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鬥不語,紀世維嘆道:“你手握天下強軍,又封伯爵,朝廷沒有顧慮是不可能的,比若……聖上與諸公,扶持楊國柱等人之意,就極爲明顯……”
見王鬥面無表情,紀世維道:“定兵額就是一步,當然,也不是針對你,這其中之意……”
王鬥說道:“泰山不用說,小婿明白的。
紀世維嘆氣,心下也頗爲苦惱,雖然他與王斗的關係衆人沒有公開挑明,各官沒有用親屬迴避條例來彈劾或要求他,自己在宣鎮任巡撫穩穩當當的。但誰不知王鬥是他女婿?想高升一步,任宣大總督,談何容易?
當年本來應該他任宣大總督的,結果被張福臻搶去,朝廷這制衡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雖然本兵有過承諾,但就算張福臻去職,自己想任總督,怕也遙遙無期啊。
有王鬥這個女婿,有利也有弊,不過總體而言,還是利大於弊。看看張福臻,就算三鎮總督,又哪有自己過得舒心?這都是有一個好女婿的緣故。
見王鬥明白,紀世維也欣慰,說道:“你明白就好,不過就算一萬兵額,內中騎軍三千,比起許多總兵,己經不錯。宣鎮的戶部管糧郎中與我交好,以後每年的糧餉器械,定會想方設法與你補足。”
王鬥謝過泰山大人,談起王鬥外賣軍火,紀世維高興,女婿財路多啊,光此一項,以後就可獲利不少,怪不得女婿一路之地。卻可以供養龐大的軍力。
此後二人聊些閒話。談到張國威之事時,王鬥眼中射出寒光,說道:“這匹夫好大的膽子。其實女婿要收拾他,只在反掌之間,不過出徵在即。暫且按下,以後再對付他。”
紀世維讚許:“你剛任總兵,高封忠勇伯回來,多少人目光看着你。明面上言,張國威並無大錯,張總督也重重處罰了他,現在對付他,不免有人說閒話。暫且按下是對的,待事後找個由頭。再應付他吧。”
對張國威,紀世維也極爲不滿,在鎮城時與自己唱對臺戲。經常把他激得火冒三丈。就算沒有東路之事,也對其切齒。不過紀世維任官多年。也算老奸巨猾,明白現在不是時候,免得鎮城中人兔死狐悲,對女婿不滿。
最後紀巡撫關切地道:“鬥兒,我知道你勇,不過兵兇戰危,戰場槍炮無情,介時出征遼東,不可過於拼命。你不顧自己,也得顧顧我女兒,還有你母親子女不是?”
王鬥明白紀世維是好意,鄭重謝過。
出了書房,紀巡撫又高興地見了自己女兒紀君嬌,還有外孫女王羞,父女說些私話。
見到父親,紀君嬌同樣高興,流出淚來:“父親。”
看到紀君嬌,紀世維心中一酸,差點流出眼淚,不過作爲父親,不會象母親那樣感情外露,他端詳女兒,看其容光煥發,顯然在王府過得不錯,心下稍安,問道:“吾兒可好?”
紀君嬌作爲紀家最寵愛的對象,自然有自己的手段,拉着父親的手撒嬌道:“好是好,就是常常思念父親母親大人。”
看女兒撒嬌,紀世維似乎又回到過去,女兒還在膝下玩樂情形,不由撫須大樂,指着紀君嬌道:“你啊,都做孃的人了,還象小時沒長大一樣。”
又看外孫女,看她圓溜溜兩個大眼,簡直是女兒小時候翻版,心下喜極,不過又嘆了口氣:“可惜啊,是個女兒。”
紀君嬌不滿意了,抱起小王羞道:“女兒怎麼了?女兒家更帖心,她爹啊,可喜歡得不得了。”
紀世維沉吟道:“你最好生個子嗣,這樣……”
紀君嬌搖頭微笑:“父親可要我爭寵?看來爹爹沒女兒瞭解我家男人,他啊,精得呢。”
紀君嬌笑道:“知道王鬥他爲什麼寵我嗎?就因爲我懂進退,知分寸。謝秀娘雖然粗鄙,卻是王鬥他髮妻,他們同甘共苦過來,之間感情,豈是外人能代替的?”
