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儘管我知道,倔強的人,不會有出路……
——楊依依
一覺醒來,江浸月只覺得脖子酸得厲害,眼睛也有些微疼。勉強地睜開眼睛看了看,幸虧只有她自己,已然不見了任良的影子。
菊青端了熱水進來,看到江浸月已經起了身,欠身道,“少夫人,您醒了。”
本是打算再靠一會,眼見菊青進來,江浸月也不好賴着牀,邊說着話邊穿了鞋子,“你們公子呢?”
菊青把帕子泡到熱水裡,浸溼了擰乾後遞給江浸月,“公子一大早就和老爺去府衙了,說是要清點什麼名目。過幾日便是除夕夜,老爺打算犒勞了府衙上下,好讓府衙裡的人大部可以回家去過年,公子便跟了去幫襯些了。”
江浸月點頭,菊青眼見江浸月似乎在尋找些什麼,又道,“夫人說青荷素來穩重,於是今日被夫人叫了去幫忙,看樣子是要置備其他過年的東西。”
江浸月這纔不再看,自己放好帕子,菊青已經伸出的手只好收了回去,“少夫人,夫人說了,您今日要是無事可以回江府。只是外面風大,怕是得讓菊靈跟了去。”
聽菊青說着已經作勢出去要喚菊靈,纔打開門,菊妍和菊韻便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低身給江浸月請了安。
最先是菊妍開口說了話,“菊青姐姐,菊靈已然被芝蘭姑姑吩咐去做了別的事情,怕是不能陪同少夫人前去了。”
顯然不知道菊靈去忙了別的事情,菊青皺了皺眉,江浸月卻不疑有他,“那菊妍菊韻怎的不在前院幫忙?”
菊韻依舊笑答,“少夫人,夫人讓我們過來給您的房間貼了福字和春聯,再看看還少了些什麼東西。”
菊青環視了一圈,頓覺得只有自己一同前去了,“少夫人,那不如就由我陪您回江府如何?”
還未江浸月等到回答,菊妍開口說道,“菊青姐姐,碧藍在前院等了你要去拿夫人前些日子在環翠樓定做的首飾。回來之後你們還要去祠堂幫忙清掃,怕是你也不能陪少夫人一起去了。”
江浸月不以爲然地笑了笑,“你們就別擔心有沒有人陪我前去了,我自己一個人有手有腳,可以自己去。晚些時候我叫萬安駕了馬車送我回來就是了,這樣你們總是該放心了吧?”
菊妍和菊韻看到江浸月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撲哧地笑了。
菊青無法,只好道,“昨夜下了極大的雪,外頭越發地冷了,不如少夫人坐暖轎去吧。這樣晚上回來的時候也不需要麻煩萬安給送回來了,少夫人覺得如何?”
竟不知昨夜下了雪,江浸月打開窗戶一看,果然一片白茫茫的,嘴角弧度微彎,“菊青,不用了。雪天路滑,轎伕擡着轎子反而走不快,我直接走過去就是了。正好我也很久沒有看雪景了,可以順道看看,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我這就去和娘說一聲,即刻動身出發了。”
菊青也不再堅持,只好應了江浸月的話。
江浸月收拾妥當一個人隻身回了江府去了,任府上下忙碌不已,讓人覺得年味十足。
看到滿目喜慶的紅色,惹得江浸月心情也好了些。
江府上下也是一派手忙腳亂,只是氣氛卻沒有任府的肅穆,反而多了一些活潑和隨意。
萬康跟在江心月身後給江心月念過年置備的年貨,看是否還有缺,好最後關頭去添補了纔是。
江心月坐在主位上慢慢地喝茶,一副百無聊賴的表情,貌似並不怎麼上心一般。“哎呀,萬康,你跟念緊箍咒一般,嘰嘰呱呱地念了半天怎麼還沒有唸完啊?我都聽得頭疼了,要不是嫂嫂有了身孕,害喜害得厲害我纔不來受你這份罪呢。別念了,別念了,等哥哥回來你去念給哥哥聽就是了。”
