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緊閉，面容卻安然的顧謹諾。
監護儀上的數字和曲線，持續的低迷。
言霽寧看着她，遲遲的沒有說話。
肖予崇着急的看着言霽寧，再看看顧謹諾，然後再看看自己的哥哥，幾乎要喊了，到底要怎麼辦？就這樣看着，能讓顧謹諾恢復？
肖予敬安撫的朝肖予崇點了點頭，讓他稍安勿躁。肖予敬雖然沒有笑，肖予崇卻安靜了下來。
許久許久之後，言霽寧才緩緩的笑開，擡手，整了整顧謹諾額上的劉海，輕輕的把手覆在顧謹諾的臉頰上。
“小諾，在你的記憶裡，還記得有過一個人，說，他是你的國王，你是他的小公主嗎？”
那天，顧謹昀身體還好，顧謹諾做完了需要做的、照顧顧謹昀的事情，等顧謹昀午休，獨自在門口玩耍。
一輛小車停在了顧謹諾家門口不遠處的巷口，聽到聲音，顧謹諾擡頭看了眼，繼續低頭玩着幾顆小石頭。
小石頭是顧謹昀撿回來，打磨了周圍，給她拋石子玩。
她玩得專心，沒注意到走到面前的人，也不知道那個人，在她面前站了多久，看了她多久。
直到，言霽寧說話。
“小妹妹，你在玩什麼？”
顧謹諾擡頭看了看他，笑得眉眼彎彎：“拋石子。”
言霽寧蹲下來：“好玩？”
顧謹諾笑着點頭：“哥哥給我做的，好玩。”
言霽寧點點頭，說：“可以陪我玩嗎？你看我都沒人陪，你也是，我們乾脆一起玩吧？”
顧謹諾點頭：“好啊，玩什麼？”偏着頭，她想了想，又說，“等我哥起牀，我就不能陪你玩了。”
言霽寧點點頭：“嗯，沒關係。”
“玩什麼？”
“國王和公主。”
顧謹諾的小臉笑得像朵美麗的花：“好呀好呀，你是國王我是公主。”
言霽寧溫柔的笑着，看着沉睡的顧謹諾：“我至今都還記得，我那時說的話。”
我要做你的國王，讓你無憂無慮，你要做我的小公主，讓我愛你一輩子。
而你，答應我說了這麼一句。你說，好啊，你做我的國王保護我，我做你的公主對你好，很好很好。
只是，那一個下午，無論我怎麼問，你都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把我的名字告訴了你，你卻沒有能記得。
“小諾，你的國王在這裡，我已經是你的國王，你還能記得要做我的小公主嗎？”
十四歲的我，這段記憶刻骨銘心，而，八歲不到的你，卻在生活的磨礪，生活的艱辛裡忘記。
是我不好，來的太遲。
“小諾，我知道，你那些年很辛苦，很累。因爲顧謹昀，因爲他的病。可是，你很感謝他。因爲有他在，你所有的堅持和和努力都有了你的憧憬希望，也因爲有了他，你的所有的辛苦和艱難，都沒有讓你有過一點點的退縮和絕望。”
久病的人，總是會對自己的身體絕望，也會對身邊照顧他的人有愧疚。可是這種愧疚，會因爲那本身的絕望，扭曲爲其他的東西，比如，脾氣怪異，比如，自殘爲樂，比如，對照顧自己的人的刁難。
可是顧謹昀從來都沒有，他只是一直在儘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支持着家人爲了讓他活下去而付出的努力。
他清楚的明白，只有他能夠活着，纔是對家人最好的報答。他可以讓顧謹諾折騰，中醫，西醫，偏方醫。西藥，中藥，推拿，鍼灸。
毫無怨言，全力配合。
而且，顧謹昀還會以自己的所有的能力，做一個好哥哥。
“那天，你和我玩國王遊戲之後，顧謹昀睡醒了，你馬上和我告別。我看着你進了屋，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給他拿水喝，再給他削了個小小的蘋果。”
言霽寧難以置信，目瞪口呆，小的照顧大的那個？大的這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吧？
顧謹昀微笑着喝了水，揉揉顧謹諾的頭，說：“小諾，困嗎？要不你去睡一下，我沒事的。”
顧謹諾搖搖頭：“不困。”再把蘋果遞給他。
小孩子，對於食物，總是會有種渴望的吧，顧謹諾也不例外，她削皮的時候，好幾次嚥着口水，言霽寧看着她好幾次的添了脣。
可是，當她把蘋果遞給顧謹昀的時候，她的眼裡看不到任何對這個水果的喜歡，只是笑着。
“哥，吃蘋果。”
顧謹昀笑笑：“好，那你要先怎麼做？”
顧謹諾傻呵呵的笑了，把小小的蘋果翻過來翻過去的看了好幾次，稍微的張了張嘴，要下了很小很小的一小口。
她笑着含着蘋果，再把蘋果遞給顧謹昀。
顧謹昀接過蘋果，揉揉她的頭：“等哥哥身體好了，去賺好多錢，給你買蘋果吃，好不好？”
