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是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多的願望,原來皆是貪念。我只不過是希望,你們一切都好。
——溫如言
林大夫顯然有些爲難,看到江浸月兀自忍着傷心,語氣也變了,“醫者父母心,是老夫醫術不精才無力迴天。大喜大悲容易讓人心境起伏不定,導致氣血虧損。大小姐,容老夫多嘴說上一句,你的體寒是打孃胎裡帶來的。你娘還在世的時候倒還好,有人終日地把你護在心尖上照顧着,而你也聽話都按着我開的藥在吃,可終歸是治標不治本。這些年我鮮少在揚州城,而你爹孃又不在了。虧得安管家捨棄了自己的身份來到江府,替你爹孃照看你們。
如今你們都長大了,對安管家的感情自然也是深厚。我可以理解你們對安管家的依賴和信任,我也很無奈自己無法治好安管家的病。可如今風雪愈發地大,雖說你已經嫁到了任府做了少夫人,江府裡裡外外多少還是需要你多加照看,你得了空就多回來看看安管家纔是。因此大小姐你也要顧好自己,可別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一個人兀自扛着。是人都會累,安管家想來也是累了,你們也別怪他不能繼續陪在你們身邊,看着你們走完人生的路。”
聽完林大夫的話,江浸月勉強地笑了笑,“林大夫,我是您看着長大的。這麼些年過去了,我不也是好好的嗎?再說您這些年行走江湖,雖說老當益壯,可到底也是上了年紀,該是回來揚州城好好地享享清福了。話說回來,我這個人是最怕一個人的了,有什麼事情怎麼會一個人忍着呢?所以林大夫放心好了,我會的。”
林大夫見江浸月一派清朗的笑,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由青荷送了出去。
青荷回來卻看不到了江浸月的影子,走去青月的房間看了看,還是不見人影。青荷當下着了急,看到任夫人和江明朗江心月他們說得開心,也不好驚動了,獨自找了出去。
走得急了,青荷也沒有注意到青蓮迎面走了來。青蓮一肚子的心事,也忘了看。
兩人沒頭沒腦地一撞上,把青蓮嚇了一跳,大叫了一聲。
青荷揉了揉被青蓮撞疼的額頭,看到青蓮一臉失色,也不好說什麼,“青蓮,你這樣急慌慌地是要到哪裡去?三小姐在夫人的房裡,你怎麼不在一邊伺候着?”
慌得青蓮掩飾了一番,低了頭,“青荷,我這就打算往夫人的房裡去說膳食已經準備好了。請任夫人和小姐以及公子夫人還有安管家移步去前廳用膳的。”
青荷點了頭,又拉住青蓮問道,“大小姐並不在夫人房裡,你可曾見到嗎?”
青蓮慌忙搖頭,不敢直視青荷的眼睛,“青荷,我這就過去請了夫人他們。你再找找大小姐在哪裡吧。”
才一說完青蓮就趕忙掉頭走了,惹得青荷一陣的莫名其妙。
循着原來到江浸月院子裡的小路找了去,青荷想着江浸月該是回了自己的房間。
進了院門,一陣陣的梅花香迎面撲鼻而來,弗濃弗淡。青荷看到了不禁笑了,篤定江浸月定是在自己的房間裡。
走近房門,青荷見是虛掩着的,便順勢推開了。“小姐,我找了你許久,並不曾見你。青蓮說膳食準備好了,讓你過去用膳。”
青荷卻看到江浸月站在房間中間,專注地看着房內出神。青荷好奇地也環視了一圈,並不覺得有什麼,“小姐,你不舒服嗎?”