“夫君這人我明白,很念舊情,也很絕情,我平日撒個嬌沒什麼,若是做出挑唆之事,那就完了。就算仍在府中,也是一個漂亮的花瓶擺着,這樣的女人,夫君現在要多少沒有,哪如現在紅顏知己,心下掛懷寵愛?況且我愛他,也不想讓他爲難。”
紀世維愣了良久,看着女兒哈哈大笑:“還是吾兒曉事,吾無憂矣。”
……
第二日,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麒,還有員外郎馬紹愉等人,覈定了東路的兵額,就是一萬人,其中騎兵三千。
其實東路的問題,與別處不一樣,不是兵員不足,而是精兵太多。張若麒只走馬觀花看看,就暗暗心驚,心想忠勇伯之勇,確不是說說而以。對完成陳大人交託的使命,多了幾分信心。
好在對於兵額,忠勇伯沒有太多計較,只要求朝廷將開拔銀,還有糧餉儘快解決,將士們不能餓着肚子打仗。
對這問題,朝廷早有定議,就是戶部解決一部分,鎮內解決一部分,總之一次性拔髮半年糧餉下來。朝廷求着忠勇伯打仗,總不可能糧草也不給吧?
除了兵額糧草,還有靖邊軍各將封賞事宜,對這方面,朝廷倒很慷慨,出征流賊的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諸人,都封爲萬全都司都指揮僉事,都指揮同知不等,還有大批人升賞,王鬥報的將官名額,全部都準。
此外,張若麒還代表朝廷,向忠勇伯購買了精工鳥銃五千杆,威勁子藥十五萬發。
關於鳥銃彈藥的價格,張若麒向朝廷上報是每杆八兩,配十發的定裝紙筒彈藥,餘者威勁子藥銀錢另算。
其實是每杆七兩,餘下的差價。算張若麒等人的回扣。
面對每杆八兩的價格。日後張若麒面對各方垂詢,御史質疑圍攻,振振有詞。
精工鳥銃。大明各地打造,向來要三到五兩不等,東路火器天下聞名。自然打造難度更大,成本更高。當年徐光啓報價一副精甲預算十六兩,鳥銃一杆五兩,不見得有東路火器犀利。
而且徐光啓什麼年代,現在什麼年代?要考慮到物價上漲,通貨膨脹啊。
還有,看看這這銃口,幾乎毫釐不差,一色相同。以後東路子藥取來就用,不需打造不同鉛子,這中間。又節省多少銀錢?諸公若覺得價錢高了。大可以自己去談,看你每杆價格多少。
張若麟向來口才了得。他滔滔不絕,駁得各方啞口無言。
兵部尚書陳新甲爲他報不平,連崇禎帝也覺得每杆八兩價格實在,特地下旨:“近來言官議論太煩,大臣亦難展布。即如張若麟,有疏參其貪帛,此又言其巧卸,使人何所適從?”
最後張若麟勝利,各方偃旗息鼓,而張郎中獨戰十御史,還戰而勝之,也使旁人刮目相看,聲名遠播。
……
此爲後話不表,楊國柱,曹變蛟等人買到鳥銃子藥,急急迴轉駐地,準備出征事宜,宣大總督張福臻,宣鎮巡撫紀世維,同樣滿意迴歸。
臨行前,張福臻還千交待,萬拜託,忠勇伯一定要勞記爲國盡心的宗旨,在錦州松山,打出大明的威風,打出宣大軍的威風。
看這老頭愁苦的臉容,期盼的神情,甚至帶着哀求,王鬥只有嘆息答應。
楊國柱等人走後,張若麟一行人,卻在永寧城多留數日。
這日,張若麟拜訪王鬥,賓主一番客套後,張若麟終於按納不住心事,試探問起:“忠勇伯之軍天下無雙,不過奴賊勢大,此次王師出援遼東,你認爲有幾分勝算?”
王鬥沉吟良久,迎着張若麟期待的目光,伸出手指:“七成!”
張若麟露出喜色,不過他城府極深,只是微笑道:“還請忠勇伯爲下官解說。”
王鬥起身踱步,緩緩道:“遼東之局,竊意奴有可圖者四,我有可乘者五。”
“哦。”
王鬥說道:“我之可乘者五,一,奴從巢穴來,今經多時,四野毫無所掠,即有運送,安能足食,是其飢可圖也。二,蠢爾奴虜既以耕耘散處,所餘堪戰夷賊,要皆盼望換班,詛能死戰,是其瑕可圖也……”
王鬥又道:“三,義州城內,篙萊滿目,且烈日暑雨之下,角弓漸解,疾疫易生,是其疲可圖也。四,遼人遼兵皆被奴擄掠之,餘家仇戶怨,則怒氣可乘也……”
張若麟拈着自己一絲不亂的鬍鬚,時而閉目沉思,時而點頭讚許。
他聽王鬥侃侃而談,條條道來,面上微笑,心中暗凜:“這王鬥胸有溝壑,實不可以匹夫視之。”
在王鬥一條一條說完後,張若麟眼神閃動,忽然起身對王鬥深深一拜:“忠勇伯條條道來,皆是真知灼見,國家有忠勇伯在,東事無憂矣,此爲國家之幸,遼東之幸,百姓之幸,請受下官一拜。”
他趴在地上,看得王鬥心中一陣嘀嗒,四十好幾的人,這樣一番作派。
面上卻連忙將張若麟扶起,連聲道:“張郎中豈可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張若麟堅持要拜,王鬥堅持要扶,二人好一番禮讓,最後張若麟半推半就起身,面上還是哽咽激動的神情。
二人又坐好,不過看到王鬥銳利的目光射來,張若麟不由心中一陣咳嗽。
他重新醞釀一下感情,鄭重道:“薊遼總督洪承疇,上報了遼東方略,主張宜戰且守,不可分兵,免得被奴各個擊破。本兵陳大人,卻有不同意見,不知忠勇伯如何看待?”
