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搖旗、張皮綆在鄭家凹處和郭君鎮內外夾擊,擊潰官軍馬寶所部以後,不僅生擒守備馬寶,而且繼續奮起追擊,利用高謙在鄭家凹寨和葉溝寨之間遊移不定、反覆調動造成的機會,趁機突襲,將高謙擊退。
只是高謙除了愛寫日記以外,畢竟也算是河南官軍中一員較有能力的干將。何況他雖然損失了三四百人的兵力,但手頭上還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戰兵,緊靠一百多名騎兵和兩三百名步兵的突襲,不可能對其造成真正的致命打擊。
更多還是由於官軍士氣低落,高謙又不明敵情,擔心過度深入以後,遭到側翼守寨闖軍的夾攻,落到馬寶一樣身陷賊手的下場。因此他纔在一番激戰後,沒有繼續南下,反而北退到姚凹一帶,據地固守,並向西路的李仙風、陳永福派去傳令兵,傳遞敵情,待援備戰。
“高謙用兵圓滑,會吃這一虧,更多還是因爲不熟悉闖軍的戰法和作風。”
郭君鎮向李來亨講述着他們在鄭家凹寨與葉溝寨之間擊退高謙所部的戰情,分析了高謙、馬寶的用兵心理後,又譏諷道:“高謙碰了壁,知道洛陽不能輕取,不是爭搶軍功的時候,所以他出兵的積極性一定會變得更低了。”
李來亨在這次戰勝以後,也接到了西路的李仙風、陳永福和東路的高謙同時停兵,退守洛陽北郊一線的消息。所以他就帶了一隊親兵,趕到靠近葉溝寨的白馬寺會見郝搖旗、郭君鎮、張皮綆幾人,同他們商談下一步的作戰方略。
白馬寺號稱中國佛教的“祖庭”、“釋源”,嘉靖年間經過一次大修,其佈局有了較大變化,不復古時候“悉依天竺舊式”的形制。但寺址從未遷動過,因而漢時的臺、井仍依稀可見,山門外還有兩匹大小和真馬相當的石馬,形象溫和馴良,是宋時風物。
山門東側有一座《洛京白馬寺祖庭記》石碑,這是元太祖忽必烈兩次下詔修建白馬寺,由當時白馬寺文才和尚撰寫,至順四年趙孟頫刻碑,立於寺內的,人稱“趙碑”。
陪同李來亨一同到此的還有高一功和方以仁,高一功對釋教風物不感興趣。方以仁則興奮很多,他看過攝摩騰和竺法蘭二僧的古墓後,又去觀賞了攝摩騰、竺法蘭翻譯佛經的清涼臺,還有嘉靖年間司禮監太監黃錦捐造的洪鐘。
李來亨笑道:“誰謂騰蘭衣鉢杳,洪鐘原寄一枝禪。樂山有心問禪,看來洛陽的兵事局面,的確是大大好轉了。”
方以仁其實並不信佛教,但他對懷古風物極有興趣,此時自有幽思長嘆。聽到李來亨的調侃後,從來半句真半句假的方樂山,也總算是臉紅道:“慚愧,不問兵事問禪事,是我孟浪了。”
“哈哈!樂山你看完白馬寺,我還有重擔交給你呢。”李來亨輕輕擊掌微笑,說,“現在兵事已了,李仙風在摸清我們的局面前,不會再輕易出兵攻打洛陽了。兵事既然瞭解,剩下的就是縱橫家之事。”
高一功接着問道:“官軍只是高謙所部在東路吃了一點小虧,損失三四百人罷了。李仙風受到皇帝的逼迫追責,收復洛陽是急如星火的任務,他豈會因爲碰了這麼一點苦頭,就停兵不戰呢?”
“李仙風收復不了洛陽,人頭一定落地。可是即便他收復了洛陽,依舊身負致福王被殺的罪責,依照崇禎的性格,李仙風還是一樣人頭落地!”
“既然都是人頭落地,那麼他別無選擇,只能接受我遞過去的這根稻草了。”
李來亨是以打促和,他雖然一開始就制定了“天德王”的劇本和計劃。但不讓李仙風先碰碰壁,吃點苦頭,這位河南巡撫可能還會抱有幾分僥倖心理。
如今他在鄭家凹寨和葉溝寨小挫一場,知道了闖軍難以易與,洛陽絕非短時間內能夠收復來的以後。就不能不重新審視一下,“天德王”這根稻草的價值了!