見是青荷來了,江浸月露了一抹微笑,伸手指了一圈房間,“青荷,你看,這裡的一切擺設都跟我出嫁前一樣,還呆在那個地方。一物一件皆是一塵不染,井井有條。”
經江浸月這樣一說,青荷才發現果真如此,“小姐,定是安管家讓府裡的下人日日打掃。”
江浸月頷首,望到牀上的枕頭,抿嘴笑了笑,“你看,那隻枕頭還在那裡。”
青荷順着看過去,只見是一隻與尋常無異的枕頭,“小姐。”
走過去靠近了些,江浸月坐到牀沿伸手去摸了摸錦被上的繡花,又移到枕頭上,“這隻枕頭,是夫君早前還沒有娶我時送給我的菊花枕。青月和我說,裡面是經典十大名菊之首的紅衣綠裳,對我這樣淺眠的人最有好處了。”
青荷聽了江浸月的話,跟着笑了笑,“原來是姑爺送給小姐的菊花枕啊。”
江浸月點點頭,還是看了菊花枕,“是啊,他送給我的。以前夜裡我只能睡兩三個時辰,就會獨自一個人醒來。然後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在黑夜裡面,卻什麼都看不見。自從他送了這個菊花枕,雖說也還是睡得不太久,可卻比早些時候安穩了。好似有這個枕頭枕着,我便不怕一個人面對黑暗一般。”
看到江浸月一臉黯然,青荷心裡也不好過,“小姐,你是在爲安管家和夫人的事擔心嗎?小姐,好人一定會有好報,說不定是林大夫誤診了呢?”
江浸月搖頭苦笑道,“青荷,你還不知道,從我記事起,林大夫就出入江府給我們看病。爹總是信林大夫說的每一句話,娘也聽林大夫的囑咐,多年不變。林大夫的醫術,是全揚州城裡最好的。不,該說是江南一帶有名的神醫。如今,林大夫這樣說,我也只能信了這些話是真的。我只是懷疑,要是他們都知道了這些事,該如何是好。”
青荷見江浸月如此認真才覺得林大夫的話都是真的,不安地看了看江浸月,“小姐,那該怎麼辦?”
江浸月卻回頭對青荷笑了笑,“青荷,我們把這個菊花枕帶回任府去吧,好不好?”
看一眼江浸月笑的明媚溫暖,青荷開懷道,“好。”上前去收拾了菊花枕帶了出去。
江浸月看了看一眼房間,伸手合上房門與青荷一道去用膳。
臨回府前任夫人又交待了一番青月該注意的事宜,才帶了笑和江浸月一起離開。
安伯由安康扶着和江明朗江心月一起站在門口目送江浸月的離去,江浸月掀開車簾看了看。安伯那慈愛的眉眼,一如往昔的堅定,不變。
桃紅看到顏如玉一路上都悶悶不樂的,想必還是在計較王子矜適才的話,於是笑道,“玉小姐,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們快些回府去吧。若是晚了,姑爺該擔心了。”
顏如玉聽桃紅提了任良,看了一眼桃紅的笑,“你說,他要是能有良哥哥對我一丁點的好,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不一樣了?”
扶着顏如玉的胳膊,桃紅十二分仔細地注意着腳下的路,“玉小姐,你不該拿了公子來和姑爺相比。一個不過是把你當成完成大業的工具,而另外一個,是把你護在手心裡的寶。這樣大的差別,即使自欺欺人地要比較,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沒料到桃紅會說出如此在理的話,顏如玉停了腳步,“桃紅,你也認爲公子只是這樣的人嗎?良哥哥縱然是千般好,萬般好,可卻不再是以前那個會等着我一同前行的人了。如今我這樣做,連我自己也覺得可笑。我們這些人的世界,這樣小,兜兜轉轉,最後還是遇到了。”
桃紅瞧着顏如玉說的動情,也隨着有些難過,“玉小姐,你不該對公子動了心。原本我們這些人,是不可以有心的。”
顏如玉一個激靈,看着桃紅慎重的表情,一個錯愣,“桃紅,我知道。我們這樣的身份,是不配得到真感情。可你明不明白,我的心裡,再也放不下他們一家對我顏府上下做的任何事。既然老天有眼讓我逃過了那一劫,便是讓我來跟他們討要他們欠我的一切。你說,如今這樣好的身份和地位,這樣好的待遇和禮讓,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得到我所想要的,那些償還?”
