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怎會是與生俱來的?只不過是由你愛上一個人的那一刻纔開始的罷了。
——青月
他這樣問她,心裡是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了吧?是啊,她當如何呢?
江浸月擡眸去看任良,只看了一眼,又低頭去挑選花瓣,“我不會如何。”
聽了江浸月的回答,任良鬆了口氣,卻也難免計較。收起布袋,他終於還是道,“我戰死沙場前,定也會替你尋一處好歸宿。”
這便是他要給她的好嗎?江浸月低眉順了順那些聳起的花瓣,一朵一朵一瓣一瓣地擺放好,“你若是戰死沙場,我不會如何。心若是死了,人也活得不長久。”
這話讓任良握起拳頭,她這句話是要告訴他,哀莫大於心死嗎?容不得任良再作他想,想要去握住江浸月在竹籃裡停駐的手,卻還是生生壓住了。
被人圍着各種應酬,江明朗只覺得頭暈腦脹,好不容易擺脫了衆人,讓萬康幫忙掩護打哈哈,一人到竹林裡去。
進到竹林深處,江明朗伸伸懶腰,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才心滿意足地站在竹林裡。好奇地去看那潭清幽的水,四下又看了看,江明朗自言自語道,“我說怎的這樣熟悉,竟是兒時爹帶我來看的淇灣潭。”
這淇灣潭的水是山上百花臺邊的溪水沿山林流下,匯聚到這山底竹林深處的水潭。這溪水帶着花香一路而來,倒是隨處可成清幽美景。
江明朗索性立在淇灣潭便,望進深不見底的潭裡,四周的竹子又高又茂密,映得潭水幽深翠綠。
尾隨江明朗進了竹林,王子佩起初還一直飛快地跟着,如今江明朗便站在竹林深處的淇灣潭邊,王子佩反而不捨得邁出步子去了。
之所以尾隨江明朗進竹林,不過是王子佩想要遠遠地看看江明朗。若是可以,與江明朗說說些話,自然是更好了。可如今,真的只有他們二人在竹林裡,王子佩反倒懼了。
她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去打破難得的屬於江明朗的悠然時光,自從他成了江府的當家主人,消瘦了不少。王子佩算了算日子,右眼皮不停在跳,惹得她胸口一悶。
順勢扶着一棵翠綠的竹子支撐住,王子佩的目光透過春末裡一棵棵挺拔的竹子,去看江明朗靜靜立在潭水邊的背影。
江明朗就那般立在天地間的青青蔥蔥翠竹,一人去看那淇灣潭水。這些時日的打磨,江明朗早已經不再是她跳畢《霓裳羽衣舞》時那會對他微笑的少年,儼然也長成了位美貌的君子。
如今的江明朗,渾身上下散發出美珠似銀般的氣質,那眼睛也是寶石如星,氣宇莊重軒昂,舉止盡顯威武大方。活脫脫的英俊君子,這不正是她心裡期盼的樣子嗎?
王子佩鼓足了勇氣來到江明朗身側,江明朗聽到有腳步聲走近。他以爲是姐姐江浸月來尋他,翹了嘴角有些得意,邊回頭邊意氣風發道,“我就知道,你定會來尋我。沒意思極了,我便是等着你來喚我回去了。”
待看清來人是王子佩,江明朗眼裡佈滿訝異,舌頭一時也打了結。
王子佩看他這樣反應,竟然中規中矩地低身朝江明朗做萬福見禮,“江府老爺萬福。”
這般動作這樣神情的王子佩,着實讓江明朗吃了驚,卻沒有同往時一般嬉皮笑臉,給王子佩回了禮。“王小姐有禮。”
王子佩自己直起身,沒看到江明朗瞠目結舌狀,自嘲道,“你儼然長成江府老爺,全揚州城有頭有臉的領頭人物了。我就不該長進些,告別那個刁難人性的千金小姐嗎?”
江明朗忙擺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些不習慣罷了。王小姐如此客氣,讓我拘謹得緊。且這是竹林深處,離人羣稍遠,王小姐孤身一人前來,甚是不妥。”
靠的近了,王子佩看清江明朗神色有些疲憊,該是應付那些溜鬚拍馬之人給累的。現今的江明朗,果真是滴水不漏了。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王子佩淡淡說了句,“這不是有你呢嗎?”
