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受國之垢,是爲社稷主

李來亨是在合河店南面的一個小村子裡,見到了苗裡琛和藺養成。藺養成早李來亨一步,率領他那支鳥槍換炮的藺營,先行北上接應苗標,他們是在桐柏山南麓匯合,然後擊退了左軍一支偏師的追擊,才保障了殘兵的安全。

苗裡琛這個沉默寡言的老實男人,在李來亨面前露出羞慚的神情。他衣甲凌亂,身上還帶傷,可一見到少虎帥就忙不迭地跪在地上,用力磕頭,語含悲痛道:

“棗陽軍民百姓……全都怪我,全都是我無能,致有此敗。棗陽軍民又遭左賊屠戮,不知道死難多少人,這幾天我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冤死的百姓來向我索命。”

藺養成並非闖軍嫡系,雖然他對李來亨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忠誠,但還並不適合在這種場合發言,只好尷尬地站在一邊,口中小聲唸叨着“節帥做主”。

李來亨搖搖頭,他同樣面帶悲痛,他在半途中已經獲悉了左軍爲奪船而屠戮棗陽百姓的消息,怎麼能沒有幾分愧疚和罪惡感呢?

畢竟戰於隨州,就是李來亨最後拍板的計劃。而戰於隨州,又勢必要放棄棗陽!

以左軍的軍紀,在李來亨聽從顧君恩建議,放棄棗陽的時候,就等同於放棄了棗陽百姓的生存權。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固然棗陽沒能及時組織軍民撤離也是一個失誤,可苗裡琛只有一標步兵,豈能抗衡數萬左兵?又豈能擔起棗陽百姓被屠殺的責任?

這些責任本就應李來亨承擔。

受國之垢,是爲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爲天下王。

承擔責任,是統治者必須具備的品德。如果放棄承擔失敗的責任,也就不配享有成功的果實,李來亨想到了崇禎,他能成爲那種沒有擔當的人嗎?那種沒有擔當的人,又怎麼能在闖軍中立足?

“苗將軍快起來,棗陽之陷,責任全在我一人之身。”李來亨嘆道,“我只想着如何誘敵深入,想着要棄守棗陽,卻沒有想過如何維護百姓的安寧。以前義軍全靠老百姓的幫助,才度過了艱難歲月,現在形勢纔好轉多少?我就忘記了軍民百姓!”

少虎帥啪的一聲抽了自己一耳光,諸將全都吃了一驚,張皮綆趕緊抓住李來亨右手,勸說道:

“節帥,左兵來得這麼快,我們沒想到,樂山先生和顧先生也沒想到。在戰場上難免會出紕漏,勝敗本是兵家常事,這也是節帥教我的啊?棗陽之陷是我們全部人的責任,怎麼能算在節帥一人頭上?”

李來亨閉上眼睛,用雙掌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緩緩道:

“不用多說,棗陽之陷、百姓被屠殺,責任就是在我的身上。此戰之後,即便勝利我也會給大元帥寫信,請大元帥處置我的用兵失當。”

同李來亨一起率領別動軍的,除了親兵標張皮綆和炮兵標李世威外,主要有郝搖旗、馬寶、艾卓三個騎兵標將領。他們三人之中,數在官軍裡混過的馬寶心眼最多,他見機勸道:

“節帥,爲顧大局,不能不捨小局啊!捨不得兔子逮不住狼,爲了把左賊陷入死地,不得不委屈一下棗陽的百姓們。”

這條計策是顧君恩出的,他一直沒有找到說話的機會,這時聽了馬寶發言,趕緊幫腔說:

“馬將軍說的有道理。爭天下者最忌婦人之仁。春秋時宋襄公於兩軍陣前大談仁義,結果遭逢大敗,成爲後人的笑柄。節帥實在沒有必要自責過甚,要知道兵者兇器,大戰中,豈能求得一民不死?”

一旁的方以仁這時卻咳了兩聲,他是闖軍之中最瞭解李來亨心思的人,絕對沒有之一。李來亨一張嘴,方以仁能明白他的全盤用意,何況他本就對顧君恩心懷惡感,這時便說道:

“所謂‘婦人之仁’,乃是韓信對項羽的評價,說的是項羽這個人,別人生了病,他會流淚、送飲食表示關心,可等別人立了大功應當封爵時,他又捨不得。韓信說,這就叫‘婦人之仁’。此事與宋襄公並無關係。顧兄博學多聞,恐一時記錯,將兩者混爲一談了。”

顧君恩有點臉紅,說:

“我只是想談宋襄公,誤用了‘婦人之仁’一詞。多承指教!多承指教!”

