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爲“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誓言便也不必斤斤計較到頭來究竟誰是誰非。那,你是誰此生,註定了咫尺天涯的歌?
——青月
原來任良看到他們明軍才一靠近城樓下,零零散散地架起好多長梯來,三三兩兩的士兵偶然成功登上長梯,就被清兵一把推搡下去,活活摔死。
事實證明,適才的誓師確實鼓舞了明軍的士氣,很多人即使看到自己的戰友前赴後繼地倒下,還是義無反顧地再上前同清兵廝殺。
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一驚,江明朗拔劍出鞘。明明是他們想要給清兵來個措手不及,卻反而被清兵先發制人。他心裡哪裡會不氣?江明朗憤懣地咬牙一下提劍上前,加入明軍方陣應對突襲的清兵。
在這看似不約而至的混戰,清晰可見明軍當中有的被火箭生生刺進身體,烈火灼燒而死;有的被清兵無情地退下城樓,猝不及防地狠狠摔在地上血肉模糊;有的就算幸運地上到城樓,卻還未來得及同清兵展開打鬥,就已然被清兵毫不猶豫地揮舞大刀給亂刀砍死……
漫天的風雨,漫天帶火的利箭,漫天的廝殺聲混着微弱的風雨聲,一一在任良面前呈現。
再移眼看別處,任良只見江明朗身先士卒,領着一隊明軍拼殺在最前面。他手裡的玲瓏劍比劃出的是安伯在世時教給他的功夫,一招一式看似陰柔,實則剛狠。江明朗恨不得一刀一劍把那些突襲而來的清兵,一一擊退。
眼睜睜地看着隨他們有前來支援泰興的士兵,但是明軍倒下的數量越來越多,多到任良不記得他們的容顏是何種樣子。任良握緊手裡的長劍,掛在腰間的荷包在他轉身間不經意打到他的手背上。
任良感應到什麼一般低頭一看,那是江浸月親手繡了送給他的生辰禮物。她說,她在荷包裡面放有杜若花和一道求來的平安符,希望可以護佑他不論何時何地,都可平平安安。
握着荷包,任良卻不能分心多想。此時此刻擺在他面前的問題,容不得任良再做過多的停留。提劍飛身上前,任良一馬當先加入清兵和明軍的混戰裡。
史德威自然也是被清兵突如其來的偷襲,弄得不知所措。但多年的行軍打仗也練就了他臨危不懼的品質,史德威極快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還來不及分析,爲何清兵會突然對他們發動進攻,好似知道他們今夜戌時會對他們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決一死戰一般。
脊背挺直地站在高高的戰車上,史德威身上穿的是都司作戰服,所以在混戰裡還是極爲顯眼。在突然的混戰中,負責領兵的一些將士還需要一邊作戰,一邊豎起耳朵認真地聽,這樣才能聽得清楚史德威究竟會如何變化明軍的作戰策略。
王子青的副手費莫文此時居高臨下地站在城樓上,看到史德威不緊不慢地統一指揮,好似絲毫沒有被清兵的突襲亂了自己的陣腳。再看那些與他們清兵混戰的明軍,費莫文見明兵一個個皆是誓死如故的模樣,好似歃血爲盟般堅定地追隨他們早已回天乏術的南明小朝廷。
覺得看到了極爲可笑的場景一般,費莫文輕蔑地笑了一聲,接着大手一揮。只見清兵全副武裝的下一批弓箭手又拉滿弓替換前面的清兵,不費吹灰之力地放箭射殺遠處的明軍。
而那些手持大刀的清兵,則站在城樓邊,輕易地守着待那些明兵歷盡辛苦爬上來,他們就大聲呼喊着揮刀一陣亂砍。
清兵總是可以把明軍三下五下地從城樓上或是長梯上砍落,讓他們掉到溼漉漉的地面上,再給那些雨水染出形狀各異的血色圖案。清兵對此情此景一副樂此不彼的模樣,笑着喊着看那些明軍一時之間或死或傷地倒在血泊裡,竟覺得是一個好玩的遊戲而已。
明兵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到被清兵突襲時的自亂陣腳,再到漸漸恢復鬥志的過程,王子矜都一一看在眼裡。
這一仗伊始,王子矜還想着隨意做做樣子便可,他只要矇混過關也就是了。可隨着清兵不斷地從泰興裡涌出來,蠻橫地同明軍砍殺,他竟在不知不覺的混戰間,同明軍一起並肩,全力對抗清兵來襲。或許王子矜自己也不知道,他殺死的人中,是明軍比較多,還是清兵比較多?