青蓮給萬康使了使眼色,萬康就會意地合上本子,正經地道,“三小姐,這就是大概的名目了。公子這會子怕是也要交代完了粉晴軒的事宜在回府的路上了,我這就去迎一迎。青蓮,你在三小姐跟前伺候着。回頭若是有了什麼錯漏,我再來跟三小姐稟報。”
沒進大廳便聽到江心月的抱怨,江浸月無奈地搖頭笑了笑,假意咳了咳,揚聲道,“萬康,你怎的又把我們的三小姐惹惱了?這些事情你們看着去辦就是了,實在不該擾了我們三小姐的清靜纔是。不然回頭三小姐落了頭疼的毛病,可不好了。”
萬康見是江浸月回來了,喜滋滋地奔上去,“哎呦,大小姐,你這可是冤枉我了啊。這可是三小姐自己要求說要幫了夫人看的名目,然後接着去巡視一圈府內是不是都裝飾好了。是三小姐說自己一天到晚也沒事幹,不就一些年貨名目嗎?這難不倒她,可我才唸了一半,三小姐就不耐煩了。這可不能怪我啊。”
萬康奔到江浸月跟前倒苦水,江心月嘟着嘴跳起來,急忙過去揪住萬康的耳朵,“萬康,你這是在跟姐姐倒苦水嗎?難不成還是我的錯啦?”
疼得萬康哎喲地大叫起來,惹得心不在焉的青蓮也笑了出來。
江浸月無奈地笑着去拉開江心月,好讓萬康的耳朵逃過一劫,“好了,心月。你再這樣揪下去,萬康的耳朵就可以給你下酒喝了。”
江心月這纔不甘心地鬆手,把頭轉到了一邊,“姐姐,你回來就好了。這些人都是你在的時候給慣的,沒大沒小,說話也不給我留半分顏面。”
江浸月只是搖頭,伸手道,“萬康,你看,你把三小姐氣着了,還不快賠罪?把名目給我看看,是不是都置辦齊全了。”
萬康這才舒了口氣,高興地把本子遞給江浸月,“大小姐出馬,一個頂兩。保準三下五除二,利索地解決乾淨這些繁瑣的事情。”
才一拍完江浸月的馬屁,萬康就換了一副可憐的表情,小心地到江心月跟前低了身,“三小姐,你別生氣了。是萬康不好,該思量一番三小姐喜歡聽那些名目,才一一地撿了出來念着纔是。是萬康疏忽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三小姐要打要罵,儘管想想就好。”
江心月本以爲萬康是說“要打要罵,儘管動手”,剛擡了頭卻聽到這樣的說辭,又不滿地揚了嘴,“你說什麼?”
青蓮已經在一邊忍俊不禁了,萬康卻振振有詞道,“三小姐聽我說,這不是快過年了嘛。三小姐也不捨得萬康掛了彩過大年不是,何況還得留着我這副顏面給你拜年討紅包不是?”
這話惹得江心月咯咯地笑了笑,重重地伸手打了萬康的腦袋瓜一下,“看來你不笨嘛。”
一個吃痛,萬康一臉哀怨,癟嘴道,“三小姐,你怎的和公子一樣都喜歡打我的頭啊?再聰明的人也會被打笨的啊。大小姐,你可得給我做主啊。”
江浸月也已經快速地看完了名目本,無奈地看着一直在耍貧嘴的江心月和萬康,笑着用本子拍了拍萬康的額頭,“叫你惹我們的三小姐生氣,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犯。”
萬康這回只好認了栽,可心裡倒是高興的不行。
江浸月嘴上說着,“我都看了,基本上都差不多了,只是怎的不見給安伯添新的竹葉青?安伯的竹葉青不是快喝完了嗎?還有,明朗的文房四寶不是也該換了?就連心月最喜歡吃的梅子糖也不見在名目裡面,是都買好了?也少了青月的補品,可都是買齊了?最後還有一點,每年不是都會給你們發一套新衣過年的?怎的也不見名目裡邊提到?”
