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青翠的大山之中,隨着這道幽怨的聲音傳出來,立刻就驚起了一衆飛鳥。
林間,一陣微風吹過,樹林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天空原本是晴朗無比的,可隨着這道聲音的響起,晴朗的天空,轉瞬間變得烏雲密佈。
微風,慢慢變爲狂風,吹得人耳朵生疼。
一道道閃電,與狂風呼應,雷聲與烏雲映照。
“一句話,改變了天象?”
周安的眼中,帶着一絲詫異。
這種實力,絕對是魏公公的層次,僅僅一句幽怨的話,就能讓天地變色。
絕悟境高手,也是辦不到的。
因爲登天,代表着頂天立地,舉手投足間,便附帶惶惶天威。
就像不久前魏公公出手時那樣,孟雲那顆足以毀掉大半個國都的圓球,在魏公公手裡,不過是一個玩具。
這種場景,也讓周安更加好奇,魏公公將要見的是誰了。
“都是老前輩了,還是要顧及些小輩的。”
魏公公上前一步,站在周安前方。
一道如同海洋般深邃的陰氣,從魏公公身上出現,沖天而起。
原本天地即將傾覆的環境,瞬間消失殆盡,又變得晴朗一片。
樹林中,幽怨的聲音再度傳來。
“他就是周安?江湖上傳言的,你的私生子?”
魏公公將手揣回衣袖:“咱家有沒有私生子,你還不清楚?”
周安左瞧瞧右看看。
他總覺得,有個大瓜,正在等着他。
現在,自己需要做的,只是當一個合格的吃瓜羣衆就可以了。
黑玉也是學着周安的樣子,左顧右盼,甚至還從粉紅色錢袋中,拿出了一個糖人,開始庫庫的炫了起來。
她吃瓜的技能,比周安高。
魏公公雖然沒有回頭,但也能感覺到,此時周安和黑玉的情況,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
他感覺這一次就不該帶他們兩個過來,感覺帶過來之後,自己反而特別尷尬,這兩個小傢伙,就像是在圍觀一場馬戲似的,搞得自己好像個上躥下跳的猴子。
好在魏公公的尷尬,很快便被緩解了,在這片樹林的深處,不再有悠遠的聲音傳出。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身影,從樹林之中緩緩走了出來,而這道身影走出來的瞬間,也吸引了周安和黑玉的注意。
周安的目光立刻投注過去,就看到一個穿着普通的老婦人,手中拄着一把木質的柺杖,緩緩從樹林之中走出。
老婦人雖然年紀大了,但身上自有一股高貴的氣質,尤其是手中的那把柺杖,上面雕刻着山水和草木,看起來極爲昂貴,更顯得老婦人身上的貴氣,撲面而來。
而當這老婦人出現之後,周安立刻轉頭看向魏公公,緊接着,他感覺到魏公公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
“什麼玩意兒,魏公公竟然會緊張?”周安心中疑惑的想道。
“這一點也不對勁,按照魏公公的實力和層次來說,就算是見到皇帝也不緊張纔對,難不成這裡面的瓜,比我想象中的更大?”
懷着這樣一種心情,周安繼續看了起來。
而這時,老婦人已經拄着柺杖,來到了魏公公前方十米的距離。
他並未踏出這片樹林,而是遙遙和魏公公對視。
魏公公雙手揣在袖子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只能明顯的感覺到,魏公公還是特別緊張。
就在這個時候,老婦人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見到我,難道一句話都不想說嗎?”
魏公公這才反應過來,長嘆一聲,將揣在袖子裡的手拿出來,垂在兩邊:“好久不見了,月明。”
名爲月明的老婦人,聽到魏公公叫她的名字,搖了搖頭,語氣之中,帶着一絲遺憾。
“你這個老東西,還是像往常一樣,和我有隔閡感,怎麼,沒有了男兒之身,就真的不需要女人了嗎?”