似是有塊大石頭壓在心口一般,重得讓她喘不過氣來。江浸月乾脆走出房門,疾步走到迴廊下。
四下裡寂靜無聲,該是菊青已經打發了丫頭們下去歇息了。適才青荷還陪着她在書房看了一會書,和江浸月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索性讓青荷也回去休息去。
走來走去發現還是找不到何時的事物可以成功轉移她的煩悶,江浸月也覺得很是奇怪。她今夜怎麼感到如此不安?擡頭去望那方暗壓壓的天空,隱約可見一些不尋常的暗紅色,就好似往日天氣晴好時的夜幕降臨前的殘陽似血一樣。
忽然想到了什麼,江浸月回房拿起一把油紙傘,打傘在暗夜裡裡一人走出清風苑。只見她步履匆匆,越走越遠直到背影消失在黑夜裡,不知是要到什麼地方去。
碧藍端了一盆溫水進到任辰房裡,想要服侍她洗漱歇下。任辰看見碧藍這樣不滿地嘟起嘴,不情願地同碧藍道,“碧藍姐姐,辰兒還不想歇息呢。這時候還早,我上牀後也是躺着輾轉反側不能安眠。我再自己看一會書,隨後就自行洗漱可好?”
聽得任辰這樣說,碧藍放下溫水。行至任辰跟前,垂首輕聲說服任辰道,“辰兒小姐,天色已經極晚了。若是你再不睡下,明日可又要起不來上早課了。”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可我就是睡不着嘛。”任辰眨巴眨巴着無辜的大眼睛,想了想,閃過另外一套說辭,“與其翻來覆去地浪費光陰,不如再多學習一些知識呢。再說今日先生臨走時同辰兒提起‘說曹操,曹操到’這個俗語,問我是何意思。我一時竟答不上來,問先生是何故,先生故弄玄虛不說,讓辰兒自己找到出處。所以辰兒今夜想着找出答案來了,再睡下也不遲。”
碧藍聽到任辰解釋自己晚睡是因爲課業問題,突然就不敢再勸了。但轉念想到任辰年紀尚小,睡眠不足極易影響她白日裡的精神,碧藍只好硬着頭皮道,“小姐,明日先生給你上課,你再問先生答案,不就好了?”
並沒有接過碧藍的話茬,任辰賭氣地走到高高的書架前,動手拖過一把大椅子放到前面,爬上去墊腳要拿高處的書籍。
站在原地的碧藍擡頭看見任辰如此動作,嚇得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住任辰,“辰兒小姐,你怎的自己爬上去了?快下來,你想要看什麼書,我替你找就是了。這要是從椅子上摔下來,可如何是好?”
聽見碧藍有鬆口的跡象,任辰忍不住撅嘴一笑,這才聽話地下了椅子,擡頭看着碧藍道,“吶,碧藍姐姐,這可是你說的,辰兒可當做是你答應辰兒找到答案後再睡覺了哦?”
碧藍一驚,她何時答應讓任辰晚睡了?任辰卻嘟着嘴指着高處一本厚厚的書籍,脆生生開口說道,“碧藍姐姐,你看到了吧?就是那一大本了,你替我拿下來。我現在就要看。”
伸手拿下那本厚厚的書,碧藍心裡想着該要如何說,纔可以勸服任辰真的在找到答案後,乖乖地上牀睡覺才行。這幾日任辰總是無緣無故地找藉口晚睡,白日裡又起不來,上早課總是晚到。碧藍可沒少爲這事,低頭跟芝蘭姑姑認錯。
芝蘭姑姑問起任辰,任辰又鼓着嘴一板一眼地保證下不爲例,可轉身過後又接着故技重施。碧藍當然是拿這鬼精靈的小姐沒法,自己又不敢去同任夫人說起。想着任夫人近日要管的事情本就極多,再拿這些小事去打擾她,該要被芝蘭姑姑說教了。
接過碧藍拿下的書,任辰喜滋滋地到書桌前坐下,翻開書有滋有味地找着。碧藍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一邊乾站着,不停地看看窗外暗壓壓的天際,時候真是不早了。
聽到腳步聲響起,碧藍趕忙回頭去看,心裡害怕是芝蘭姑姑來了。待看清來人,碧藍卻比見到是芝蘭姑姑還要驚訝,連忙低身行了萬福,“少夫人。”
聽見碧藍突然這樣開口,任辰也沒擡頭看,小手嘩嘩地翻着泛黃的書頁,依舊低頭認真地找着,“碧藍姐姐,你搬出嫂嫂來也沒用,我找不到答案來是不會歇息的。”
來人不是江浸月是誰?碧藍上前接過江浸月手裡的油紙傘合上,拿到門邊放入寬口的矮個青花瓷裡,以免傘上殘留的雨水弄溼房內的地氈。
江浸月示意碧藍不要再出聲,碧藍會意悄悄退下,心裡想着,江浸月來了,該是可以把任辰這個小機靈說服了。
懊惱地嘟嘴學着大人模樣微微地嘆息,任辰歪頭歪腦地抱着那本大書繼續翻看,嘴裡還不停地嘟囔着,“怎麼還是沒看到‘說曹操,曹操到’呢?”
