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水面以眼睛看得見的速度不斷的上漲,方纔還只是漫過蕭煜小腿,此刻就已經快要漲到他的腿彎處。
渾濁的水中散發着冰涼的寒氣,就算是伏在蕭煜肩頭,顧玉青都能感覺到這水中的寒涼,更何況是在水中一刻不停,拔步狂奔的蕭煜。
背後巨大的“轟隆”聲像是撲食的猛獸,不斷的靠近。
雖是順水而下,到底隨着水面高漲,阻力加大,蕭煜已經無法像最一開始那般急速奔跑,此時跋涉在水中,明顯的步伐放慢,顧玉青感覺的到,他依舊在咬牙拼命用最快的速度前行。
“讓我下來吧,我們兩個一起走,或許能……”
蕭煜霸道不失溫柔的打斷顧玉青,“胡說,你的腳受了傷,怎麼能沾水!更何況……”不知是顧玉青太沉還是水面太過難走,蕭煜吸了口氣,又道:“更何況,有我在,我怎麼忍心讓你受罪,你可是要做我媳婦的!老實待着,會沒事的,你信我。”
顧玉青頓時……
雖然背後就是山洪,眼看這猛獸就要將他們吞噬,可蕭煜寵溺的柔情還是讓她立刻就面紅耳赤。
我媳婦……
這話說得如此直白,雖粗俗,可她聽着卻一點都不覺得彆扭,一點不覺得唐突,一點不覺得震駭,彷彿……本該如此。
皇子之妻,再情深,給出的許諾也不過是:做我的正妃。
而蕭煜這民間百姓的用詞,“我媳婦”三個字直擊顧玉青心底最最柔軟的地方。
原本就攬着蕭煜腰肢的手緊了緊,“我信你!”呢喃說道。
顧玉青一向不是扭捏之人,何況此時又是這般生死一線的境地,蕭煜有情,她又何嘗無意。
往事幕幕飛快的在腦中閃過,有些話她若不說,只怕此生再無機會。
抿了嘴脣,顧玉青飛燙的面頰貼在蕭煜後背,面對蕭煜簡單卻情深的告白,喚道:“蕭煜。”
“嗯?”
“縱是此刻就被山洪吞了,能與你死在一起,我也心甘。”
蕭煜聞言,腳下步子一顫,渾身的血液像是被這寥寥數字燃沸,“我就知道,你心裡有我,傻丫頭,別說傻話,什麼此刻就死了,我們纔不死呢,我還沒讓你坐八擡大轎,沒有掀起你的蓋頭,你也沒有給我生一炕胖娃,怎麼能死了,我們天長地久着呢!”
雨水已經夠大,水面已經夠高,顧玉青到底沒有忍住眼底熱淚,混着雨滴,噼噼啪啪落到淹沒了蕭煜雙腿的水中。
天長地久也好,稍縱即逝也罷,蕭煜的情話沒有一句是華麗的,可這樸實的句子和用詞,卻是字字撞擊她的心尖。
安然伏在蕭煜肩頭,仿似再也聽不見背後的轟鳴聲,聽不見耳邊的大雨聲,顧玉青只想安享此刻的幸福,前世今生,她辛辛苦苦活了那麼多年,只有這一瞬,她覺得沒有枉活一生。
不知是夜涼還是雨寒亦或蕭煜的身體太過滾燙,顧玉青開始瑟瑟發抖,渾身上下冷的如同身至冰窖,腦袋昏昏沉沉,不斷浮現着前世的往事,瞬息萬變,擾的她腦仁直疼。
“阿青……阿青……”
耳邊有蕭煜焦灼的呼喚聲,可她就是真不開眼,想要張口應答,嗓子卻是被人堵住,發不出聲,只覺得蕭煜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低。
再然後,她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陛下……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內侍拖着尖銳的嗓音,一路帶着哭腔,跌跌撞撞從外面奔進來。
“放肆!陛下好着呢,胡說什麼!”守在門外的內侍總管斥責道。
跑來傳話的小內侍身子一打顫,哭道:“爆發山洪了!”
“什麼?”內侍總管當即一震,心知此事重大,不敢拖延,也不顧此刻皇上是不是正與慧貴妃娘娘安寢,當即轉身就朝內室奔去。
“快去通傳娘娘,讓娘娘將陛下叫醒,爆發山洪了。”及至內間門口,內侍總管急急與在門口守夜的宮婢說道。
宮婢聞言,面色大變,轉身推門就進去,隔着睡在牀榻外側的皇上,宮女搖醒慧貴妃,低聲卻焦急道:“娘娘,不好了,爆發山洪了。”
慧貴妃當即心口咯噔一聲。
山洪爆發,浮屍遍野,且不提這災難要奪去多少人性命,單單災後救援就是一件難事,此刻雖然立秋,但正午天氣尚還炎熱,稍有不慎就會鬧出瘟疫……思緒及此,慧貴妃伸手就去推皇上。
沉着臉坐在牀榻上,無需慧貴妃多言,僅僅一個“山洪爆發”就足以將皇上迷迷濛濛的瞌睡震到九霄雲外。
一面穿了外衣起身朝外走,一面吩咐,“去御書房,把京兆尹給朕叫來,另外……”略一思忖,又道:“把二皇子三皇子也叫來,着人去四皇子府邸,等他睡醒了,告訴他沒事不要亂跑,老實給朕在府上待着,實在坐不住就進宮陪慧貴妃來。”
隨着話音兒落下,皇上已經擡步走出慧貴妃寢宮,消失在嘩嘩雨幕中。
御書房內,小太監點了一個不大的火盆至於牆角,驅趕着屋內因爲大雨而導致的濃重溼氣。
皇上陰着臉落座在寬大的椅子上,他面前,京兆尹付春生雙膝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能言語。
皇上推門進御書房的時候,他就以這樣的姿勢跪在這裡了,直到此刻,皇上一盞熱茶已經喝完,他依舊滿面土灰,跪在那裡渾身篩糠,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皇上惆悵的看着他,素日看起來挺精明一個人,怎麼遇上點事就嚇成這樣。
不就是一個山洪暴發,他就嚇得不能語,趕明兒若是外強入侵,他豈不是直接被嚇得肝膽俱破。
沉沉吸一口氣,重重呼出,皇上說道:“有關災後治理,朕方纔的吩咐,你可都記着了?”
付春生渾渾噩噩點頭。
正說話,二皇子蕭鐸和三皇子蕭禕急急趕來。
一進門蕭禕就迫不及待說道:“兒臣正要進宮見父皇,走至半路,恰好遇上去傳話的內侍,翠屏山爆發山洪,聽說這次陣仗不小,一路走來,兒臣心中焦焦,山洪固然可怕,但災後事項,尤其翠屏山就在京郊,稍有不慎,鬧出瘟疫來就麻煩了。”
蕭鐸一肚子話被蕭禕搶先一口氣不斷的說出,登時只能乾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