方以仁接着侃侃而談說:

“宋襄公之愚,誠如顧兄所言,乃在於其對強敵‘施仁’而不知兵爲詭道。但若所施仁對象並非敵軍而爲我方百姓,則又當別論,即使力不從心,事與願違,也不可目爲愚蠢。例如劉備當年由樊城去江陵,隨從百姓十餘萬,日行僅十多裡。後有曹魏追兵,而劉備不忍拋下百姓先行,終在當陽被曹軍追上,損失慘獄。但史家論及此事,卻無人以劉備爲愚,反而稱許其‘雖顛沛險難而仁義愈明,勢迫事危而言不失道’,蓋其施仁對象爲黎民百姓耳!”

方以仁話中沒有一字提及棗陽,但意思卻很明確,顧君恩面上微紅,對於方以仁這個老資格掌書記也不敢擅加反駁。

李來亨則點了點頭,他從腰間抽出虎頭刀,將自己衣服下襟切斷了一截,令方以仁就地取材給大元帥寫一封請罪信。信裡的內容,就寫李來亨用兵失措,未能預料到左軍突襲棗陽,以至於城陷軍敗,百姓慘遭屠戮。

馬寶覺得李自成在河南採用流動作戰的戰術,放棄幾個城池和一些親善闖軍的百姓,簡直是家常便飯,忍不住反駁說:

“節帥,不是我多嘴。大元帥在河南用兵,難道就能保證攻下的每一處州縣,都能保得安全嗎?不一樣是在官軍重兵集結時,還是要撤走的嗎?何況棗陽本來就是節帥打下的,暫時丟掉又何妨?將來收復便是了。說一千道一萬,棗陽只是一個小縣,節帥攻略兩府,功勞這樣大,寫信給大元帥自請處分,很沒有必要呀。”

“我們既然號稱,是要爲了幾個百姓而起仁義之兵,自然要以百姓爲重。怎麼能因爲棗陽是一個小縣就不在意?”

李來亨將腰刀收回鞘中,也不再向其他人做過多的解釋。他和方以仁對視一眼,用心瞭然於胸,這番表演一是博取本地土著出身的楚籍新兵好感;二是爲苗裡琛分擔責任,得其效死之心;三則是故意丟給李自成一兩個無足輕重的小毛病,任其處置,以免大元帥對他產生什麼別樣心思。

當然,第四點,要樹立闖軍“興仁義之兵”的旗幟,用“剿兵安民”的政治宣言和朝廷爭奪人心,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顧君恩懂得用兵的戰略,有一些高屋建瓴的大局眼光。但在軍事以外的方面,在涉及到更爲複雜的人心方面,他的表現就遠遠不如方以仁了。

苗裡琛對李來亨主動承擔棗陽戰敗的責任,深爲感動。他不過是河南的一個礦工出身,以前在屏風寨於大忠的手下,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頭目,是李來亨將他一點一點提拔到了步兵標威武將軍的地位上。

將軍也叫起來了,地位也高了,手底下的兵也是越來越多。可是一旦出了紕漏,李來亨居然又主動幫他承擔失敗的責任,有這樣一個統帥,苗裡琛心中已暗暗下定決心,不管敵人是誰,只要節帥旌旗所指,他一定不顧惜性命,拼盡全部,也要爲節帥殺敗敵人。

“節帥……我不會說話,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棗陽雖敗,但有藺帥接應,我們損失不大,還可以和左良玉再拼一場!”

“好極了!”李來亨讚許道,“我只帶了騎兵和鳥銃手來,步兵都在一功和雄麗那邊,炮兵都留在隨州。你和藺帥的步兵,正好補足我們的缺憾,有這樣一支不下萬人的老本勁旅,從左良玉側面捅上一刀,他不想死都難。”

李來亨又下令,讓方以仁和李世威去安排兵馬休整的雜務,等大軍吃完飯以後,就準備切入左軍的側後翼,和高一功一起合圍左良玉。

“不知道一功和雄麗走到哪裡了?他們要翻越大洪山,沒那麼容易也沒那麼快過來。讓兄弟們把飯吃完,保存好體力,接下來這場大戰,將定下半個湖廣的歸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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