江浸月微微搖頭,上前一把拿過任辰手裡厚厚的大書。突然手裡一空,惹得任辰嘟着嘴擡頭看,想着碧藍什麼時候膽子變得這樣大了?竟然還敢動手搶她的書了不成?“碧藍姐姐,你把書還給我!剛剛已經搬出嫂嫂來嚇唬我了,這下膽子更是大了,還要動手搶我的書。你快些還給我,不然辰兒可真是要生氣了!”
江浸月眉眼帶着笑,舉起書假意敲了敲任辰的小腦袋,“這算不算是‘說曹操,曹操到’啊,辰兒小姐?”
聽着聲音很是熟悉,任辰一下擡頭看清了來人是誰,驚訝地眨巴着大眼睛,作勢要躲過江浸月假意的拍打。
任辰這下哪裡還敢嘟嘴再生氣,拉着江浸月的衣袖委屈眨眼道,“當真是嫂嫂你來了,辰兒只當是碧藍姐姐爲了哄我上牀歇息搬出你的名號來唬我的。辰兒哪裡會生嫂嫂的氣。”
隨手把厚重的書放在書桌上,果真是分量夠重的書籍,江浸月伸手輕輕捏了捏任辰的小鼻子,語氣帶着寵溺,“這小嘴都可以掛上一瓶油了,還叫做不生氣嗎?”
任辰鬆開江浸月的衣袖,擡手去拉她捏住她鼻尖的手,笑嘻嘻地討着饒,自認爲聰明地轉移話題道,“嫂嫂,你怎麼回來辰兒房裡?嫂嫂也是睡不着覺嗎?還有適才嫂嫂爲何說自己是‘說曹操,曹操到’啊?快快說給辰兒聽,今日先生問了辰兒,辰兒怎麼都答不上來,真是好不丟人呢!”
拉着任辰的手,江浸月不再說她。用手覆上泛黃的書面,上面的字也淡淡地褪去純正的黑色,“辰兒要是知道了箇中的緣由,是不是就會聽話上牀歇息?你別以爲嫂嫂不知道你這些日子都是如何折騰碧藍的,碧藍都要被你這個小機靈鬼矇混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一味地嘻嘻笑着,任辰仗着江浸月素來疼她,料她也不會說太重的話來傷她。她就晃着江浸月的手,笑着問江浸月,“嫂嫂誤會辰兒了,辰兒只是想要發奮用功地學習,成爲像哥哥那樣優秀的人。然後辰兒纔可以離巾幗英雄更近一些,有朝一日也可以做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和哥哥一樣可以上戰場,殺敵立功哩!”
小孩子看待事情,永遠只看到看似積極的一面,就會以爲萬事都該是他們心目中所認爲的那樣好。多麼純真的孩童時代,她也有過類似辰兒這樣怡人的好時光呢。江浸月低眉笑看任辰眯眼笑得燦爛的樣子,溫柔地摸了摸任辰的小臉蛋,“辰兒,多希望你永遠都不要長大。”
任辰一時也沒聽明白江浸月話裡隱含的傷感,拉着她的手晃着追問,“嫂嫂,你快告訴辰兒吧。到底‘說曹操,曹操到’是怎麼一回事啊?”
江浸月被任辰拉着一起坐到大椅子上,兩個一大一小的人坐着也不覺得擠。江浸月收拾好心緒,替任辰掠過她雙丫髻上散亂的碎髮,才緩緩道,“這個典故,還要從東漢的漢獻帝說起。那是漢獻帝在李催與郭汜鬥得不相上下時曾一度脫離險境,然而李郭二人合兵後卻要繼續追拿漢獻帝,有人獻計推薦曹操,說他平剿青州黃巾軍有功,可以救駕。然信使未出時聯軍已經殺到,眼看走投無路之際夏侯敦奉曹操之命率軍‘保駕’成功,隨後還將李郭聯軍擊潰,於是曹操被加封官爵。故有‘說曹操,曹操到’之說。”
聽完江浸月說的話,任辰耷拉着腦袋,有些不太滿意道,“原來竟是這樣啊,真實的故事其實一點都不好玩。我還聽很多人說曹操是個王八蛋呢!”
