹諾衣服，一下灑在自己手上。直到小碗的湯見底，他才學會了喂湯給顧謹昀，第二碗也就順利了。
顧謹諾在一邊微笑着，問顧謹昀：“好喝嗎？”
顧謹昀：“嗯，還可以。”
“是我的手藝嗎？”
“很明顯不是，你熬湯比這個好喝，誰熬的湯？”
顧謹昀以爲，顧謹諾會說唐峻衍，或者言霽寧，可顧謹諾的回答是：“老爺子親自熬的，凌晨五點就起來熬湯了。”
顧謹昀當時就愣了。
就算會是唐家老宅出來的湯，熬湯的也該是張媽而不是老爺子啊……
“哥，我知道老爺子那時候對你的傷害有多大，可老爺子已經九十了。哥，他九十了。”
顧謹諾聲音不大，柔和的聲音，卻聽得顧謹昀心頭一疼。
“老爺子在陽臺好久了呢……”顧謹諾狀似無意的喃喃。
顧謹昀擡手，蓋着自己的眼睛上：“其實我已經記不得他的樣子。我記不得爸爸媽媽的樣子，我記不得爸爸媽媽的名字，我唯一能深刻記得的，是他的名字，唐業辰，因爲我發誓我死也要記得他的名字。”
他嘆了口氣，曾經的爺爺已經九十歲了。十七八歲時他還沒有失明的時候，找過他的照片看過他的樣子——唐業辰，在報紙上網絡上，還是可以隨便找出照片——到現在，十幾年過去，他還是幾乎忘了他的樣子。
“外面風大，該面對的我還是要面對，讓他進來吧。”
唐老爺子看到顧謹諾讓他進來，驚喜之極，就差跑進來了：“小昀！”
顧謹昀低着頭：“慢點。”
唐老爺子高興啊：“哎！那個，湯還合口味嗎？喜歡喝什麼湯，明天我再燉……”
“不用了，小諾弄就好。”顧謹昀仍是低着頭，聲音仍是幾分清冷，和之前他對唐老爺子的態度差不多。
唐老爺子愣了愣，訕訕：“哦，也是，小諾燉的湯你肯定最愛喝。”
“年紀大了，不用你折騰。”
唐老爺子突然又是老眼含淚：“我還能折騰多久呢？小昀，我沒幾天折騰了……”
顧謹昀擡起頭，清楚的面向着唐老爺子：“唐業辰，想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想不想知道我那麼多年怎麼想的怎麼過的？”
唐老爺子沒有說話，閉了閉眼睛，兩行老淚。
顧謹諾忙抱了抱他：“哥，我們好了再說，等傷好了有力氣慢慢說！”
“是啊，哥，不着急啊！”
顧謹昀只是笑，臉色蒼白，蒼白得透明般的，只是笑：“我就算說完了會死我也要現在說，唐業辰，你聽嗎？”
唐老爺子緩緩的點頭，聲音哽咽：“要聽，我要聽聽我到底作孽作得多深！”
顧謹諾急了，就算不知道顧謹昀被遺棄這事對他的傷害多深，單單是在顧家的這些年的事情，要他說出來都已經夠刺激他了，他這還昨天剛剛手術！
唐峻衍也皺着眉頭，可要讓顧謹昀不說，他可能更難受。
“我去找阿景。”唐峻衍飛快的在顧謹諾耳邊說。
顧謹昀仍是半躺着，一手握緊了顧謹諾的手，一手則攥緊了牀單。
“我當時，坐在那棵樹下，我只知道唐家不要我了，我快死了，卻不知道接着我該幹什麼。天黑了，我坐着，眼前一陣一陣黑，突然，一個溫暖的懷抱抱住了我，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是媽媽，顧家媽媽。”
顧謹昀突然就清醒了，雖然只有五歲的年紀，他清楚的告訴自己，只要這個抱着他的人不丟棄他，他就活着。
抱他的女人帶她他回了家，問他叫什麼，爲什麼會在那裡，家是在哪裡。
女人只顧着抱着他走，都沒有注意到地上放着的那些食物和水。
他沒有回答這些，他問她：“你是把我留在你家裡嗎？還是給我吃飽了要把我送走？”
女人愣了愣，笑了：“你呢？你想要我怎麼做？”
顧謹昀小身板站得很直：“如果還是要我走，我現在就走。”
顧媽媽笑了，摸摸他的鼻子：“行，除非你自己走，要不就留在我家吧。”
畢竟還是孩子，顧謹昀當時高興的撲到她懷裡，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一繃一鬆後，顧謹昀反而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他驚慌失措，又生病了，這個女人會不會不要他了？
可他醒來，看到的還是她，她心疼的摸摸自己的臉，說：“可憐的孩子，別怕，以後我當你媽媽，媽媽帶你把病治好。”
“媽媽當時剛剛懷孕，孕期反應大，總吃不下總吐，我也不知道那是孕吐，以爲她也生病了。可她懷孕了，還帶着我四處求醫。我記得她當時帶着我，去了一個地方，找一個叔叔，哭着求了一天，叔叔給了她一筆錢，她第二天就帶我坐飛機去國外治病了。”
“別以爲一個五歲的孩子記憶力不好，我雖然不太懂那些事情的曲曲折折，卻清楚的記得所有的事情。”
唐業辰坐着沙發，手裡拿着一張紙巾，一下一下的擦着淚。
顧媽媽辦理了領養手續，把顧謹昀收養，然後用盡所有的努力讓他好起來。
“她告訴我說，在她肚子裡，有一個小寶寶，會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她說，這個寶寶是我來這個家裡之前就住在裡面了。你知道她怎麼說嗎？”
顧謹昀溫和了笑容和聲音，顧謹諾則紅了眼圈。
“她說，可不可以當寶寶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