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御書房中,靜的落針可聞。
唯有皇上提筆在宣紙上寫出一個一個蠅頭小楷的聲音,細細沙沙。
味、圓、厚、復、翻、麥、韌、口、木、取、錢、菜
最後一個字寫出,皇上捏着筆的手,顫抖的握不住,筆尖一抖,在素白的宣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
像是一道傷疤,貫穿面頰的傷疤,觸目驚心。
原來,早在數年前,他的梅妃就發現了威遠侯府這喪盡天良之事,他卻在她吃盡苦頭之後,下旨將她處死,並處死梅家上下數口人命。
那時候,梅妃的心,想必寒透了吧……讓他自己,因爲自己的那可笑的疑心,平白讓威遠侯作惡多年!
拳頭握緊,用力砸在桌上。
蕭煜眼看着皇上因爲自責而猙獰的面容,心頭有些不忍,將眸光撇至一旁。
能做的,他已經都做了。
若是如此,皇上都不肯爲梅妃沉冤,他也唯有等顧臻回來了。
等到蕭煜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天色黑透,一路朝顧玉青所在偏殿行去,天空颳起了雪花,呼嘯的北風將那如冰渣的雪粒子簌簌打在臉上,臉皮生疼。
起先還是稀稀拉拉,等到他及至門前,院中早已經是鵝毛大雪鋪了一層,天空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竟是瞧不到數米開外的紅漆大門。
伸手推門,頓時殿內熱氣撲面而來。
“外面下雪了?”顧玉青側了頭看蕭煜。
數日的精心休養,顧玉青的傷口,實在恢復的迅速,雖御醫囑咐,還是不能翻身起身,以免扯動傷口,可精神已經十足。
蕭煜脫掉被大雪吹得寒氣十足的大氅,搓着手到地龍前烤了烤,“大雪!外面的天都刮白了。”
說話間,吉祥端了熱茶上前,接過茶盞,仰頭幾口喝下,壓下一嘴的涼氣,蕭煜這才走到顧玉青跟前的繡墩上,提了衣角坐下。
“父皇那裡,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了。”
“皇上沒有疑惑那方子吧?”顧玉青惴惴不寧問道。
蕭煜那張所謂的從麗妃寢宮紫檀木匣暗層裡發現的方子,實則是顧玉青口述,蕭煜執筆,編造出來的。
倒也不是憑空捏造。
早在一日前,蕭煜就暗中和王家莊那裡侍奉梅妃的那個老嬤嬤取得聯繫,自亮身份,又表明來意是爲了替梅妃和蕭炎洗脫當年冤屈,那老嬤嬤自然心頭歡喜。
答應了蕭煜暫且不將此事告知梅妃之後,便將梅妃當年在宮中最常做的也是皇上最最喜歡的小籠包的方子,寫給蕭煜。
慧貴妃說,梅妃當年,最喜和皇上玩猜字遊戲,顧玉青便按着慧貴妃的指點,將那方子略略調整,目的只有一個,便是將那句原本不存在的隱含訊息表達出來。
反正皇上又不會真的讓御膳房的人按着那方子去做小籠包。
而所謂的內侍總管的暗查,也不過是內侍總管讓人將麗妃打了個不能言語之後,再按照慧貴妃的要求,回稟陛下罷了。
雖說是十拿九穩的安排,可對方必定是老辣多疑的皇上,自那方子被蕭煜從麗妃宮中“發現”,顧玉青心頭就開始不寧。
看着顧玉青滿面擔憂,蕭煜嘴角微揚,抿出笑意,擡手捏了顧玉青的臉蛋,“傻瓜,若是有事,我還能這麼氣定神閒的坐在你跟前和你說話?”
顧玉青偏頭一想,認真的點頭,“我覺得你做得到。”
蕭煜……眼底迸出亮光,“你真的覺得我有這麼大的本事?”
顧玉青又點頭,“嗯。”
蕭煜頓時心裡美的開花,原來他家阿青這麼看得起他!
顧玉青跟着揶揄一笑,“我記得當時你卯時不到就在赤南侯府門口溜達,我問你在做什麼,你一本正經告訴我你在散步,我就信了。”
立在蕭煜身後的明路,當即沒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我家殿下可愛鍛鍊身體了,最愛散步,各種散步。”
吉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大家在說什麼,明路語落,吉祥偏頭一臉疑惑,戳着明路的肩頭,道:“散步怎麼鍛鍊身體?最好不過還是清晨打一套拳。”
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直接眨到明路心裡去。
剛剛還是一副瞧蕭煜熱鬧的表情,此刻明路就隨着吉祥大眼睛的眨呀眨,面紅耳赤,支支吾吾,人一緊張,說話就容易不過腦子。
吉祥問話落下,明路不假思索,張口就道:“難道讓我家殿下去赤南侯府門前打拳?會不會有點奇怪?”
吉祥……“是有點怪,你家殿下難道就不能在你家府邸打拳?爲啥非要去赤南侯府門前打拳?那地方,雖說不是鬧市,可畢竟是大街,人來人往的……還是要注意身份。”
明路……不去赤南侯府,怎麼和你家小姐偶遇!“那個……我家殿下有時候夢遊,打着打着,就走出府去了。”
吉祥頓時瞠目結舌看向蕭煜,然後唰的扭頭,滿面同情看向顧玉青,眼底赫赫寫着:小姐你真可憐!
蕭煜……
轉頭惡狠狠剜了明路一眼,“鍋洗了沒有,刷碗去!”
明路……“到底是洗鍋還是刷碗?”
終是從方纔的怦然心跳中緩過神,雙手一攤,聳聳肩,眼底閃着賊兮兮的笑。
蕭煜恨不能將明路一把掐死,就像陶曄要掐死威遠侯一樣,咬牙切齒道:“去院裡把劈柴劈了,明兒一早好用!”
明路……“殿下,您確定這白毛風雪的,要讓奴才去劈木頭?”
“廢話,快去!”
“可您就算不心疼奴才,總要想想,這木頭着了雪水,明兒一早,他也點不燃啊!”賊兮兮的笑容,越發的旺。
顧玉青被明路逗得笑得肚子疼,明路語落,顧玉青忍着笑道:“明路快去吃包子吧,剛剛就嚷餓了,你再說下去,我這傷口都要笑繃了。”
一貫知道蕭煜對這個小廝頗爲看重和寵慣,先前也不覺如何,直到此次受傷,和蕭煜朝夕相處,才發現,原來蕭煜待明路,雖未主僕,更像朋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