沒料到王子佩會這樣接話,江明朗也不想與王子佩單獨呆太久,畢竟現下陌上那麼多雙眼睛。“王小姐說笑了,江某雖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王小姐還是快些出了竹林,安全回府纔是。”
王子佩距江明朗僅僅三步之遙,他們便隔着這三步之遙不鹹不淡地打太極般,你來我往地說着出乎她意料的話。她在淇水河灣看他,他卻在聚合競茂的翠竹裡看淇水河灣。
江明朗,已然是金銀璀璨般的美貌君子了,身上也有着有如圭璧溫潤般的氣度。連帶他的氣宇,也變得曠達宏大,倚乘卿士華車。江明朗,越發地妙語如珠,體貼溫和了。這不正是她心裡期盼的樣子嗎?
王子佩尋了話來說,“不知尊夫人可還安好?”
不知道哪裡來的思緒,江明朗一氣呵成般,“我若安,她便好。”
聽了江明朗這話,王子佩只覺着,多似聽別人煽情地說着神話傳說裡的美好愛情啊。可惜,神話故事裡的愛情,大都悽美。
想到這,王子佩驚了神。那麼,江明朗和青月的愛情,便註定要以悽美落幕嗎?“江明朗,你應該多抽些空閒來陪你的兒女。”
她的本意並不是如此,其實她多想要告訴他,你的兒女,註定無法來到這世間。
但王子佩並沒有這樣說,她只是斟酌了用詞,“江明朗,算起來,尊夫人也有孕快五個月了吧?你理應撇開所有,關切青月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雖不存了心思和王子佩待在一起看風景,江明朗聽她提到自己的妻兒,倒甚是開心,“王小姐如此說,倒是顛覆了我對‘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既有認知了。竟沒想到,連你也知道青月懷的是雙生子。”
說到自己的孩子,江明朗的眉眼彎彎的,帶了極爲好看的弧度,給她鮮少的陽光般笑容。“這樣少有的喜事,自然是知道的。春城裡的人不知道要拜多少送子觀音,纔有令夫人這樣好的福氣。我還未正經地恭賀江老爺,真是疏忽了。”
纔不過是幾句話,並不是長篇累牘,王子佩竟說得嗓子眼似堵了異物一般,艱澀難捱。她哪裡會是真的要恭喜江明朗和青月,忽的她眼裡一酸,似是禁不住委屈般要落下淚來。
這話直聽得江明朗彎着好看的眉眼笑答,“這確實是我的好福氣。”
那笑意裡含着王子佩看得眼部隱隱作痛的好,王子佩低聲喃道,“你是真的待她好。”
江明朗卻也是聽見了,順了順窄口衣袖,“他是我妻子,我不待她好還待誰好?”
緊張得王子佩接着脫口問,“那若是……若是有人無意中傷害了她,是你認識的人的無心之失,你會怎樣?”
只覺得這個問題真是可笑,江明朗正了正站姿,望進那深不見底的淇灣潭水裡,“若是與我相識之人,無論是否爲好,在無意中傷了青月,我定然……”
話說到這份上,江明朗出其不意地頓了沒往下說。王子佩竟然着了急,伸手緊緊拽着裙側忙問,“如何?”
江明朗收回好看的眸光,也收回好看的眉眼彎彎的弧度,半認真半開玩笑道,“我定然與他好好地計較一番,我都捨不得負的人,何時輪到他來傷?然後我便與他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此生不復相見。”
竟要這樣嚴重?老死不相往來,此生不復相見?
心下一凜,王子佩抖着往後退了一步。加上兩人先前隔開的三步,她和江明朗一共隔了四步的距離,她不想他們步入死衚衕。而她想要說出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見王子佩如此反應,江明朗不免問,“王小姐,你還好吧?這竹林太過陰涼,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王子佩搖了搖頭,擡頭看江明朗,只見江明朗隨嘴上這般關懷,但並未靠近她。“江老爺先行回去吧,我想自己站一會,看一看這淇水河灣倒映出的自己,會如何模糊。”
沒聽明白王子佩的話,神情有些恍惚。江明朗顧不得避嫌疾步上前去意欲扶一扶王子佩,好讓她不會一不留神掉到淇灣潭水裡。
看到江明朗向她靠近,王子佩反而連連後退,“請江老爺放心,我怎麼來的,自會怎麼回去。”
看出王子佩好似在害怕他的靠近,江明朗只好先行離開,想着告知王府的丫頭家丁來尋她便是了,便拱了拱手離開。
江明朗才轉身離開,王子佩便跌坐在淇水河灣邊帶了冷意的竹林深處,潭水裡的倒影模糊不清。
只聽她嘴裡喃喃道,“老死不相往來,此生不復相見。”
緩過一陣,王子佩看着江明朗適才站着的位子,腦海裡閃過她教丫頭唸的詩經。王子佩掙扎着站起來,看着江明朗站着的地方,緩緩念着: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秀瑩,會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
善戲謔兮,不爲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