從沒見過顏如玉眼裡有這樣多的恨意,桃紅卻也理解,“玉小姐,我明白你心裡的苦。這樣多年了,你忍辱負重地呆在天清樓,爲的也不過是我們在共同努力實現的那個目標。你今日也聽到了公子說,明朝氣數已盡,已經苟延殘喘不了多久了。”
顏如玉與桃紅相視一笑,恢復了一派傾國傾城的笑,擡眼看了看遠處的任府大門,心裡越發地亟不可待了。
任良本是在府門口等任夫人和江浸月他們回來,沒想到卻見到顏如玉先回來了,溫潤地笑了笑上前迎道,“玉兒妹妹,天這樣冷,你怎的也不坐了暖轎回來?”
看到是任良,顏如玉展開了鎖着的眉眼,“良哥哥,你是在等我回來嗎?”
任良只是笑了笑,也不說話,眼神卻看了看依舊沒有動靜的路口。
桃紅松開顏如玉的胳膊,退到了一邊,“姑爺,您還是快些扶了玉小姐進去吧。這一路走回來,玉小姐該是累壞了。我勸着玉小姐要坐轎子的,可玉小姐卻說姑爺見她還沒有回去該是會擔心的,不如自己走路快一些。玉小姐說以前你們兩人也是時常在雪地裡行走,互相扶持着不讓對方跌倒。”
任良這才收回眼光,看到顏如玉被凍紅的手,心疼地伸手包住搓了搓,“玉兒妹妹,我們快些進去吧。外面太冷了,你的身子也弱,經不起這樣多的風雪。”
顏如玉對任良嬌笑道,“良哥哥總是這樣緊張,我沒事,只是覺得有些冷而已。可見到良哥哥在門口等着我回來,我便一點也不覺得冷了。”
桃紅偷了笑,看到任良對顏如玉確實緊張,適時地插了嘴,“姑爺,您還記不記得今日您出門時說過回來後要給玉小姐一個驚喜?現下玉小姐也回來了,你該是時候讓玉小姐高興高興了吧?”
任良護着顏如玉進了府門,顏如玉回身對桃紅道,“桃紅就你最多事。良哥哥答應我的事情,向來都是沒有做不到的道理。是不是,良哥哥?”
看着顏如玉笑得開心,任良溫潤的神色再現,“玉兒妹妹跟我來不就知道了?都說女大十八變,不知道玉兒妹妹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喜歡良哥哥送的東西。”
仰頭看了看任良的眼睛,顏如玉認真地想了想,“只要是良哥哥送的東西,我自然是都喜歡的。良哥哥你難道沒有發現,我的髮髻上簪戴的正是良哥哥多年前送我的珠花嗎?”
任良看了一眼顏如玉的驚鵠髻,果然簪戴着依蘭花樣式的珠花,“玉兒妹妹怎的還留着多年前的東西。”
顏如玉卻拉住任良的手,迫使任良不得不停了下來,“良哥哥,多年前的人和事才更應該記住。如若我忘得乾乾淨淨了,豈不是對不起良哥哥和爹這麼些年來一直尋我的情分?越是久遠的事情,我纔會越發地謹記。提醒我自己,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可以忘記你們所有人對我的好。”
任良被顏如玉這樣認真地說話的表情弄得有些不自然,想着顏如玉該是想到了爹孃,只好轉移了話題,“玉兒妹妹,你總是說你的如意閣在晚上的時候少了些什麼東西。我今日給你帶了一樣回來,你進去看看喜不喜歡。”
瞧着任良已經變了臉色,顏如玉也不再深說,恢復了笑顏,“良哥哥陪我一起去,我不要再和以前一樣總是走在良哥哥的身後,如何加快腳步也追不上。”
任良臉上是一派寵溺的笑,“玉兒妹妹還是和以前一樣,這樣粘人。我這就陪你回如意閣,看你進了如意閣再去看看娘怎的還不回來,這樣可好?”
顏如玉眨了眨眼睛,握緊任良的胳膊,“這還差不多。”
桃紅不遠不近地跟着任良和顏如玉,看着這兩人的背影,有了一瞬的錯覺。或許,任良對玉小姐是出自真心的愛惜。不同公子一般,只會吩咐玉小姐做一些玉小姐不願意去做的事情。玉小姐和任良的生活,看着竟然真的如同恩愛夫妻一般,如膠似漆。
陪顏如玉進了如意閣,任良回身對桃紅溫聲道,“桃紅,玉兒妹妹今日走了許多路嗎?”
