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巡撫李仙風直接控制的兩支嫡系兵馬裡,陳永福這個人主見很強,越來越難控制,甚至好多次和高名衡混在一起,讓人很難放心。
高謙就好多了,高謙雖然在洛陽之戰時,手下大將馬寶被李來亨生擒,損失不少兵力。但他爲人圓滑,又很聽從李仙風的命令,便受到巡撫的重用,李仙風甚至還把自己的撫標也交給高謙指揮。
當傅宗龍到達洛陽後,李仙風忙於應對傅總督,便讓自己最器重信用的幕僚陳藎聯絡好高謙這支部隊。
陳藎有一定名望,又教過陳永福的兒子陳德唸書,所以以前他都是負責拉攏陳永福這塊。只是陳永福現在越來越看破了李仙風不能任事的面目,同高名衡越走越近,陳藎只好轉而運動高謙這邊。
其實以陳藎自己的想法來看,他很早之前就曾說服友人陳可新到南下到流寇營中一探究竟,對於朝堂的忠誠實在十分有限。
陳藎願意幫助李仙風做事情,也不是因爲李仙風能力才具如何高明。而恰恰是因爲李仙風的無能和消極,李仙風越消極,官軍和流寇打的仗就越少,對河南桑梓百姓就越好。
畢竟,官軍無論是打勝還是打敗,出兵前後都會先狠狠劫掠一番本地百姓。
“高將軍,還在寫日記嗎?”
傅宗龍和他麾下牛成虎所部兵馬都駐在洛陽南關的龍門一帶,高謙則駐在西關。他是個附庸風雅的武人,一有時間就在中軍大帳裡寫日記,前一陣收復洛陽的戰事,更是濃墨重彩地寫了好大一篇章。
陳藎略有文名,便被高謙邀請來幫忙潤色文筆,他看了兩眼後,信筆改好一段,念道:“撫各賊後,忽報闖賊寇洛陽,總兵王紹禹不能守,洛城失陷,福國主去世,世子出奔,城爲賊所據。予聞之頓足。蓋河南、河北,撫軍與王總鎮。雖曰奉旨分信,然撫軍有全省之責,較之王總鎮薄乎云爾?烏得無罪!”
高謙連連點頭,讚道:“王臣文章真是漂亮,將來日記輯冊刻印,一定送你十本。”
陳藎苦笑一會兒,高謙寫的這段洛陽戰事,把他自己捧成天降名將,內容全是如何大破闖軍,還說李自成和他龍虎鬥了數戰,李自成將他當成一生之敵云云。
“而予又與撫軍爲分功分過之人也。嘗得按臺手札雲:‘該營屢奏大捷,剿撫多冠,厥功甚茂,俟不日即當一一達之聖明。然洛城被陷,雖王鎮誤之,而本院與撫院,恐功不足以贖罪矣。該營可一達撫臺,回汴議城守,發兵固守虎牢、轘轅二關,以杜賊東窺。此當今急務也。’不盡。予覽此札,已真與闖賊勢不俱生,遂會同撫軍,先後統兵南渡。報聞世子在孟津,隨至孟津,先護送世子至懷慶府,然後督兵往洛。闖賊知予先聲,準備迎敵,蓋闖賊目中有予,而予目中亦有闖賊也。”
這段“蓋闖賊目中有予,而予目中亦有闖賊也。”,實在讓陳藎感到哭笑不得,至於後面具體的洛陽之戰描寫,就更加魔幻了。
“戰之日,先令中軍鄒虎領兵五百遠瞷闖賊之兵盡數出城,即將此五百兵離城遠遠扎住,截住賊之歸路。又令守備馬寶領長槍手五百,用長槍五百杆,離槍頭尺許綴噴筒一個。其噴筒長尺許,所貯火藥俱有毒,其火噴出計長丈許,爲所噴者無不立斃。”
