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回憶着,聽着她用毫無波瀾起伏的語調講述着這人神共憤的事情,顧玉青最先對她的一抹同情,蕩然無存。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此言,着實不假!
“棠小主身份低微,沒了就沒了,左就她腹中的孩子,早就點了名要被抱養到賢妃膝下,原本生出的是個公主,卻是被成嬤嬤換作皇子,賢妃娘娘毫不知情,卻是在接過孩子的一瞬,眉開眼笑,誰還管棠小主的死活。”
“我們幾個,一人分了三個金元寶,更是樂得如同神仙,只盤算着回家買房置地,誰會去管那些。反正這些年,在宮裡見過的陰暗魑魅手段,也是數不勝數,此次雖然駭然,但到底再驚悚的事情,也抵不過金子的誘惑。”
“卻是誰都沒想到,竟是有命拿錢無命花。”說道此處,那嬤嬤揚着脖子一聲長嘆,佈滿皺紋的眼皮略略顫抖幾下,眯了幾乎要掉光睫毛的眼睛,透過頭頂半黃半綠的樹葉縫隙,去看天上的太陽。
不知是思緒使然,還是陽光刺眼,一把濁淚,汩汩而下。
可再開口,縱然是淚流滿面,聲音卻是一如方纔般,漠然……彷彿她講述的這個故事,根本與她無關,根本就是一件極其尋常平淡的事情。
“一行十人,剛剛回到歇息的院落,屋門尚未進去,就有人口鼻噴血,猝死過去,那血的眼色,深得像是豬血,噴的三丈高,當時我正走在她前面一點,正好澆我一頭。”
“她倒地不過眨眼功夫,我們還未回過神,就有小內侍引着一個太醫進來,說是聽聞這裡有人得了病,特來瞧瞧,內侍話音兒還沒落,那太醫就行到死了的嬤嬤身邊,蹲下身去,卻也只翻了翻她的眼皮。”
“再起身,就是一臉驚悚,一面用衣袖捂了口鼻,一面大聲呼喊:這嬤嬤得的是疫病,這些人,怕是都被傳染了!”
“疫病?”那嬤嬤一聲冷笑。“我們纔給人接生回來,哪來的什麼疫病!當時只覺驚駭萬分,如今想起來,不過是金主兒覺得,以錢財封口不算保險,唯有死人才算乾淨罷了。”
這番話,她說的極其冷漠,帶着一股看透世事的蒼涼,隱約中,卻又帶着濃濃的懊悔。
“當初,若是沒有貪財收那昧心錢,怕是也沒有後來許多事了!”又是一聲幽幽嘆息,緩了半口氣,“只是,哪有什麼當初不當初的,見錢眼開,乃人之本性,誰也避免不了!”
“在那之後,不過三天功夫,我們便相繼被攆出皇宮,我是最後一批離開的,出了宮,一打聽,才知道,我們那十個人,最先出去的那幾批,沒一個活着的。”
“她們的死法,與死在宮裡的那個,相差無異,都是口鼻噴血。我心裡發虛,怕的厲害,也不敢回家,深怕我一回家就死在家裡,嚇壞我兒子,就輾轉東躲西藏。”
“誰承想,我不回家,就那麼輾轉了半個多月,竟然沒死!什麼狗屁疫病,我的那些老姐妹們,根本就是讓人給暗殺了,只是手法高明,給人造成暴斃身亡的假象罷了!”
“我老婆子雖見識短,可早些年,也是伺候過先太妃的,那些暗殺的魑魅手段,知道不少!”
“只可惜,人在做天在看,我僥倖逃過一死,等我再回家,卻是得了這半死不活的病症,活活被折磨了十幾年,因爲這病,我兒子至今連媳婦也沒有娶上……”大喘一口氣,她扯着呼哧呼哧如同破敗風箱一樣的嗓子,繼續道:“這些話,憋了十年,今兒總算是有機會說出來了……說出來了……心裡也就不憋得慌了。”
語罷,這嬤嬤突然爆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左右兩個肺,從嗓間咳出。
明路立在一側,看的心驚膽戰,生怕她一口氣提不上來,就瞪眼過去。
她是囉囉嗦嗦,把憋在心頭許久的事情,終於找到一個傾瀉的機會,說了出來,可他家殿下和他家王妃還沒有發問呢!
待她語畢咳止,似乎再無說話的意思,蕭煜問道:“你怎麼就確定,那用金子收買你們的金主,就是端王呢?”
那嬤嬤聞言,朝蕭煜投過一笑,“當年我還在宮裡服役的時候,殿下不是聰慧伶俐的緊嗎?怎麼十年過去了,反倒是沒了長進,聽人議論,說殿下轉了性子,現如今不學無術不求上進,只知飛鷹走馬?”
她不回答蕭煜的問題,卻是帶着一副意味深長的笑,看着蕭煜。
她語畢,蕭煜卻是不接話,只任由她看着。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那嬤嬤斂了目光,將一雙眼睛落置旁處,“成嬤嬤的女兒是端王的側妃,她是宮裡的奴僕,那樣出身的人家,她的女兒,怎麼會有資格做王爺的側妃呢!”
“就憑這個,你就確定,金主是端王?是端王通過成嬤嬤收買指使了你們?”蕭煜問道。
那嬤嬤怔了一瞬,面上忽的現出一抹驚恐,轉瞬不見,眼底又是那副要死不活了無生氣的樣子,“當然不僅如此,我肯定是端王所爲,是因爲我親口聽成嬤嬤說起過……”
幽幽一嘆,繼續道:“至於爲何說起此事,怕是與你們想知道的事情無關,我可以不必說吧?”
雖是問句,卻是篤定的語氣。
從頭到尾,凡是她知道的,她的的確確是如洪水泄閘一般,悉數倒出,此時這個她不願說的,顧玉青與蕭煜,卻也相信,那內容不是他們所在乎的。
自然也就不多勉強。
“成嬤嬤從產房離開,留下那個被換掉的孩子,你們既知他是皇子,自然是打開襁褓看過,可在他的腳踝處,看到環狀烏青胎記?”這是顧玉青最最迫切想要知道的。
是她唯一用來和弟弟相認的憑藉。
“環狀烏青胎記?”那嬤嬤忽得顧玉青如是詢問,不禁喃喃念出這幾個字,眼睛微眯,從記憶中搜尋着某個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