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說得不錯,現在真是天下大爭之世,我們要選拔的當然是經世致用的實幹人才。這文章好看是好看,但是空談一些浮華勝景,終歸與國事無益。鞏尚書覺得怎麼樣呢?”
“小李將軍!”
鞏焴和姜學一等人看到李來亨一行人也來此查看科考會試的試卷情況,全都站了起來拱手作禮。
李過還坐在原位上未動,他轉過頭去上上下下打量着李來亨的身姿,過後不久才欣然笑道:“來亨已長成闖軍裡數一數二的戰將,英姿勃發,少年雄氣,將來我和殿下百年之後,闖軍打下來的這座新江山,還要你多多扶持啊。”
李來亨嘿嘿一笑,徑直坐到李過的身旁,他把一手搭在李過肩上,湊近義父的耳朵問道:“聽說殿下又單獨召見了義父一次,是否談闖軍開國和東征北伐的事情?”
“你現在亦是闖軍權帥,不要這樣毛躁,鞏尚書還在此,注意一些禮數。”李過無奈的搖了搖頭,他近段時間因爲籌辦登極大典的緣故,常常和鞏焴一塊搭夥辦事,每天都被鞏焴灌輸了一番朝廷禮制的空話,現在說起話來,倒很有些明朝朝廷大員的樣子。
“義父,殿下究竟談了什麼呀?”
自從李自成帶兵解除太原之圍以後,闖軍諸將雖然因爲田見秀大同、雁門兩戰敗北的緣故,原本高昂自負的戰鬥熱情被澆了些冷水。
可是沒過多長的時間,孫傳庭在懷來宴會上被吳三桂襲殺的消息就轟動天下。闖軍諸將大多隻有和秦軍、和孫傳庭交戰的經驗,除了李來亨和劉芳亮以外,其餘權將軍都缺乏與關寧軍及八旗兵作戰的經驗。
所以在他們的心目中,當然是“傳庭死而明亡矣”。就像孫傳庭的死訊傳到太原時,李自成所驚呼的那句“明朝殺孫白谷自毀長城,從此取京師如拾芥耳”一樣,孫傳庭的死,又給本來因爲大同、雁門之敗後稍稍冷靜下來的闖軍諸將,添了一把更大的柴火。
牛金星本來在開封時就主張北伐,甚至認爲應該直接渡過黃河,從河北直取京師。現在孫傳庭既然已經死了,闖軍最大的一個敵人不復存在,牛金星自然就更加激進,一再力勸李自成立即率兵東征北京。
還有一批新降文臣,他們個個都爭當新朝的“從龍之臣”,當然也就迫切地希望趕緊拿下北京,從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改朝換代,確保自己的萬代公侯。
至於武將們,他們雖然都眷戀着關中故土,但多數人已在此前西征援助羅汝才的戰事裡,領略到了衣錦還鄉的榮耀,現在也很想打到京城去,以獲得一番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新體驗、新享受。
但是也有另外一些人,堅決反對冒然地進軍,李過就是其中之一。
李過淡淡向李來亨解釋說:“殿下有進取之心,但我,還有宋軍師,我們都覺得目下明廷與東虜合流,虜騎縱橫,且孫傳庭雖死,但秦軍、關寧軍兵力尚在,明清戰兵合計當有二十萬之譜。如此兵力,非要闖軍集結我們在陝西、河南、湖廣、山東各處的全部兵力,方能一戰。”
“嗯,我也是這般意見。義父,劉師傅那邊的想法,應該也是同我們一樣。”
“你劉師傅在白溝河傷得很重,他已經幾次和殿下力陳了八旗兵的強悍兇狠。可是軍中現在總有一些人,說是長恭在白溝河之戰中傷得太重,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他是畏敵懼虜。”
李來亨瞪起眼睛,呸道:“這些人敢在劉師傅面前直接說這話嗎?能捱得住劉師傅幾槍啊!”
“來亨,現在闖軍雖然席捲北地,可是各省裡面,除了你拿下的湖廣經營時間較長以外,其他地方的根基都還不穩固。我和宋軍師都以爲,無論是河南、陝西、山西,還是山東,都需要招撫流亡,獎勵農耕,與民休息。
等這些地方有了根基,兵精糧足,再去攻取北京,就成爲瓜熟蒂落的一件事情了。其實現在闖軍佔領的多數地方,百姓生活都還未得到根本性的改善,談不上真正的民心歸附。在許多地方,各地的土寨也是依違在官軍和義軍中間,首鼠兩端,隨時都可能改換門庭。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原來的腳跟還沒有站穩,就又急着往前衝,萬一遇到困難,難道我們要一直退到湖廣去嗎?”
李來亨心中一驚,趕忙問道:“義父,您和殿下直接說這話了嗎?”
李過瞟了李來亨一眼後,方纔輕聲道:“沒有。我只是向殿下直言說了,咱們當初揭竿起義,無非是因爲吃不飽飯,實在活不下去了。後來剿兵安民,說的是要救命水火、解民倒懸,這纔在河南如火如荼地壯大起來。百姓已經苦了許多年,總得設法讓他們先過上幾天好日子,之後再來想想咱們自己升官封爵受獎享福的事情。”
鞏焴在一旁笑道:“荊侯菩薩心腸,恤老憐貧,無怪乎陛下這樣分外地看重荊侯。”
李自成雖然還未稱帝,但是如宋企郊、鞏焴這樣的一班新投文臣,近來都已經開始用萬歲、皇爺、聖上、陛下的稱號來稱呼他了。
畢竟稱帝之事就在這幾天,已經成爲定居,李自成自己被這樣稱呼,也是甘之若飴。
只是李來亨聽到鞏焴稱李過爲“荊侯”的時候,眼皮忍不住一跳,問道:“鞏尚書,這荊侯是……宮中已經確認諸帥的爵位封號了嗎?只是這荊侯……是何人定的?”
鞏焴聽到李來亨這個問題,表情微微發生了一點變化。他先向後退了一步,然後斂神拜道:“是牛相向陛下建議的。牛相說補帥曾督軍南下席捲荊襄,既然闖軍已經定下了以州名爲侯爵爵號的禮制,牛相便提議說補帥當以荊侯爲號。”
李過不知道李來亨爲什麼專門問這個問題,李來亨則低聲哼了一聲,不再多言。只是一旁的鞏焴和姜學一兩人,都是明朝朝廷高官出身,一看李來亨的神色,便立即明白了他已經看出了“荊侯”這個爵位封號裡暗藏的褒貶之意。
鞏焴還好,旁邊的姜學一馬上就嚇得跪倒在地,向李過、李來亨父子二人急急拜首道:“荊侯之封,實在與禮政府無涉啊!”
李過臉上滿是疑惑之情,李來亨則把姜學一扶了起來,微笑道:“此我家家事,當然與禮政府無涉。”
鞏焴在旁說道:“牛相插手將軍家事……這……”
李過更加不解其意,皺着眉頭問李來亨:“來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來亨笑道:“義父,這件事就讓熟悉禮制的鞏尚書來談吧?”
鞏焴眼觀鼻、鼻觀口,先是默不作聲,直到姜學一拉了他一把袖子以後,才緩緩解釋道:“詩經中有句話,叫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宋時舊黨中人先給王安石加封舒國公,後又改爲荊國公,此中暗喻當然是一種很不好的意思。所以從此以後,就少有人用舒、荊二字做封爵爵號……這大約是牛相未細查詩經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