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牛:今天兩更,晚十二點前後還有一章。
……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辰時,朝陽門外。
北風中,天空飄下一層又一層細密的雪花,雪花越下越大,似乎要籠罩了這片京師的大地。
風雪中,獵獵日月浪濤旗飛舞,還有若隱若現,重重疊疊甲兵戰士。
王鬥擡眼看天,這個鬼天氣,這些年的氣溫,是越來越反常了。
他提了提繮繩,抑止胯下駿馬的騷動,又回頭看向身旁各人,大軍開拔回歸,京師衆多人等都來送行,有內閣六部各官,有京師勳貴,還有黑壓壓無盡的京師百姓。
對王鬥私下再是如何,明面上,大明的官將,禮制都是讓人無可挑剔的,各員說過吉利的話,襄城伯李國楨哈哈大笑道:“送君千里,終需一別,永寧侯一路珍重。”
王鬥謝過各人,又對新近京師風雲人物符應崇笑道:“符兄弟,我麾下將士韓鎧徽,與貴侄女之事,就要勞煩多多費心了。”
符應崇一身厚實的皮帽皮袍,全身裹得象糉子,他呵着寒氣,兩顆巨大的虎牙分外醒目。
他連連道:“永寧侯放心,這事只管包在小弟身上,韓甲長小弟也看過,與我家侄女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一雙,小弟定當成人之美,嘿嘿嘿嘿嘿嘿嘿。”
韓鎧徽的事情,很快被武定國、劉烈兩張大嘴巴,宣揚得衆人皆知。他行在軍營之內,不時可見衆兄弟聲情並茂的表演。先是女聲獨白:“啊,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異口同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看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大漢,作出扭扭捏捏的小女兒家姿態,不由讓人毛骨悚然。
這事很快傳到千總田啓明耳內,他是個豪爽熱心的人。又八卦地向營將鍾顯才告知。
鍾顯纔對部下之事更爲熱心,自然願意麾下將士都有個美滿的婚姻,聽聞女方家世顯赫,雖對靖邊軍有信心,不過爲免好事波折,又見韓鎧徽長得帥氣機靈,順勢將其認爲義弟。又來求王鬥。
王鬥聞聽也頗感興趣,立時派人與符應崇聯絡,符應崇同樣很有興趣。
其實韓鎧徽遇到那少女,卻是符應崇表兄之女,以現在符應崇風光榮耀,聖眷正濃。又正當族中勢頭正勁的時候,只需與表兄說一聲,好事定然成功。
而且私下裡,符應崇在各方面,也想加強與王鬥間的聯繫。與他麾下聯姻,再好不過。
事關侄女幸福。他自然也有調查過,那韓鎧徽現是靖邊軍一伍長,依軍功,很快會成爲甲長,靖邊軍內的甲長不比明軍別部,區區一甲長,至少相當於外軍百總,把總的尊榮。
這還是他的軍職,符應崇對靖邊軍有所瞭解,知道依韓鎧徽的功勳,很快將分到上百畝良田山地草場,田園宅畝在手,侄女嫁過去,定然可以享受優越生活,不會苦了她。
而且現在的東路,素有桃源之稱,太平富足安樂,許多官將,己經偷偷移民過去,便是許多文官,面上對王鬥恨之入骨,罵罵咧咧的,其實私下裡,同樣偷偷派遣下人,前往購買田宅,希望有處居所。
亂世將要來臨的狂瀾,己經讓很多嗅覺敏銳之人憂慮,他們所處之地,便是自家再富有,家丁護院再多,又談何安全感?前往東路安居,己經是許多富戶時尚的選擇。
更別說韓鎧徽現在還年輕,他又是永寧侯心腹大將鍾顯才之義弟,發展前景廣闊,所以符應崇,非常樂見好事促成。
他盤算,本月二十九日,就是永寧侯三十歲生日,到時趁祝賀時機,可以更加詳盡的,商議此事。
與符應崇談過,曹變蛟、王廷臣、唐通三人,也向王鬥告別,他們的駐地,往京師的東北或是北面方向過去,卻是不同路,雖然他們接到儘快南下的旨意,不過還需回駐地準備一二。
“珍重!”
“珍重!”
互相道別後,看着兩員大將,王鬥想了想,說道:“流賊今非昔比,此次南下,二位哥哥卻要小心。”
他說道:“二位哥哥若是南下,經過涿州地界,可在那方接收東路鳥銃五千杆,威勁子藥三十萬發,介時我會與部將言明。”
他還對唐通說道:“唐兄弟一樣,介時可有鳥銃二千杆,威勁子藥十萬發。”
曹變蛟、王廷臣、唐通三人都是大喜,曹變蛟鄭重道:“多謝永寧侯了。”
王廷臣眉飛色舞,大笑道:“王兄弟如此豪爽,做哥哥的,也就不客氣了。”
唐通胸脯拍得震天響:“永寧侯如此厚愛,小弟感激的話就不說了。”
他說道:“我密雲那地方,別的沒有,就是大理石多,永寧侯如有需要,要多少,小弟讓人運多少。”
“後會有期!”
四人一齊拱手。
“後會有期!”
王鬥再與吳三桂等人告別。
“後會有期!”