萬康笑臉僵了僵,不知道該如何答話。
江心月聽江浸月這樣說,也好奇起來,於是催促了聲,萬康也只是站在原地不安地看着江浸月。
一邊的青蓮只好咬了咬牙站了出來,低身答道,“大小姐,是這樣的。安管家說喝酒傷身,以後再也不喝竹葉青了。公子的文房四寶雖說每年都要購置新的放着,公子說這樣太浪費了,還是喜歡用舊的。至於三小姐的梅子糖,已經買好了,許是名目上忘記寫了。夫人的補品更是馬虎不得的,怕是這些日子太過忙碌。萬康是早些時候就把名目取過來了,所以賬房纔沒來得及寫上去。還有這給府裡上下的新衣……”
聽着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看了青蓮這樣掩飾的神色,江浸月更是不相信。
萬康接道,“大小姐,這新衣年年都有。而且大小姐在的時候每個季節交替了,都給我們每人定做一套新的。我們這穿都穿不過來,所以今年就不要再破費了。我們穿着去年的那套上好雲錦裁的冬衣,不就可以了。”
聽這些人都一唱一和的,江浸月也不再計較下去,隱約地也知道了些什麼,“既然是這樣,那就沒有別的事了。萬康,適才我進府的時候,看到萬福萬安在換燈籠。瞧着那燈籠有些偏了,你去底下看看讓他們掛好了。青蓮,去廚房看看可有熱乎的東西可以吃,我肚子有些餓了。”
江心月上前去挽住江浸月,笑靨如花地道,“姐姐,這都過了午膳時候了,莫不是姐姐要在這裡用晚膳嗎?”
江浸月假裝不高興地道,“怎的?還不讓我在孃家吃頓飯了啊?堂堂的江府三小姐,該不會這般摳門小氣吧?”
江心月直起身,一本正經地道,“誰說的,我江心月堂堂江府三小姐,會讓自己的姐姐餓着肚子回夫家去啊?青蓮,你快些去吩咐廚房做些姐姐常日裡愛吃的飯菜來。”
青蓮應了聲是朝廚房去了,江浸月笑着道,“心月,我要先去看看安伯,你可要同去?”
江心月便拉着江浸月興沖沖地去了,那些在忙的下人也只是談笑宴宴地繼續忙活手上的活計。
安伯喝過了藥已經睡下,江浸月看着安伯飽經風霜的臉,心裡一酸,也還是對江心月道,“心月,安伯今日精神不好嗎?昨日我明明見他談笑風生的,這是怎麼了?”
江心月經江浸月這麼一詢問,也嘆了氣,依舊沒有離江浸月太遠,靠着江浸月行進,“姐姐,你有所不知。安伯這兩日確實是看着該大好了的,可一喝了藥就暈乎乎的想要休息。雖白日裡強打着精神對我們說話,可卻常常有些恍惚的。哥哥擔心地一直詢問林大夫是怎麼一回事,林大夫只說是藥效如此。
我見着安伯喝了藥一直沉睡,幾次都想停了這樣折騰人的藥。姐姐,怎的安伯病了這樣久也不見好起來,我多想好讓安伯再和我下棋說笑。姐姐,你說,安伯還會不會好起來?”