說出這樣的話,任辰竟沒有察覺出自己說的有失妥當。江浸月聽到卻微皺起眉頭,任辰何時也學會說罵人的話了?
儘管不太開心任辰這樣說,江浸月也沒有正面提出來。任辰還低頭握着江浸月的手,打量她的指甲,“嫂嫂,你怎的不塗丹蔻呢?我見着二嫂她隔一段時日就要往自己修剪得好看的指甲上塗了好看的丹蔻,顏色純正極了。”
微微笑着抽出手,江浸月回扣住任辰的手,臉上依舊帶着笑的表情。沒聽到江浸月說話,任辰不得不擡頭去看她,見她對自己笑,一下嘟嘟嘴,隨後問,“嫂嫂,你怎麼不和辰兒說話了?”
江浸月忽然極想要抱一抱任辰,於是動手把任辰抱到自己腿上。任辰見江浸月如此動作,急忙說出聲,“嫂嫂,辰兒最近長胖了些,你抱不動的。”
任辰笑嘻嘻地推着江浸月,不好意思讓她抱着,可江浸月卻依舊堅持。任辰也喜歡和江浸月親近,依着江浸月坐到她腿上,靠着她咯咯地笑,“嫂嫂,以前辰兒小的時候,辰兒也喜歡哥哥這樣抱着辰兒呢。”
江浸月抱着任辰,寵溺笑道,“辰兒如今不就是個小孩子啊,怎麼就好意思說自己的小時候了?按照你這樣的推算,嫂嫂豈不是老太太了不成?”
這話逗得任辰不停地咯咯笑着道,“要是嫂嫂是老太太,那麼哥哥就是老公公囉?”
他們,可以一起走到成爲老公公和老太太的時光嗎?那改是多麼遙遠的以後啊?
江浸月沒有接過話題,反而對任辰解釋起她剛纔脫口而出的話來,“辰兒可知,‘王八蛋’是民間廣爲流傳的一句罵人的話,不該是辰兒這樣的好孩子該說的話。實際上,這個詞語原來是‘忘八端’。這‘八端’是指‘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此八端指的是做人之根本,忘記了這‘八端’就等同於忘了基本的做人原則。”
聽出江浸月些微的嘆息,任辰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她迫不及待地接過江浸月的話,想要將功補過般搖頭晃腦地道,“長而久之,以訛傳訛,‘忘八端’也就傳成了‘王八蛋’。對不對,嫂嫂?”
江浸月微微笑着點頭,“所以啊,辰兒以後可不能無端端的說這樣不好的話了。”
把頭點得像撥浪鼓一般,任辰扭頭故作嚴肅地問江浸月,“那嫂嫂,人人都說曹操是大壞蛋,你認爲呢?”
低頭看一眼任辰認真的眼神,江浸月稍微地想了想,她是如何看曹操這個人的?沒有思考太多,想着曹操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她如何好評說呢?
任辰扭頭再看,江浸月終於在任辰求知若渴的眸光裡輕啓朱脣,“其實對於曹操這個人,古往今來,世人對他都褒貶不一。曹*結束了漢末豪族混戰的局面,恢復黃河兩岸的廣大平原地區,這也就爲後來西晉的統一奠定下了好的基礎。但他最後卻落得個‘亂世奸雄’的定論,其實說曹操奸,是因爲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對天子不臣。後朝後代爲了鞏固自己的政權,對於曹操這種危害到當時掌權人的人,當然要貶其爲奸雄,可對他的‘雄’卻是不可否認的。嫂嫂反而認爲,曹操是個極其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但無論如何,我總是非常佩服他的勇氣的。”
聽到江浸月說自己佩服曹操,任辰想起今日先生同她說的話,急不可耐地爭着說,“嫂嫂,今日先生也同辰兒提到,唐玄宗常自比‘阿瞞’,而唐太宗說曹操是:臨危制變,料敵設奇,一將之智有餘,萬乘之纔不足。萬萬沒想到唐朝兩代帝王都對曹操評價如此之高呢,然後先生話鋒一轉,就問辰兒‘說曹操,長曹操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把任辰哄着睡下,江浸月才輕手輕腳地合上房門離開。撐傘回清風苑的路上,想起任辰這小機靈鬼一直纏着她讓她給她說故事聽,才肯上牀去歇息。
江浸月拗不過任辰,只好硬着頭皮學了孃親柳青青在心月小時候說故事給心月聽那般,有樣學樣地說了《公雞和寶玉》的故事給任辰聽。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江浸月邊走邊想,一時竟記不得具體的時候了。其實也並沒有遙遠到記不起來的啊?無奈地搖搖頭,江浸月想她過目不忘的本事,若是長此以往,是會有消失殆盡的可能吧?