當這句話說出口之後,正在一旁吃瓜的周安立刻感覺到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閃電在自己的腦海中劃過。
他突然知道,魏公公爲什麼如此緊張了。
因爲魏公公和麪前這個老婦人,似乎在年輕的時候,有過一些男女之間的交際。
除了那點事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事了。
懂的都懂。
周安覺得,這個瓜吃的特別爽,他甚至從粉紅色的錢袋中,拿出一包豆子,和黑玉站在旁邊。
一邊吃,一邊看着。
“嘎嘣,嘎嘣……”
吃豆子的聲音,在這沉靜的樹林中,不斷地迴響着,顯得異常清晰。
魏公公再也受不了了,轉過頭來,瞪了周安一眼:“周小子,別吃東西了,咱家的心,都被搞亂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周安點點頭,又拿出一顆豆子,放在嘴中,然後輕輕的咀嚼:“這樣就聽不到聲音了。”
魏公公滿頭黑線,他甚至想要把周安一腳踢出去,很後悔答應帶周安過來。
好在這份尷尬,並沒有持續多久。
“你們都進來吧。”
月明沒有再說什麼,也沒在這件事情上多糾結,而是轉過身,拄着柺杖,朝着裡面走去。
隨着她的走動,這片樹林中,幾十萬個陣法,竟然開始搖動起來,朝着周圍不斷擴散,活生生地讓開了一條大路。
周安見到這種情況,眼睛微微一凝。
只有懂得陣法的人,才知道這陣法的高明之處。
他懂陣法,所以看得出來,月明的陣法,已經到了一個返璞歸真的境界。
隨手一揮,隨意向前踏出一步,便會延伸出數不盡的陣法。
這就好像她即是陣法,是一切陣法的源頭。
以前接觸到的那個陣天尊,和月明相比,簡直就是一條小魚罷了。
魏公公沒說什麼,隨後便帶着周安,朝着裡面走去。
這片樹林很大,但幾人的步伐並不快。
沒有走多久,他們便來到了這片樹林的深處。
在樹林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木屋。
木屋的裝飾看起來極爲簡單,就是隨手搭建出來的,可週安看到的卻不同。
因爲這間木屋周邊的陣法,比整個樹林中幾十萬個陣法加起來都要多。
不僅是多,甚至是恐怖的程度,只是粗略一眼的看過去,就讓人遍體身寒。
月明來到了木屋前,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掌,將木屋的門推開,而木屋內,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張牀,看起來極爲簡單。
沒有講究什麼擺設,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擺在裡面。
周安沒有客氣,反正有魏公公在前面躺槍,他很自然地跟着魏公公,進到了木屋之內。
“你們隨意找位置,然後桌上的茶水,你們自己喝,我就不給你們倒了。”月明說道。
周安倒是個自來熟,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就和黑玉兩個人喝了起來。
一邊喝,還時不時地往魏公公那邊看上幾眼。
魏公公滿頭黑線:“你倆先出去,我和月明聊一聊。”
周安放下茶杯,說了一句沒問題,就準備帶着黑玉出門。
吃瓜雖然好,但總得有個分寸。
現在魏公公覺得尷尬了,他還是不要在此處久留得好。
誰知這句話說出口之後,月明卻搖了搖頭。
“你們不用出去,就在這裡,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過是一個男人拋下他的摯愛,獨自一個人遠走他鄉的故事罷了。”
這句話中,那股幽怨的氣息,更重了。
周安聞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魏公公聽到月明說這句話,頗爲頭疼的揉了揉額頭,這纔看向周安,無奈的道:“你小子既然這麼喜歡看別人的故事,那咱家就把故事全部告訴你,不要再做出那種驚訝的樣子了,咱家看了心煩。”
周安猛猛的點頭,表示願意聽。
他和魏公公之間,可沒有怎麼見怪,所以該表示的,也都會表示。
魏公公這纔開始緩緩講述起來,而在講述的過程中,月明一直注視着魏公公,眼神由幽怨轉爲溫柔。
周安耐心的聽着,等到聽完之後,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每一個老一輩的高手,都有一段驚心動魄的過往,他們也曾經年輕過,也曾經在江湖上闖蕩,也曾留下過各種傳說。”
“其實就像一些兒女,不瞭解自己的父母一樣,總覺得當自己懂事之後,父母就是那個樣子,卻不知道在父母年輕時的經歷,有多麼精采。”
早年間,魏公公還是完好無缺的身體,也是當初令整個江湖都害怕的存在。
魏公公擅長用劍,曾經以一口鐵劍,連戰數百位高手,名揚江湖。
而那個時候,前朝大豐國還在,當時,魏公公僅憑藉一把長劍,在各個國家的江湖之中,不斷地挑戰。
可謂是意氣風發。
也就是那個時候,遇到了大齊國皇帝的妹妹,月明。
月明在那個年代,除了驚才絕豔之外,長相同樣傾國傾城。
見到魏公公之後,兩人便相繼墮入愛河。
那是一段很漫長而又有趣的時光,當魏公公提起的時候,嘴角都忍不住上揚。
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兩人再也沒有交流。
大豐國橫行無忌,殘暴無端。
魏公公提着手中的長劍,加入了反抗的陣營。
也正是因爲如此,在一場惡戰之後,魏公公失去了男人最寶貴的東西。從此之後,雖說重修宦官行當,但再也沒有與月明相見。
至於原因,周安很清楚,但沒有明說。
“我並不在乎你是否是完整之人,我們之間的感情,又豈是那個能夠衡量的?”月明上前兩步,還想要說點什麼,卻被魏公公打斷了。
“大家過得很好,就已經不錯了。”魏公公搖頭道。
月明嘆了口氣,沒有再提,轉換了話題:“我當初說過,你有三次來找我的機會,你從未用過,今天卻過來見我,我還以爲你要和我重歸於好,如今看來並非是這種事情,所以你到底有何事?”
