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風波,還有東路這場商戰,朝野上下都在關注,宣大諸鎮官將,自然也不例外。
在轄區中,山西鎮的防務,包含太原府諸地,不過總兵素來駐節寧武關,只有巡撫一般待在太原城內。
大同鎮防區包含大同府在內,南臨夏屋山,以雁門關與山西鎮交界。
宣府鎮,東到龍門,臨近塞外滿套兒之地,西臨大同鎮天成衛不遠,天成衛向西過去,便是陽和衛,而陽和城,又素來是宣大總督駐節之所。
除了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或剛上任,或上任不久,或還未到任,對東路與京師之事,他們各有反應。
不知王鬥運氣好還是差,明末衆地方巡撫中,相對廉潔,一腔公心,對大明最忠誠的朱之馮、蔡懋德、衛景瑗三位巡撫,盡數集中到宣大三鎮來。
歷史上李自成進逼後,這三位巡撫皆儘自盡殉國,反倒是宣大三鎮的總兵,除周遇吉外,與鎮守太監們,一個不落的投降,數十萬大軍一槍不放,毫無羞恥心的放下武器。
這三位巡撫,其中宣府巡撫朱之馮性情剛烈,鐵骨錚錚,歷史上他一上臺,就將貪贓枉法的總兵唐玉彈劾入獄,當然,他也有權力慾望較大,掌控欲比較強的一面。
朱之馮乃天啓五年進士出身,曾在山東做過地方官,上任宣鎮巡撫後。他雄心勃勃,意圖還宣鎮上下一片朗朗青天。譜一上任,立時決意裁汰冗兵冗役、興復屯田、檢查軍餉虛冒、清查鎮內隱田,更要杜絕地方官將侵吞賦稅銀兩等弊端。
他不分日夜的主持編訂鎮內賦役清冊,對楊國柱的新軍田地,同樣非常關心,曾嚴厲警告,任何有敢將主意打向新軍田畝的官將,都將遭受不留情的彈劾與淘汰。
在他嚴格監督審覈下。宣鎮內貪污現象得到控制,當然,他也不可避免的得罪一大批人,很多官吏將領,都對他恨之入骨,背地暗罵朱之馮是朱黑天,朱剝皮。
王鬥威名赫赫。新上任的朱巡撫自然知曉,相關的情報收集,集了一麻袋有多,更召東路兵備馬國璽詳談,對馬國璽拉攏王鬥,盡力爲國朝大明的提議。非常讚賞。
他也有信心,安撫好王鬥,使宣鎮巡撫、總兵,成爲地方文武相得,共報朝廷的典範。
京師謠言之事傳到宣鎮後。他頗爲憤怒,不顧幕僚。還有衆門生故吏的書信勸說,斷然上書朝廷,爲王斗極力辨解。
而在王鬥聯合邊軍鼓譟消息傳來,他同樣憤怒,上書朝廷,斥責王鬥,言其便有委曲,也不該如此要挾朝廷,陷聖上於不義,嚴正表明自己對事不對人,剛正不阿的立場。
在各大家意圖截斷外來商貨進入東路,朱巡撫同樣憤怒了,嚴厲譴責奸商禍害地方之舉,其言,商賈本爲賤民,奈何把持社稷,禍亂朝綱?
一時人人側目,國朝初期,商賈是賤民不錯,但現在,商賈勢力何等之大?便連一閣首輔,都陸續有商人家族出身的人,其言可謂驚世駭俗。
又因不少進入東路商隊紛紛遭遇各大家罪手,底下人等陽奉陰違,朱巡撫憤怒之下,親自領標營一部,押運一些食鹽與茶葉進入東路,便是各大商賈勢力滔天,也不敢公然殺害一鎮巡撫,攔截他的隊伍。
王鬥封侯消息傳來,朱巡撫又立時派遣使者到東路大將軍府賀喜,將稱永寧侯很快回歸,本撫對與永寧侯共事,充滿期待,剛對王鬥罵完又賀喜。
一時間,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更連死都不怕,只稱剛正不阿的二百五,各方無可奈何。
朱巡撫所到之處,可謂鬼神避散,無人敢近,只是親近他的人越來越少,頗有孤家寡人的態勢。
當然,經此之事,東路軍民百姓,對朱巡撫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崇禎帝更對其非常欣賞,宣鎮之地,上有朱之馮,下有馬國璽,那方之事,仍有可爲。
山西巡撫蔡懋德,曾任遼東寧前兵備道右參政,錦州之戰時,也算與王鬥並肩殺敵,結下深厚的戰友情誼,更在寧遠之時,與王鬥探討過佛學理論,彼以王守仁爲偶像,節儉自律,永遠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他資歷早到,爲人平和,又加上錦州之戰的功勞,此時高升一步,成爲山西鎮的巡撫,他還在前往太原的路上,對各商人與背後官將與東路的爭鬥,他只言說一句:“王將軍性情剛烈,然於國有大功,不該如此對待。”
他認爲,雙方應該以和爲貴,鬧僵了,對彼此都沒有好處,特別各大家封殺東路,這是不應該的,呼籲和氣爲上。
大同巡撫衛景瑗,與朱之馮一樣,骨子裡頗有原則,同樣公正廉潔,執法不阿,崇禎四年時,曾任山西道監察御史,以前還任過河南推官,杖斃過豪強,杖斃過衙蠹。
其更彈劾過首輔周延儒,彈劾過吏部侍郎曾楚卿,又反對過樞臣楊嗣昌剿餉之議,屬於心中有理想,但不怕丟官,不畏殺頭,侃侃而談,毫不畏縮之人。
不過與朱之馮整天臉黑漆漆不同,他爲人頗爲溫和,平日臉上笑容不斷,暗地裡,有笑面虎之稱。
此時衛景瑗也上任不久,對地方商賈豪強,他是沒有好感的,對王斗南徵北戰,爲國盡力,他也是佩服的,當然,對王鬥聯絡邊軍,鼓譟京師,與朱之馮一樣,他心中是不悅的。
他說話頗爲注意方式,只在奏摺上隱隱點出這一點,然態度很鮮明,言各大家與各官吏。聯合封堵東路,此舉不當。彼言:“國難至此,當同舟共濟,何謂如此?”