桃紅低聲應是,任良望了望黑暗的夜空,“你給玉兒妹妹準備一碗薑茶去去寒氣,記得睡前讓玉兒妹妹換了厚些的寢衣,隨意坐一會就該提醒她早些歇下了。”
桃紅也一一答應,任良才道,“那我這就去府門看看娘怎麼還不回來。”目送着任良離開,桃紅走進如意閣,有些捉摸不透任良這樣的反應。
顏如玉已經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桃紅一一跟顏如玉道,“玉小姐,姑爺讓我給你準備一碗薑茶去去寒氣。姑爺見你冒着寒氣回來,讓你換了厚些的寢衣早些歇息了。”
無意間桃紅掃到一個大木箱,好奇地道,“玉小姐,這是不是姑爺送你的禮物?”
聽了這些話,顏如玉把眼睛睜開,盯着桃紅一直看,“莫不是你已經姑爺姑爺地叫上癮了嗎?我倒是忘了你這樣喜歡他做你的姑爺,甚至多過我。”
突然見顏如玉生氣了,桃紅嚇得不輕,一下子跪到地上,“玉小姐你別生氣,桃紅並沒有忘記自己存在的目的。這樣的錯誤,桃紅髮誓不會再犯第二次。”
睥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桃紅,顏如玉疲憊道,“你還想有下次?想來是任府的生活讓你樂不思蜀了吧?”
這話說的桃紅瑟瑟地抖了抖,知道顏如玉是真的生氣了,可又想不出來顏如玉到底在氣什麼。
頓了頓,桃紅還是鼓足了勇氣道,“玉小姐,如若沒有別的事情,桃紅這就去備了薑茶來。”
顏如玉往後揮揮手,桃紅提心吊膽地退了下去。
桃紅一走,顏如玉倒是越發地好奇大箱子裡裝的什麼了,慢慢地走過去,隨手打開。
覺得有些眼熟,顏如玉俯身去拿出來,纔看清是一個很大的宮燈狀走馬燈。
內壁粘貼了極其好看的剪紙,顏如玉呆愣住,卻還是把走馬燈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點燃走馬燈內被任良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蠟燭,熱氣薰了起來,紙輪輻轉動了一圈又一圈,瞬間內側的圖像頓時無比清晰地出現在燈屏上。
顏如玉看着顏色鮮豔的圖案,隨着溫暖的亮光一圈一圈地旋轉,投射得如意閣美輪美奐,恍如天堂。
看着這幅景象,顏如玉終於再也忍不住,癱坐到桌邊。靠着椅子輕輕地擡頭仰望,顏如玉終究是哭了出來。
看向那些追逐,顏如玉的眼淚蜿蜒到了脣邊,“良哥哥,原來你都記得。原來,你一直都記得。良哥哥,你一直對我這般好,我該拿什麼來跟你換?”
回到如意閣,看到眼前的景象,桃紅也呆住了。
亮晶晶的走馬燈,竟然不是一般的竹子做的,而是上好的蜀錦。此刻變換着角度,在燈屏上轉着美得讓人忘記呼吸的圖案。那些剪紙,竟然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周遭點綴着稀罕的依蘭花花瓣或者是植株。
無論如何轉動,女孩都是走在男孩前面,帶着笑,一直側着臉回頭張望。而男孩一直都是在追逐着女孩,男孩眉眼溫潤,女子絕美如玉。兩人臉上的無憂無慮,和着那些美麗的閃爍,竟讓人一時看癡了。
桃紅第一次見到如此栩栩如生的剪紙,如此無與倫比的走馬燈,在偌大的如意閣內,變換着亮度,來閃爍着點亮黑暗的冬夜。
看到靠着椅子坐在地上的顏如玉,桃紅趕緊過去扶起來,“玉小姐,你怎的坐到地上了。”
看到顏如玉眼角的淚光,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