魏公公轉過頭,看向周安的方向,說道:“爲這小子來的,他要是再不解決一些問題,可能會墮入萬劫不復。”
周安正吃着瓜呢,聽到這話之後,下意識的指了指自己:“我嗎?”
他還沉溺在魏公公和月明的故事中,雖然作爲一個外人,也不好勸說什麼,但總是有些感慨的。
這個時候,突然提到他,他就覺得有些驚訝。
魏公公點了點頭道:“你在大齊國的經歷,咱家都瞭解,玲瓏畫裡面的事情,咱家也知道,縱性領袖可不會那麼直接,讓所謂的分身承載本體的力量來殺你。”
周安奇怪的道:“那還有什麼後續?”
其實到現在,周安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對勁。
縱性領袖在自己這裡吃了很多虧,不可能再冒失的。
現在好像還有後手。
仔細想想也對,當初詭集會出現之後,縱性領袖放棄得很快,按理說這也不應該。
作爲一個同等級層次的高手,怎麼說也得打上一下,直接放棄抵抗,未免有些兒戲了。
魏公公擡起手,指了指周安的胸口位置,淡淡的道:“他在你的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就是爲了在殺不掉你的前提之下,讓後續造成更大的麻煩。”
埋下了一顆種子?
周安皺眉,覺得更奇怪了。
這他還真沒聽說過。
不過魏公公既然已經開了頭了,就會繼續說話,周安耐心的等待着。
果不其然,他等待了一會兒之後,魏公公將後續的事情,全部說出。
“你的實力提升很快,各方面都非常的完美,但唯獨缺少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周安問道。
魏公公緩緩說道:“你的心中,好像有個缺口,這個缺口,讓你彷彿與這個世界有一層隔閡。”
“咱家總覺得,你對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一種疏離感,除了餘杭和葉霜以及黑玉之外,始終帶着一種隔閡之意,咱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這會成爲你的絆腳石。”
“雜門有一項能力,可以通過心靈上的缺陷,讓一個人一直消沉,陷入萬劫不復,而這一趟,咱家就是要解決你的問題。”
說到這裡,魏公公轉頭,看着月明,繼續這個話題。
“月明的陣法,可以溝通內心深處的隔閡,讓你看清自己的問題,戰勝自己的心魔,從此逆變,無人可以將你打敗。”
“我的隔閡?我的疏離感?”周安陷入沉思之中。
他始終想不明白,自己的心到底爲什麼會有缺陷。
他和魏公公以及其他人的交流中,也覺得沒有什麼太大的異常,但魏公公說感覺出來了,這事情就還真的有點靠譜。
如果是真的有這麼大的缺陷,被別人利用的話,到時候就會給自己造成恐怖的打擊,而追悔莫及。
旁邊,黑玉握緊周安的手,吸引了周安的注意。
周安轉過頭去,就見到黑玉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輕輕的敲了一下。
“確實有。”黑玉傻傻的說了一句。
周安眉頭皺了起來。
就連黑玉都這樣說,他覺得自己確實有點毛病。
好在這一趟,也許可以把這個毛病解決掉。
思及此處,周安看向月明,拱手說道:“那就多謝前輩了。”
月明搖了搖頭:“你不用多謝我,我只是當初答應這個老傢伙,所以現在履行一個承諾罷了,老傢伙對你很好,我一生只答應他三個承諾,他現在便用掉了一個。”
周安表示瞭解,又對魏公公說了一句多謝。
熟歸熟,必要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對了。”魏公公突然想到了什麼,說了一句:“這小子有很多秘密,但不會讓別人知道,所以咱家也不希望你去看,咱家也不會去看。”
月明掃了魏公公一眼:“這個我自然知道的,進入錘鍊心境的陣法之後,溝通出來的所有東西,都只出現在他的心中,就連我都看不到。”
魏公公這才表示安心,轉頭看向周安,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周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準備好了。