“此五百兵佯攻賊寨,略戰即敗,拖槍而走,遂暗點藥線,回身轉刺。予自統守備高旺、高亮、張奇雄、杜有捷等伏兵林中,見馬寶往攻賊寨,略對仗,即佯敗。賊兵見我兵伎倆如此,銳意窮追,予督伏兵衝出接住。賊兵果精勇,差堪對壘,然正中予計矣。乃我兵已暗施藥線,號炮發,各回身從旁刺去。火以濟,槍以清,火勢既猛,火氣又毒。賊不能當,大潰。我兵從而砍殺者,不能勝數。惜乎馬寶亦中毒陣亡矣。賊欲入城,鄒虎兵已據其故壘,銃炮齊發,白刃繼加。賊魂膽俱喪,棄城奔竄。天已晚,予因不追。”
後面剩下的段落,就是描寫高謙是如何生擒“天德王”的了。不過陳藎心中自然知道,根本沒有什麼“天德王”存在,高謙連這都要寫進日記裡,也是很厲害。
他只好又幫忙修繕一番,寫成:“洛陽城內,尚有闖賊弟天德王等據住,不開門。予令各兵呼諭城民曰:‘官兵與若曹情同父子。洛陽原爲闖賊侵佔,非爾城民造反也。我所以來,爲恢復洛城。故闖賊既竄,則爾民自當開城。若執迷不悟,順賊拒我,則破城之後玉石不分。豈不知我兵無攻不破,無戰不克者乎?’於是洛城乃開,予隨進城安撫百姓,擒天德王等獻京師正法,仍獲總鎮王紹禹監候。闖賊遺下僞奉天金刀、倡義金箭、闖王銀牌等齊解京師,又往懷慶迎世子回洛陽。予謁撫軍曰:‘洛城恢復,世子已安,功誠可以贖罪。旦晚擒斬闖賊,是則小將所以報朝廷、答知遇之日也。’撫軍色喜。”
陳藎幫忙在潤色完這八百字的日記後,又在高謙的一再要求下幫忙寫了一段“讀史者曰”:夫闖賊爲中原劇盜。使其弄兵潢池,隨即受創,則或剿或撫,勢所不難。惟撫臣有掣肘,而不知方略;鎮將知有張皇,而不知有殲擊,遂致震動關河、毒流畿輔。使人盡高將軍,何伏莽不靜也?閱此可謂三嘆。
可謂三嘆,可謂三嘆,陳藎倒真的是一嘆二嘆再三嘆了,高將軍有這功夫寫日記,不如趕緊隨軍出征,進剿南陽。
高謙看完陳藎潤色好的這一篇好文字,喜上眉頭,拍拍手道:“王臣着實好文字,將來刻印以後,必使天下人知我之忠勇。”
陳藎暗自自嘲,回答道:“高將軍……現在制臺親到洛陽督軍,咱們是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打仗了。撫臺的意思就是,南陽這場仗,咱們必須真正出全力打。否則傅大人和楊大人兩位總督一起盯着,恐怕從撫臺到高將軍這裡,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高謙明白陳藎的意思,傅宗龍親自來督軍,這下可不好磨洋工了。他心中肉痛,但也只能咬牙道:“我明白!如今保、秦、豫三軍會剿,說不定左良玉也會帶一部楚軍到南陽來,這一戰我一定不顧艱難,着力表現,撫臺與我同心一體,撫標上下絕不會使得撫臺大人爲之難堪的。”
陳藎拍手道:“高將軍有此意願就好,高按院那邊盯得很緊。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皇上將河南剿寇的事情看得比東虜還重,絕不可再像洛陽時那樣做,否則要被殺頭的人就太多了!”
高謙起身拍着胸口,保證道:“王臣,你就告訴撫臺吧。我已經抱定殺身成仁之心,不成功就成仁,流寇雖勁,亦難逃餘之一握。”
“好好,如此便好。制臺正連番催促出兵,我看也不要再等了,即刻將兵隊帶出,隨同傅制臺一同南下,摧滅賊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