顧謹諾含着蘋果笑着點頭：“好！所以哥哥你趕緊吃蘋果吧，吃果果，不生病！”
言霽寧的目瞪口呆，變成了難以抑制的淚意。
後來，他買了兩箱的蘋果，放在了顧謹諾的家裡。
“謝謝你陪哥哥玩遊戲，爲了感謝你，送你蘋果。”
顧謹諾看着紅紅的大蘋果，側頭想了想，跑到屋裡，拿了瓶牛奶給言霽寧：“這是我送你的。”
顧謹昀久病，早熟，那時的他，對着言霽寧，深深地鞠了個躬。
“小諾，我當然的知道，那時的他，沒有當一個健康的哥哥的身體，卻有當一個好哥哥的心。”
“那次，是我唯一一次見過他。那麼多年過去，你把他照顧得很好，他比起那時候，看着要好了很多，我都沒有把他認出來。”
言霽寧笑笑，又輕輕的捏了捏顧謹諾的鼻子：“所以，你記不得我的這件事情，就算了吧。”
“小諾，雖然我們都不想這是個事實，可是，顧謹昀真的死了。”
言霽寧輕輕的說完這句，顧謹諾緊閉的雙眼，動了動睫毛，監護儀上的曲線，跳了跳，復又平緩無波。
肖予敬心頭一跳，擔心因爲這句話，顧謹諾會出現什麼異常情況。
幸而沒有，肖予敬鬆了口氣，可是，顧謹諾也沒有什麼好轉，心裡的難過，壓抑沉重。
“小諾，知道爲什麼，顧謹昀最後的那句話，不是對你說，也不是對唐峻衍說，而是那麼讓人想不到的兩個字嗎？媽媽，他說的是媽媽，他在叫他的媽媽。”
“他放心你，他放心唐峻衍，可是，他想念媽媽了。”
“小諾，他那麼多年的久病，經歷過那麼多次生死關頭，他比誰都清楚，什麼時候會是他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他真的不是放棄，小諾，他真的不是放棄。他用着他所有的生命都在堅持，怎麼可能放棄？”
“他只是……他只是知道，他已經無能爲力再堅持下去，所以，他決定，去找他的爸爸媽媽，還有爺爺了。”言霽寧說着，聲音哽咽了。
顧謹昀，那樣的一個人，就這麼……死了，他都難以接受，何況顧謹諾？何況和他相依爲命的顧謹諾？！
“小諾，他五歲就不得不離開了父母，他很想念他們。他已經無法留在這裡，所以他纔不得不去的，有他的父母，有他的爺爺，還有你的媽媽，他們都在。他不是放棄，他不是放棄。”
“小諾，你要放心，你可以放心。放心吧。”
他會很好的，在那個你看不見的世界裡，可以得到那麼多親人的愛和陪伴，他會很好的。
“小諾，你不可以放棄，知道嗎？不可以。如果你放棄，他一定不會願意見到你，因爲，你沒有任何放棄的理由。別告訴我你要去那個世界和他、和你媽媽團聚，這不是理由。因爲，顧謹昀拼了命的救你，就是要你活着。”
“小諾，活着想念着他，他會更高興。如果你放棄了，他該怎麼辦呢？”
我又該怎麼辦？
言霽寧站起來，蒼白着臉，踉蹌着腳步，走去了陽臺。
肖予敬靜靜的看着他，低下了頭。
片刻，他慢慢的走到了顧謹諾牀邊，拉了椅子坐下。
“小諾，諾姐，濱島是我幫你選的落腳點，結果，讓你們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因爲我選擇在的這樣一個城市，昀哥去了，我追悔莫及。如果，你也要跟着走，你是要我這輩子都愧疚難安，一輩子都不能安心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狠心了呢？還有唐峻衍，是他的錯，讓你逃離去了濱島，他哥哥沒了，而你，也要走，那麼，他是要也跟着你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嗎？否則，你要他怎麼能孤零零的活在這個世界？”
肖予敬遲疑的伸出手，握住了顧謹諾的手。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握着她的手，冰涼，無力，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觸覺。
“還有言霽寧。雖然他對你的那種寵那種愛那種縱容，讓很多人都認爲他愛你，嗯，包括唐峻衍，也認爲言霽寧愛你。可是，你知道並不是對不對？那，這到底是什麼，你想知道嗎？好起來，讓他親口告訴你吧？”
肖予敬笑笑，笑容靜好，只是藏着悲傷：“還是，你願意在天上看着言霽寧因爲你走了，繼續和唐峻衍鬥啊鬥啊，然後，兩個男人，傷心的男人，不願意你死的男人，兩敗俱傷，此生不安。你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