既然要解決,那就趕緊解決,否則以後纔是大麻煩。
該說的也都說了,現在就是辦正事的時候。
月明轉過身,拄着柺杖出了門:“你們隨我來吧。”
她在前面帶着路,魏公公和周安他們則是在後面跟着。
沒過多久,便繞過那些恐怖的陣法,最終來到一處山洞。
月明指着前方的洞口,緩緩說道:“心境的陣法有很多,但我自創了一個陣法,名爲百陣煉心,在裡面,會有上百種陣法聯合起來,磨鍊你的心境,會讓你墮入幻想,讓你在幻想之中,戰勝自己,而且也是最難的,沒人可以幫你,我也幫不了,因爲我連你的心境是什麼都看不了。”
“前輩,我需要怎麼做?”周安問道。
月明解釋道:“你只需要進入山洞,在山洞最中心的一處陣眼之中盤坐,那麼便可以溝通百陣煉心,而裡面就是你心中的缺陷。”
“缺陷有很多,遺憾、不解、困惑、憤怒、悲傷,就看你是哪一種,想要戰勝它,也有你自己的方法,我就不知道了。”
周安摸了摸下巴,心說一句自己的方法是什麼,他也搞不懂。
但進去就完事了。
想到此處,周安也不囉嗦,對着魏公公和月明抱了抱拳,說道:“如此,我便進去了。”
魏公公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周安讓黑玉進入影子,自己一個人踏步,走入了這個洞口。
洞內很崎嶇的,沒有光亮,一片黑暗之下,很難視物。
但好在周安本領高強,又有混亂之眼,周圍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彷彿沒有阻礙似的。
而他也通過混亂之眼,看清楚了裡面的情況。
裡面的牆上,刻着一幅幅的陣法,每個陣法互相勾連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讓人覺得心驚膽戰。
陣法之高超,技巧之巧妙,就算是如今的周安,也遠遠不及。
畢竟這可是天下第一的陣法師。
欣賞了一會兒之後,周安猶如閒庭散步一般,繼續往前面走着。
不多時,就來到一片空地。
這裡面的空間極大,地上畫着各種各樣奇怪的符號,而在最中間,則是一個淡黃色的蒲團。
蒲團就是這個百陣煉心的陣眼,只需要坐在上面,便可以啓動,彌補自己心境上的殘缺。
周安並沒有浪費時間,擡腳直接走了進去,來到這淡黃色的蒲團上坐下。
“也不知道我的心境是什麼。”周安心中想着。
當他緩緩坐在上面之後,異常終於出現了。
周圍那上百個百陣煉心,劇烈的抖動起來,傳遞過來一股股奇特的能量。
從外界看,周安還是保持着盤坐的姿態,閉目沉思。
可是隻有周安自己清楚,他的靈魂,彷彿已經漂移了一半。
周圍的景色,也出現了莫名的變化。
他不再處於山洞之中,而是在一個熟悉的地方。
安定縣。
那一間陳舊的小屋子,屋子裡,還是以往熟悉的模樣。
這讓周安覺得有些恍惚。
“我好像好久都沒有回來了。”
自從出了安定縣之後,他確實沒有再回來過,現在看到,倒覺得有些懷念。
就在這個時候,周安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回過頭去,就見到了熟悉的一幕。
圓滾滾的身子,那張刻薄的臉,以及惡毒的眼神。
嬸嬸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站在門口。
周安嘴角微微上揚,隨後擡起右手。
化金戒一陣蠕動,一把黑色長刀出現在手中。
這裡是他的心境,是他的心中缺陷,所以他只要想一想,長刀便應聲而出。
“難道我心中的缺陷就是你嗎,嬸嬸?”
周安手從長刀的刀身拂過,拂到刀身末端時,黑色長刀發出輕微的顫抖。
周安朝前跨出一步:“如果真的是嬸嬸,那就再殺一次好了。”
長刀帶着無可匹敵的威勢,對着前方的嬸嬸,猛地揮出。
他本以爲,這次的心境就是嬸嬸。
可沒想到,當他這一刀揮出,周圍的一切再度變化。
圓滾滾的嬸嬸支離破碎,熟悉的房間消失不見。
一切猶如抹上了一層馬賽克,變得模糊起來。
周安收刀,眉頭緊皺,環顧四周之後,他發現周圍模糊的景色正在變得清晰。
再出現時,就算是周安,看到周圍的景色後,也將雙目瞪得老大,瞳孔一陣收縮。
“怎麼會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