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衛,蘇氏祠堂。
一衆蘇氏族親齊聚一堂,祠堂之中沒有半點歡聲笑語,人人皆是臉色陰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祖先牌位前的族長身上。
就在剛纔,族長向他們宣佈了一件事。
他們蘇氏安插在張氏之中的內應傳回消息,張氏正在分發武器意圖不軌。
“族長,區區一個張氏膽大包天竟敢作亂,我蘇氏豈能束手就擒。”一名青壯怒喝一聲,引得祠堂之中一波接一波的聲援。
族長一身儒士打扮,身材消瘦臉角平緩,作爲一個身負功名的秀才,不用亮出身份,光憑一身書生氣就足以表明身份。
“大夥且都是自家人,我這族長一心求學頗有些不稱職,有一件事,本應該在昨日告知諸位父老兄弟……”
族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下面的人打斷了:“族長你且快些說吧,莫等到張氏打過來,那就晚了。”此言一出,不少蘇氏族親跟着起鬨。
自古富貴人家爭端多,相比於一脈相承的張氏族長在族中的威望,蘇氏族長每代多有更替。
鹽田嚐出日增各脈族人分得更多錢財的同時,分支與主脈的實力也越發接近。
隨着實力的接近,進而生出的就是奪權的野心。
如今坐在族長之位上的早就不是主脈之人,而是與下面族親一樣都是分支。
族內紛爭不休的情況,是哪個族長都不情願看到的。
只是當前的這位族長並無能力改變現狀,說白了他當上族長不是自己有多少能力,相反他的性格說好聽些是儒雅,說難聽些是懦弱。
他能成爲族長,一是因其父曾身居高位,二是因各支爭不出個高低,又不敢徹底撕破臉皮。
誰也擔不起蘇氏分裂的責任,否則日後哪有臉面下去見祖宗。
只好沿用中庸之道,選了這麼個身份地位夠格但又無心爭鬥的老好人當族長。
老好人當族長的好處是各脈族人之間鬥爭日漸激烈,但又因爲族長基本不管事,各脈族人之間竟達成了一種鬥而不破的詭異關係。
平日裡該爭的爭該吵的吵,一進祠堂該稱兄弟的稱兄弟,該喚叔伯的喚叔伯。
正所謂祠堂外面你可以不給我面子,不認我這個叔伯兄弟,進了祠堂在祖先面前你得老老實實的該喊的喊,該拜的拜,否則衆族人必羣起而攻之。
維繫一個大家族是個難事,一個不對就容易遭萬夫所指,更何況還是個無多少實權不管事也管不了事的族長。
諸如今日這般遭到下面族親起鬨駁面子的事,那也不是第一次了。
族長倒是很淡然,沒有多少神情變化,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前夜吾夢到了先祖,先祖與吾言,張氏欲趁亂除我蘇氏奪我家財,吾本以爲只是一場夢,卻未料到張氏竟真有動作,看來真是先祖顯靈。”
聽到族長的一番言論,祠堂內的族人紛亂了片刻,隨後各自組織人手抄起傢伙往城東張氏底盤衝去。
唯有族長靜坐祠堂內,輕聲嘆了口氣:“吾就知道事情會如此。”
作爲族長,儘管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傀儡族長,他也很清楚自己族人的德行。
一旦知曉了祖先託夢之事,就算張氏不動手,他們也會藉此組織族人動手。
兩族之間的爭端由來已久,幾乎伴隨着整個大明二百餘年。
積年恩怨之下,一旦雙方動起手來,縱使他是個有實權的族長,怕也是無力勸阻狂怒的族人,更何況他還是個毫無實權的傀儡。
這便是他不願意在昨日說出夢中之事的緣由。
如今事端已起,作爲一介柔弱書生的他只能在祠堂恭敬的敬拜祖先,爲族人祈福……
大城衛的衛所兵丁,早就在當地士紳的有意排擠之下撤離了此地。
整個大城衛真正當家做主的就是張、陳、周、蘇等幾大家族。
朝廷除了按時收取稅鹽之外,其餘之事一蓋不管,也管不了。
大城衛中的百姓多是竈戶和漁民,當年鬧倭寇之時他們就沒指望軍隊,而是修築堡壘結寨自保,憑藉着武力和成爲士紳擔任官員的族親,他們徐徐佔據了大城衛。
在合作佔據大城衛的百餘年間來,幾族爲爭奪大城衛的控制權爭鬥不休。
如今張、蘇兩族一動,周、陳等族也無法安然坐看兩虎鬥,被兩族人有意波及隨即加入了爭鬥。
一時之間大城衛勉強維持的秩序轉瞬破滅,城中喊殺聲遍天。
這座建立來成功防備了倭寇、賊人,保護了城中居民的堅堡,卻如論如何也抵禦不了來自內部的屠刀。
一整日廝殺下來,城中屍橫遍野,起初各族還只是青壯之間的砍殺,但隨着爭鬥愈演愈烈,雙方均殺紅了眼。
雙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揮舞着屠刀衝進敵方居住地中見人就殺,不分男女無論老弱,皆殺之。
直到黃昏時刻,勢力弱於蘇氏的張氏逐漸不敵,在族長張凌之的帶領下拒守東城口,拼死掩護着殘存的老弱病殘撤退。
蘇氏則窮追猛打, 大城衛是幾族的常居地不錯,但在城外的四柵纔是各族的真正的地盤。
哪裡同樣修建了堅固的堡壘,還有大量族中鄉民居住,一旦讓張氏的人逃出去了,必然會組織人手據守堡壘,到時再想解決掉他們可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了。
張氏同樣明白此理,因此死守南城口不退,一直等到確定老弱病殘走得足夠遠,族長張凌之才帶着殘存不多的族中青壯藉着夜色的掩護退走。
經此一戰,張氏損失慘重,就連族長的兩個兒子也是一個戰死,一個傷殘。
蘇氏損失相較張氏不少反多,在最後的南城口爭奪中,張氏族人視死如歸紛紛以命相搏。
本着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兇狠殘念,硬是將蘇氏族人擋在南城口一個多時辰,而蘇氏相當一部分的損失就是在此時產生。
張氏敗逃了,同一陣營的周氏就成了替死鬼,殺紅眼的蘇氏族人在月色照耀下,紛紛化作食人的惡鬼,對着周氏殘存的老弱舉起了屠刀。
血色籠罩整個大城衛,清冷的月光照在染血的祠堂中。
原本高高敬奉的祖先牌位凌亂的散落在地上,乾淨的木牌上沾染着那些祈求他們庇護的後人獻血。
一個個無情的腳印刻在上面,踐踏着張、周兩族曾經那不容冒犯的尊嚴……
城外,親自上陣後身負刀傷的張凌之跌跌撞撞地在族人的保護下,好不容易擺脫了蘇氏族人的追殺,一路逃到一處密林中。
正當他輕舒一口氣時,一道聲音從林中響起。
“張族長,想爲慘死的族人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