王鬥心想好戲來了,這纔是張若麟前來東路的主要原因吧!
……
王鬥知道,不久前楊嗣昌病死。
對這個結果,兵部尚書陳新甲心中是暗喜的,楊嗣昌一去,他就有機會取代其在皇帝心中地位了。
所以錦州之戰,就是陳新甲重點表現時機,對此,他極爲重視。念及援兵未至,特別王鬥未到,還專門發塘報給前線的洪承疇,前後交待:“忠勇伯兵未至,不可浪戰!”
這點上,洪承疇當然明白,與陳新甲並無分歧,不過在援兵到達後的方略上,二人卻起了衝突。
洪承疇認爲,東虜乃大淩河故伎,爲免重蹈覆轍,所以決定宜戰且守,切不可分兵,以免被各個擊破。
兵部尚書陳新甲則認爲,此前遼東兵迎敵屢有截堵,銳往可乘,加之援兵多有編練新軍,戰力大有可觀。更有強悍無比的靖邊軍在,情形與往年大爲不同,所以他召集衆幕僚,制定了一套新戰術。
陳新甲的戰術,就是援兵到達後,大軍分四路進攻。
第一路,出塔山城,趨大勝堡,攻清軍西北。
第二路,出杏山城,抄錦昌堡,攻清軍之北。
第三路,出松山城,渡小淩河,攻清軍之東。
第四路,主力出松山城,攻清軍之南。
這套戰術方案,遭到洪承疇的斷然拒絕,二人公文塘報往來,鬧到皇帝那去,朝中各員,多有爭議者。
陳新甲立功心切,除遊說皇帝及各大要員外,王鬥這個強悍的大將,自然也是其重點拉攏對象,所以有了張若麟一行。
作爲本兵的頭號心腹,張若麟自然義不容辭,擔當了這個說客。
聽張若麟說完前因後果,王鬥沉吟,面對傾國而來的清兵,洪承疇持重是對的,不過持重得十幾萬人聚在一起,就不對了。
陳新甲的方略,有些冒進,不過也有可取之處。
洪承疇這人自負,對自己的謀略深有信心,但他的佈置是錯的,自己不可能按他的佈置去做,到時怕與之有衝突。
自己也不可能單幹,王鬥再有信心,還沒自信到一萬多人面對清兵十幾萬人,所以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這張若麟來日作爲監軍,是可以拉攏的對象。
想到這裡,王鬥迎着張若麟期盼目光,緩緩道:“洪督臣老成歷練,辦事實心,帶兵打仗不用說。不過一人計窮,諸人計長,思慮難免有不周之處。彼之方略,有前權,而無後守,此爲兵家大忌啊。”
張若麟大喜,王鬥雖然沒有明言,不過話中支持陳大人之意,卻明顯可以聽出。
他滿面笑容道:“好好,有忠勇伯這話下官就安心了。忠勇伯放心,來日出徵遼東,下官一定全力支持貴軍貴部。”
此後二人談些閒話,拋去張若麟私心功利不說,其精於經史之學,學識淵博,聽他閒談,王鬥還是很有收穫的。
其實大明官員能從千軍萬馬殺出,個個歷練文章都非常出色。
區別之處,在於各人,誰私心大於公利,或是公利大於私心罷了。
……
張若麟滿意的領着京師各官去了,回去還有豐厚的儀程送上,各人就更滿意了。
此後王鬥全力投入到練兵出征諸事中。
五月下,東路開始麥田收割,雖然乾旱,還是取得豐收,各地洋溢着一片歡喜的氣氛。
時間飛快的到了崇禎十四年六月。
十五日,王鬥宣佈全軍大放假,各軍士回去與家小團聚,二十日前,需盡數趕回軍營,二十一日,大軍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