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坡嶺寨上的鳥銃手們,也全都屏住了呼吸,直到李世威下令發射後,才一齊對着賀人龍衝出來的中軍家丁施放彈子。
一大片火銃的鳴爆聲中,賀鎮中軍的衝鋒受到嚴重阻礙,李來亨和郝搖旗抓住戰機,將秦軍橫衝騎兵的陣列完全貫穿。
魚貫而出的闖軍騎兵戰士們,一邊飛馳着一邊調轉方向,又用弓箭射傷了一批賀人龍的家丁。賀人龍本人也被寨牆上的銃手打傷,他吃痛吶喊一聲後,才意識到闖軍的火器比自己印象裡強了太多!
“窮寇莫追,別往前衝了,都先撤下來!”
賀人龍一聲令下,被風坡嶺寨鳥銃隊打傷不少人的秦軍騎兵,才一波一波地漸次撤下。郝搖旗本想利用秦軍退走的機會,掩殺一陣,但由於賀人龍十分小心謹慎,層層回防,郝搖旗實在找不到切入的戰機,也只能作罷。
其實李世威和苗裡琛出戰的時機,還是冒險了很多。如果他們等李來亨回身反殺,纏住賀鎮騎兵的時候,纔打開寨門進行側擊,或許可以收得更大的戰果。
這還是因爲寨中的守軍實在太過擔心小老虎的安危。
好在賀人龍雖然爲人狷狂,但用兵卻出奇謹慎。他沒有利用守軍和闖軍騎兵退回風坡嶺寨的機會,指揮迂迴往戰線外圍的兩隊騎兵奪門,而是漸次回防,力保主力不傷,退出了戰鬥。
李來亨一顆心懸的極高,他小心翼翼掌握騎兵部隊,同李世威、苗裡琛各部一起慢慢退回寨中。然後從郝搖旗那裡獲悉了賀人龍退出戰局的消息後,才大喘了一口氣。
從崇禎十二年下半年,李來亨在竹溪縣投闖以來,賀人龍是他所遇到的最狡猾、最謹慎、最驍悍的一個對手。
對朝廷的精兵良將,自己還是低估太多,有些掉以輕心,好在大局尚且算是維持住了,沒有出什麼嚴重的簍子。
返回風坡嶺寨中以後,李來亨除了趕忙讓李世威安排闖軍騎士們休整歇息外,就是吩咐郝搖旗不要放鬆警惕。等入夜以後,散開一些夜不收,在風坡嶺寨和五龍溝之間地帶遊走,盡力掌握賀鎮的動向。
所幸賀人龍這次奇襲洛陽,同樣是沒有多少把握的一種奇謀。他在風坡嶺碰壁以後,又沒有找到理應攻至洛陽近郊的河南官軍,便感到局勢有些叵測。
再加上之前攻擊永寧縣失敗的白旺,並沒有因爲一次戰敗而氣餒。白旺在得勝寨中,充分利用了李來亨前一段時間從洛陽運入熊耳山中的海量軍資,很快便又重新動員和組織各寨寨主,對永寧縣、宜陽縣同時發起了第二次大規模攻勢。
白旺的再度出擊,又牽制了賀鎮的部分兵力。
雖然整體來說,賀人龍所部擁有精卒近萬人之多。可他被楊嗣昌死前急匆匆調往豫西南,賀鎮兵馬很大一部分還留在漢中、湖廣,精銳的家丁則有不少還在陝北和西安。
賀鎮進入河南的兵力並不算很多,所以賀人龍奇襲洛陽,才僅領八百騎而已。
否則他近萬的援剿鎮全部抵達洛陽附近,任李來亨有通天之力,也絕對無法抵擋。
“闖營的老兄弟死傷這樣慘重,責任全在我一人身上!全是因爲我低估了賀瘋子,搖旗明明已經同我講過,賀人龍極了解闖營,我竟然還將賀瘋子當成一介蠢人,想用僞裝成官軍這種蠢辦法來算計他。”
一百五十名闖營精騎,經過這番混戰廝殺以後,只剩下八十多人,損失近半。
犧牲的每一名騎士,都是從陝北起義時就跟隨李自成轉戰天下多年的老兄弟。他們幾乎每一人資歷都比李來亨更深,經歷過的屍山血海,比李來亨走過的路還多。
哪怕李來亨同樣身負箭傷,敵人和自己的鮮血浸透戰袍,凝結的血水板結在盔甲之上。他還是無法原諒自己,是自己的自大自負,葬送了這些多少年的老兄弟!