李來亨藉着督促方以仁說:“‘天德王’李自全和柳敬亭的事情,你要處理好。我不僅僅要這回咱們能夠從洛陽全身而退,而且還要在朝廷裡埋下一根釘子,放長線釣大魚,咱們今後同李撫臺合作的地方,還多了去呢。”
方以仁收拾心情,拱手回答說道:“回稟掌哨,柳敬亭已經送往李仙風營中。老先生在搢紳士林中頗有名望,李仙風應當不會輕易將他殺害。只要稻草和話本遞出,李撫臺想繼續做官,想繼續活下去,也就只有同闖營合作的一條路可走了。”
“嗯。”
李來亨點點頭,將目光望向遠處的北邙山,歷史上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傑在這裡上演過精彩紛呈的史詩劇目。
只是這一回,上演的劇目是滑稽戲而已。
“可惜啊,洛陽古稱居天下之中,依山帶河,爲九朝建都之地。如果我們能夠全據河洛,一兩年間,就可以將明朝取而代之!”
高一功微微皺着眉頭說:“我們力量不足,勉強在洛陽建基稱王,也會很快被官軍四面圍攻打倒。”
“唉!所以可惜啊!但是最起碼,我們要設法將洛陽城中堆積如山的錢糧財富,絕大部分都轉移到熊耳山、伏牛山中!”
方以仁點點頭說:“柳敬……柳老先生若不可靠,將我們的計劃全盤透給李仙風,要如何收拾?”
李來亨斜了方以仁一眼,道:“李仙風要想保住人頭,只有‘天德王’這一根稻草可取。我們就算將全盤計劃攤給他看得明白,他又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呢!”
幾人又討論了一會兒如何與李仙風談判的事情,郭君鎮侍立在旁,沒有插嘴。他只用心軍事,對這種兵略以外的“盤外招”手腕不感興趣,眼睛都不看一眼。
等過了一段時間,李來亨帶着衆人走出白馬寺,纔看到抓捕潰亡官兵的郝搖旗、張皮綆騎馬回來。
張皮綆這回立下生擒官軍守備馬寶的戰功,讓李來亨十分欣喜,感到這員小將正逐漸成長起來,將來必有擔當大任的時機。他見到張皮綆縱馬奔騰的少年英姿後,忍不住誇讚說:“英雄出少年!張皮綆越來越有白袍小將的樣子啦!”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其實也不過比張皮綆大一兩歲而已,同樣是脣上無毛的少年人。只是李來亨心機城府越來越深,已有了上位者難以揣測的氣度。
“掌哨,那個馬寶如此死硬,要不要乾脆將他殺頭祭旗?”
“我們同河南巡撫李仙風還有生意要談,沒必要將事情做得這樣絕!”李來亨一口回絕了郝搖旗的意見,一方面是他還要和李仙風談判,沒必要對官軍將領趕盡殺絕,另一方面也是李來亨實在不願意殺掉馬寶這樣,在後世抗清歷史中爲民族、爲人民立下許多殊功的人物。
毋庸諱言,馬寶在人格上也有諸多的缺陷。他前期毫無原則的倒戈,讓他後期的忍辱負重也背上了“兩張皮”、“反覆”的罵名。
東勳時期,他體現出了南明軍閥唯利是圖、唯己是圖的陰暗面。吳三桂去世之後,他駑馬戀棧、貪戀雲貴的基業,暴露出其戰略思維高度不夠的致命缺陷,最終害人害己。
可是明末沒有聖人、完人,相比之下,至少後期的馬寶已經是其中知大局、成大器的人物了。
馬寶最初俯身降清,鎮壓嶺南三忠,不過是一個無恥的漢奸。後來雖然追隨李成棟反正,但碌碌無爲,除了內鬥、護駕以外,一事無成,和其他東勳沒有什麼區別。
然而,他能夠被忠臣烈士所激發。當清軍佔領兩廣幾乎滅亡南明之時,沒有再度屈膝降清,而是在山中茹毛飲血,堅持鬥爭,可以說已經有質的變化。
“中國並非無人……”李來亨喃喃道,若有可能,他還是希望達成一種明末漢人的最大公約數。
“掌哨,夜不收傳來急信:秦軍賀人龍所部自豫西向東疾行,有叩擊洛陽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