聽了江心月的話,江浸月心往下一沉,差一些走不下去了。林大夫說過,安伯只能靠這些藥再維持些時日,如若停了藥,怕是就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今日她聽了江心月這樣說,該是真的了。“不行,這藥不能停。”
江心月也不過只是說了說,沒想到江浸月這樣大的反應,噤了聲,有些疑惑地看着江浸月激動的樣子。
整理了千頭萬緒,江浸月勉強地地朝江心月笑了笑,“心月,聽姐姐說。安伯一定會好起來的。會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江浸月擡頭看着一成不變的灰暗,陰沉,喃喃道,“春天來了,一切自然都好起來了。”
拉過江浸月的胳膊,江心月篤定地點頭,“姐姐,我也相信。安伯一定會好起來的,安伯還要好起來抱孫子呢。”
恢復了常態,江浸月堅定地點頭,“對,心月,我們一起去看看你嫂嫂吧。”
江心月笑着點頭,與江浸月朝青月的院子去。通往青月的院子路上,依舊是那些不畏嚴寒的松柏盆栽,看着也有了一些不畏嚴寒的決心似的。
可江浸月和江心月到了,卻並未見到青月在房內,房內打掃的丫頭說是到中庭去走走了,於是兩人折了回去找。
因在房裡呆的久了,青月有些氣悶,讓丫鬟扶了到院子裡去走動走動。雖然還是靈活着,但府裡上下都極其小心地伺候着。
青月雖說了幾次無需這樣緊張,卻都被江明朗駁了回去。青月也只好乖乖地接受一切安排,做什麼都是小心翼翼的。
江明朗從粉晴軒回來,心裡只想着要快些穿過中庭去看青月。
卻在中庭看到了青月一臉柔和的笑在慢慢地散步,江明朗放緩了腳步,“怎的不在房裡好生呆着,跑到這裡來受凍?也不怕被風吹到了。”
青月本擡頭看中庭的梧桐那些交錯的枝椏,在嚴寒中張牙舞爪地。聽到江明朗的聲音,開心地回頭笑了笑,低眉道,“你回來了?今日怎的這樣早?屋裡太悶了,我就出來走走。”
一邊的丫鬟見江明朗並未生氣,也識相地悄悄退了下去。中庭又只剩江明朗和青月二人,兩兩相望地站着。
江明朗走過去,緊了緊青月的披風,卻還是不滿意,乾脆把自己的狐裘也拿了下來,加披在青月身上,直到把青月包的嚴嚴實實的才停了手,“都要當孃親的人了,怎的還是跟小孩子一樣讓人不放心?”
見了江明朗如此緊張,青月歪頭笑了笑,“哪裡就這樣金貴,這才幾個月,你便如此緊張。”
拉過青月的手,護在手心裡,青月本以爲江明朗就這樣和她說着話。
江明朗卻輕輕地拉過青月靠近懷裡,惹得青月一陣不好意思,“就是因爲才兩個多月,才更要小心啊。你忘了林大夫說的話了?趁早些養成習慣纔好,如若身子漸顯了你還是這樣不小心,讓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呆在家裡,還要忙活着別的事?你只管安心地養胎,其他的事情一律不需要想了,都交給我就是了。”
青月聽了心裡一暖,靠在江明朗懷裡點頭,似乎一點都不冷一般。
過了一會,江明朗出聲道,“外面太冷,我們還是回屋吧。你身子也弱,仔細把孩子也凍着了。”
聽江明朗說的好玩,青月掩嘴笑了笑,手帕隨着好看的笑顏越發地飄揚,“你怎的說話還是這樣沒個正形,讓別人聽到了笑話。”
江明朗一臉無所謂,反駁道,“這就你和我,有誰會聽到?再說了,聽到了又能怎麼樣?該把他們都羨慕得不得了纔是,怎麼還有心情笑話?”
青月無奈地搖頭,任由江明朗扶着往前走,“你說,這棵梧桐樹什麼時候纔會發芽開了花?我看着這樣蕭條的景象,竟覺得有些不適應了。”
江明朗只管着仔細青月腳下,“寒食的時候就該開花了,你要是看着不喜歡,回頭我讓花房搬了些耐寒的花到中庭擺着就是了,這樣你出來走走的時候也不至於太荒涼。”
會心地笑了笑,青月點頭應道,“好。可你把這花花草草地搬了來,在這樣陰沉的天空之下,也會失了色彩。我看啊,還是別費這個心了吧。我只不過是偶爾出來看看,不用這般興師動衆的。”
江明朗聽了才擡頭看了看天空,果真壓得很低很低,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