風坡嶺寨中傷兵很多,跟隨李來亨出戰的闖營騎兵,活下來的八十多人也是人人帶傷。特別是張皮綆,在偷襲賀鎮被賀人龍將計就計設伏時,全靠張皮綆悍不畏死、捨身相救,李來亨才活了下來,可張皮綆也因此身負重傷。
張皮綆身上有兩道極深的刀傷,模糊的血肉中,甚至可以看到白骨。
李世威欲言又止,不知道說些什麼話來寬慰掌哨。郝搖旗則經過一連番的轉戰廝殺,實在是太累了,他完全顧不上李來亨的玻璃心,自己一個人倒頭就睡。
還是苗裡琛勸慰李來亨說:“小虎隊以千人守洛陽,本來就是一樁十分辛苦的差事。掌哨以一百五十騎逆襲賀鎮八百精騎,沒有全軍覆沒,反而擊退賀人龍,已屬異數。現在賀人龍退兵到宜陽一線,大局已經出現了根本轉機,還請掌哨振作。”
這一回苗裡琛在風坡嶺寨防守表現極好,讓李來亨對他刮目相看。以前李來亨對這個河南籍的屏風寨降將並不特別放心,一貫只讓苗裡琛負責些修建營寨的土木工作。
經過這場戰鬥以後,李來亨也開始覺得,豫人也好、秦人也罷,並沒有太大的分別。自己實在不應該在心中另做分類,揭竿者俱是兄弟!
李來亨用棉布裹緊了傷口,因劇烈戰鬥而迸裂的傷口帶來一陣劇痛,他忍痛說:“大家都不要鬆懈,盯緊宜陽方向。賀人龍是這盤棋中最大的不穩定因素,也是最難對付的一個對手,無論如何要先把他盯住。”
李世威點點頭,闖軍還有不少夜不收在風坡嶺寨和五龍溝附近活動。他按照李來亨的吩咐,又將探馬偵查的範圍向西南範圍擴大,一直前出到接近宜陽縣的地方,基本上確認了賀人龍所部已經全部退回宜陽縣縣城的消息。
但爲防萬一,風坡嶺寨中的守軍還是十分警戒,緊緊盯住通往洛陽西郊的這條幹道。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大家見到局勢漸趨穩定以後,李來亨才帶着張皮綆,同十幾名親兵馳回洛陽接見從豫軍營中返回的柳敬亭。
老先生不負使命,雖然陳永福對闖軍敵意極大,堅持要南下進攻洛陽。但李仙風本來戰鬥信心就很薄弱,高謙戰敗以後,他更加陷入自我懷疑之中,整個人精神幾乎處在崩潰的邊緣。
柳敬亭走南闖北,深悉人心,運用巧妙的話術,很快就抓住了李仙風的軟肋。將“天德王”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不緊不慢地遞給了河南巡撫。
李仙風也是毫無辦法,豫軍南下不順利,崇禎皇帝的口氣則越來越嚴厲。他實在感覺自己的項上人頭保不了幾天,或許收復洛陽的那一天,就是自己頭顱落地的時候?
何況洛陽還並不好收復!
無奈之下,李仙風只能全盤同意了柳敬亭帶來的“劇本”。
他答應留給闖營五天的窗口時間從洛陽撤出,但作爲交換條件,不僅柳敬亭帶來的奉天金刀、倡義金箭、闖王令牌等信物(其實全都是李來亨招募洛陽工匠,用福王府庫藏的金銀趕製出來的)要全部留下。
而且李仙風還要求闖營,需要在第二天就立即將天德王李自全送入到豫軍營中,等他確認無誤以後,纔會安心等待闖軍四天時間。
“這……如果李仙風變卦,天德王一到他的營中,他就撕毀約定進攻洛陽,該怎麼辦?”高一功對李仙風最後一個要求有些懷疑,問道。
李來亨搖搖手,說:“不管他了!李仙風真要連自己的人頭都不要,爲崇禎皇帝到地府打工去,那他殺人就殺人罷!我們也沒有什麼辦法,起碼能讓他停下一天,也算不錯。”
“但就我的估計來看,我估計李仙風並不是這樣的狠角色。若他真的有意給我們搞一個突然襲擊,就不會費勁談判,也不會稍遇小挫就退回北邊了。”
“只要他收下天德王的劇本,接下來就只能越陷越深,和我們做同謀啦!”
李來亨對柳敬亭的不負使命極爲滿意,很快又讓方以仁從福王府府庫中取鎏金香爐一頂、珍珠十三枚、宋刻本唐傳奇數冊、紋銀五百兩,作爲獎勵送給老先生。
除此以外,李來亨還爲天德王李自全親筆撰寫了一首慷慨悲歌的“絕命詞”,也囑託柳敬亭之後一起送給李仙風,以使得這場大戲看起來更加逼真。
這是一首《臨江仙》:
困身官營何所懼,恨人徒不識英雄。謾將金鎖綰冰鴻,幾時生羽翼,萬里御長風。
一事無成人漸老,壯懷待要問天公。六韜三略總成空。哥哥行不得,淚灑杜鵑紅。
方以仁禁不住讚歎說:“詞意壯烈,水平不俗。了不得、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崇禎皇帝見了這首臨江仙,豈有不相信天德王李自全是闖營副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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