軍中,陳晟與鞠易武,也與神機營戰士田大陽告別。
到達京師後,二人皆成田大陽家五個子女的乾爹,由於軍功賞賜,加上陳晟二人送了一些銀兩,破落戶田大陽,眼下生活改善不少,與陳晟等關係也更爲親近。
“別了,終於回家了。”
謝一科心中也是百般滋味。
此次出戰,有喜有優,傷感的是,很多熟悉的人不見了,包括自己結交的一些朋友。當日他出哨時,與大興堡守將言談甚歡。只是二黃旗韃子攻掠杏山時,大興堡城陷,他們皆盡殉國了。
王鬥看去,眼前雪花飛舞,天地間,一片碎瓊亂玉,此時雪正下得緊。
再看向楊國柱與王樸二人,皆是點了點頭。
再回頭眺望風雪中雄偉的京師。王鬥心想:“什麼時候,自己可再見到這座城池?”
他喝道:“傳令,班師。”
京師百姓歡呼中,雄赳赳氣昂昂的軍歌響起。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威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矜,一呼同袍於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一呼同袍於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歌聲越遠,最後,他們盡數淹沒風雪之中。
……
十一月十六日,京師,棋盤街。
各處密集的茶樓酒肆上。客人們還在津津樂道各鎮邊軍,特別是靖邊軍班師回家的盛況。午時,正是各處酒樓爆滿之時,街上,行人如織,今日天氣不錯,更增人流。
忽然,一處酒樓之上,傳出一個聲音:“驚世消息,宣大與山西商人通奴賣國!”
“證據在此,各大家皆有參與,真真是觸目驚心,獨家爆料,快快來看!”
隨着這個聲音,那人手一揚,大片大片的紙張畫冊,有如雪花似的飄下,一時街上大亂,行人爭搶,便是衆多茶客酒客,也紛紛奔來搶奪觀看。
而這種場面,還不斷出現在四九城每一處繁華的地段,一時京師再次沸騰……
戌時,崇文門大街附近,一處坊鋪的宏偉府邸。
快臘月了,外間冬寒料峭,京師上空,又飄起漫天雪花,不過書房之內,仍然溫暖如春,新任的吏部尚書鄭三俊,默默坐在自己的黃花梨官帽椅上,椅上,墊着厚厚的暖褥。
他靜靜坐着,面前的檀木書桌上,放着一盞茶水,久久不喝,裡面的茶水早已冰涼。
原吏部尚書李日宣,坐在他的側面,他面前的茶水,同樣冰冷,一雙眼睛,只是冷冷看着鄭三俊。
“用章兄還沒有話要說嗎?”
李日宣緩緩開口,語氣雖然平淡,然那內中的話語,卻暗藏掩飾不住的怒火。
眼前的鄭三俊,也算官場老將,池州建德人,崇禎元年,曾爲南京戶部尚書兼掌吏部事,八年正月,爲刑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崇禎十一年,有盜穴工部垣,三俊擬輕典,帝怒奪其官,朝臣疏救,乃許配贖。
他爲人慎重,特別罷官後又再次復出,只是身在局中,往往由不得自己,便如崇禎十一年那場禍事,他有心重判,只是各方面求情,讓他遲疑了,結果給自己帶來禍端。
“你我算君子之爭,不論何人上下,皆是爲了大明國朝,只是……”
“砰”的一聲巨響,他重重拍在眼前案几上,兩杯茶盞,都是咣咣咣的跳動不停。
他聲色俱厲:“那王鬥想幹什麼?”
“他剛把京師搞得一團糟,回到東路,又想對宣大士紳商人動手?”
他手掌拍得啪啪響:“他眼中還有沒有國朝,有沒有聖上?他除了沒有公然喊出造反,此舉與謀反何異?”
李日宣怒火沖天,鄭三俊同樣臉色鐵青,他頭微微後仰,雙目似闔非闔,仍是不發一語。
李日宣越說越激動,最後他的聲音更是聲嘶力竭:“祖制,高皇帝對士紳有優待,這也是國朝的根本,王鬥肆無忌憚,他要挖天下士紳的根嗎?依老夫看,他比闖賊與韃虜更可恨,他不但要亡我大明,甚至要亡天下!”
“夠了!”
同樣一聲巨響,鄭三俊拍案而起,他鐵青着臉看着李日宣,呼呼喘着大氣,良久,他神情緩下,嘆道:“晦伯兄言重了,永寧侯忠心爲國,萬萬不可枉自猜測非議,免得再次激起大變,陷聖上於不義。”
李日宣只是冷笑:“大變?眼下武人勢大,以王鬥爲紐,更同氣連枝,依下官看,他們遲早會大變,甚至釀五代軍閥之禍,用章兄,要未雨綢繆啊……”
同時間,在紫禁城內,崇禎帝看着收羅的晉商人等罪證,同樣面色難看。
看王鬥意思,他又要對宣大動手,他如此膽大,就不怕激起全大明的地主,士紳,商人,勳貴,武將等階層逆反?要知道當初他將東路殺得血流成河,那只是小範圍,真的擴大到宣大山西,真以爲別人可以容忍?
隨後聽了王德化的細語,他倒吸一口冷氣:“什麼,事成之後,給朕一百萬兩銀子?”
崇禎帝有所耳聞,靖邊軍等在京師這段時間,王鬥轄下的東路,正與山西各大商人進行激烈的商戰。
區區東路,能否與全山西,甚至別處源源不斷前來的援兵相抗衡,不但京師上下,甚至崇禎帝,也在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