那是兒時記憶的夏日裡最悶熱的時候,江心月太過怕熱,柳青青只能答應讓她在夏日裡到江府四處通風的高樓上歇息。每夜柳青青都無比耐心地在江心月牀邊輕輕搖着絹扇,旁邊的擱物桌上還放了一大缸的冰塊來取涼。
柳青青一手扇扇子,一手輕輕拍着江心月哄着她,嘴裡說着,“今夜孃親給心月說一個特別的故事,可好?”
逗得江心月咯咯笑着點頭,對上柳青青溫柔似水的眸光,迫不及待地催促她,“孃親要說什麼特別的故事給心月聽?”
夏日是最爲煩悶的,高樓的窗戶悉數大開,即使這樣江心月還是熱得出了一身汗。不得不掏出手帕替江心月擦去額際上冒出的些許汗珠,柳青青才幽幽道,“我們來說一個公雞和紅玉的故事吧。”
這話惹得江心月質疑地看着柳青青帶笑的眼,猶豫着問,“娘,公雞又不會說話,怎麼能夠和紅玉組成一個故事?”
收起手帕入手,柳青青淡淡笑着。江心月可以從她的眸光裡看到安定的魔力,便安靜地聽着柳青青同她道,“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命數。我們生來爲人,自然覺得能夠說話是我們人所特有的。其實不然啊,一切牲畜和植物也有自己的語言呢。”
那時江心月還太小,自然是柳青青說什麼她信什麼,閃着漂亮的眼睛急忙問,“娘,那是不是隻要心月對着花花草草說話,他們也能感應到我的心境?”
看到柳青青微笑着朝她點了頭,江心月別提多開心了,不停地笑着讓柳青青快些講給她聽公雞和紅玉的故事。
柳青青慈愛地又拿手帕擦了擦江心月額際的薄汗,江心月看得見手帕上青色的楊柳枝,隨着柳青青擦拭的動作微微動着,好似有清風拂面一般頓時無比涼爽起來。
江心月竟忽然覺得本屋裡也沒有那樣熱了,安靜地聽柳青青說給她的萬物生靈的故事,“有一隻公雞在田野裡千辛萬苦地爲自己尋找食物,忽然公雞發現田野裡有一塊寶玉,便低頭對寶玉說,‘若不是我,而是你的主人找到了你,他會非常珍惜地把你撿起來好好珍藏對待;但對我而言,你卻是毫無用處的。與其讓我輕易得到這世上的一切寶玉,倒不如讓我得到一顆麥子來的好。’”
聽得江心月嘻嘻地笑,“娘,那隻公雞怎麼會嫌棄那塊價值連城的紅玉呢?可以把它拿回去典當了換麥子啊。”
江心月的話惹得柳青青禁不住彎眉笑起來,果然是天真無邪的她的孩子,對她說的一言一語,都認爲是天下間皆會存在的事實。
柳青青沒有停下手裡搖着的絹扇,江心月感受到撲面而來的一陣陣清涼,覺得更好入眠了。“孃親只是想要告訴心月,這全天下好的東西總是太多,而只有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纔是真正珍貴的。我的心月,可明白嗎?”
迷迷糊糊之間,江心月正好混沌入睡,模糊不清地回答柳青青的話,“心月明白。”
柳青青見江心月終於失去,站起來眉眼笑開。她的子女都是懂事乖巧的孩子,浸月是最像她的,可是她又多麼希望浸月可以不同她一樣倔強呢?而明朗,他總是那樣擔心她會生氣不快樂,總是一副眉眼彎彎的舒心討巧模樣,讓她如何捨得不開心?
想着柳青青低身去摸了摸江心月的小臉輪廓,禁不住心疼道,“我的心月,娘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你還這樣小,爲何還是不能逃脫被那個四面紅牆鎖困住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