當然,對東路與各大家商戰結果會如何,此三人頗爲關注。
甚至這場喧沸慢慢傳到中州與江南,各地各界,同樣關注。
隱隱傳來,太原的晉王。大同的代王,宣鎮的谷王,對王鬥頗爲不滿。
隨同的,還有當地諸多文官武將,各地豪強,特別宣府鎮副總兵,“僉書官”。都指揮使張國威,更是興災樂禍,遇人就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鬥也是過於囂張跋扈,該有此報。
不過他雖然高興。此次種種活動,倒沒有參與,可能當年王鬥在東路大砍大殺,給他留下了陰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敢再公然活動了。
又有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對王鬥也是冷嘲熱諷,如若王斗真如各大家所言,他種種財路不是斷了?他纔到宣府鎮不久,正收各類紅包與乾股,收得不亦樂乎,以後就要沒了?
太監不能當官,不能娶妻,對財帛更爲心動,很難理解他們對金銀的熱愛心理,再加上宮中大太監王裕民、齊本正、鄭之惠等人,地方太監劉元斌因王鬥或貶或死,這些人都與杜勳交好,能對王鬥有好感纔怪。
十一月中,陽和,宣大總督府邸。
紀世維坐在書房內沉吟,眼下東路之事,讓他憂慮,對他來說,王鬥這個女婿的重要,己經超過了自己幾個兒子,所以,王鬥東路若出事,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只是……
紀世維長嘆一聲,可嘆自己身爲總督,對東路之事,便想幫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曾經不久前,紀世維接到廷推結果,自己被任爲宣大三鎮的總督,那時的自己,是多麼意氣風發啊。
然很快的,紀世維到達陽和後,就遭遇了當年自己任兵備時,那種有心無力的感覺,地方豪強勢力太重,各方陽奉陰違,想做任何事情,都是舉步維艱,唯有和光同塵。
而眼下,想和光同塵都不行了,各方與自己女婿險險撕破臉皮,各類明槍暗箭更是接踵而來,商賈勢力如此之大,更讓他竦然而驚。
曾經各大家圍堵東路時,他關憂心亂,讓與自己交好一個商人,領着一個商隊,押運食鹽茶葉,想要進入東路,沒想到,商隊從陽和城出發不久,還未靠近宣府鎮,商隊人員就被“塞外蒙古人”屠殺一空。
那個與自己交好商人,更是被裝入麻袋,用馬蹄踏死,當自己看到他的屍體,己經不敢確認,那堆肉泥,就是平日與自己談笑風生的何掌櫃?
他憤怒,想要調查,還沒行動,各方彈劾攻擊,己是紛至沓來,直讓他焦頭爛額。
經過此次,官商勾結的力量,他是深深領教,百年來,他們經營的勢力是如何龐大,便他爲宣大總督之身,若與之對抗,都有螳臂當車之感。
有時他心中都有衝動,勸服女婿,不要與那些商人作對,隨後這個念頭,又被他深深壓制下來。
他是知道自己女婿脾氣的,豈是善罷甘休之人?
若他率主力大軍迴歸,便是各地血流飄杵的時候,想想,他不由打了個寒噤。
果真如此,自己這個總督,還當得下去嗎?
還有那三個巡撫,也皆非易與之輩,也是讓他頭痛的原因之一。
或許,自己真不適合在官場生存,想想崇禎十一年時,自己因女兒私奔之事,曾召女婿王鬥前來說話,當時女婿言:“……至於下官的武人身份,眼下大明多事之秋,下官一個會帶兵打仗的武將,未必就會差於文人了,巡撫大人未必將來就會用不上下官。”
“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有朝一日,或許巡撫大人會以爲讓君嬌跟隨我,是個英明的決定。”
是的,讓女兒跟隨王鬥,確實是個英明的選擇。
只是隨着王鬥身份越貴,眼下更居永寧侯,紀世維心中不滿的地方也頗多,那個鄉間民婦謝秀娘,封賞源源不斷,自己家的女兒,卻一個封賞銜頭也沒有,這不公平。
自家女兒身份何等尊貴,只因一個名份,便要曲居民婦之下,豈是甘心?
只是,再不甘又如何,他己暗中得到消息,爲了謝秀娘,女婿連堂堂公主都拒絕了,唉,真是頑固。
當然,這點紀世維還是欣賞的,公主又如何,想進王家門,也得排在自己女兒後面。
他忽然下定決心,便是總督不幹了,也要爲女婿多收羅那些奸商的罪證,讓他將來動起手來名正言順。
大不了事後自己辭官歸田,專心督促女兒生個兒子。
下定決心後,紀世維忽然心情輕鬆起來,同時心下自憐,難道自己只能靠女婿吃飯?
便宜丈人心中苦楚。
正想得出神,忽然管家來報,大少爺求見。
紀世維精神一振,長子紀伯清,還是讓他滿意的,很快將由廣昌縣知縣之位,調任蔚州擔任知州,可謂年盛力強。
不久後,年過三十不久,相貌堂堂的紀伯清進入書房,屋內傳來竊竊私語聲:“……五妹想要更進一步,唯有妹夫……”
又安靜了一會,猛然傳來紀世維暴跳如雷的聲音,還有茶盞等譁拉作響:“這個畜生,真是氣死老夫了……家門不幸,出此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