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內外十里皆戒備森嚴,戰火未至,塵氛卻已成肅殺之勢。獲鹿大戰,三皇殞命,消息早已轟動天下,何況西安距離北直隸戰場距離又是這樣的近,戰場消息自然傳入關中。
不止潼關,藍田、灞橋一帶都是重兵密佈,探馬徘徊穿梭,處處顯露出緊張的氣氛。道路上行人商旅無多,運送糧秣的車輛反倒衆多,有一些明顯是前明軍的部隊,既有着一些因循守舊而成的不良積習,另一方面又因爲大順開國的朝氣,被老順軍出身的軍官督促出了一些略顯突兀的精力。
此時自西向東,一大片的戰旗好像浮雲一般連綿一處。河西戰馬高昂挺拔,這支大軍正是從甘肅一帶準備開往中原戰場的援軍,總人數約有一萬至二萬人左右,領軍的主帥就是西寧節度使辛思忠。
辛思忠是劉宗敏的副將出身,也是最早跟隨李自成起兵的陝北元從之一。他對先帝的感情,當然不下於大名府諸將,一旦獲悉獲鹿戰敗、先皇駕崩的消息後,辛思忠立即就着手調集兵馬準備東進增援中原。
甘肅一帶向來是明廷九邊重地所在,而且在明末以來的長期戰爭中,甘肅邊軍較少受到長期戰爭的消耗,在順軍席捲西北的過程裡,破壞也比較少,本地保留的前明軍實力便頗爲可觀。
辛思忠是戰將出身,但他也的確具備一些獨當一面的才具。在這方面他和同爲劉宗敏副將出身的谷可成類似,都是有方面之才的大將。
甘肅邊軍很快就被辛思忠打散合編入大順軍中,所以獲鹿之敗造成的漣漪和餘波,並沒有在甘肅引發什麼值得一提的叛亂。
辛思忠也因此可以十分從容地調集援兵東進,準備出關。他帶兵到陝西以後,就準備先到西安匯合曹營各支部隊,預計在保留西北邊陲和漢中守軍以後,籌措近五萬人左右的兵力出關增援。
甘肅邊軍的戰馬多爲河西駿馬,體型都較中原馬匹高大,遠遠望去,一名騎兵就好像三四名步兵的軍勢,一萬多人的部隊,儼然有數萬大兵的氣魄。
唐末,長安城因戰亂遭受了很大的破壞,駐防長安的佑國軍節度使韓建,因原來城大不易防守,於是對長安城進行了一次改築。
他放棄了原長安城的外廓城和宮城,僅保留了皇城,稱爲子城,進行修治。這次整治,便將宮城的南垣作爲子城的北牆,與皇城的東、西城垣連接在一起,從而使原來的皇城成爲一座四面環有高大城垣的堅固城池,並封閉了皇城的朱雀、安福、延喜三門,北開玄武門,以便防守。
以後歷經五代的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到宋、元兩代,長安城的名稱和建制雖屢有變換,但城垣規模卻無改變,也就是說,從唐末到宋元,當時的長安城只是隋唐時期的皇城而已。
古長安城日漸衰落,到明初朱元璋以爲“天下山川唯秦中號爲險固”,非常重視西安的地位,還一度派太子朱標巡視西安,有遷都的意圖。
西安城的城牆才得以獲得擴建,重新成爲一座足可以傲視天下的巍峨雄城。之後孫傳庭在陝西任巡撫的時候,又修了四關土城牆,整個城牆構成一個嚴密的防禦體系,城外又有寬闊的護城河。
西安城的東門名爲長樂門,原本懸掛有一塊寫有“長樂門”三字的巨大匾額。但在此前李自成席捲西北時,永昌天子自長樂門進入西安時,曾對周圍的諸將們感嘆“若讓皇帝長樂百姓就要長苦”,因此下令焚燬了長樂門的牌匾。
此時辛思忠帶着部分兵馬先行進入西安城內休整,大軍是從西門進入,但他想到了當初李自成燒燬長樂門匾額的事情,就專程帶着一些親兵自東門進城。
城門處雄壯巍峨依舊似漢唐長安,原本懸掛長樂門匾額的地方,現在已經換了一塊牌子,上面寫着“順天應人”四個大字。
這四個字出自宋獻策的手筆,據鞏尚書說,過去明朝在北京的紫禁城許多地方都掛有“敬天法祖”的四字匾額。
“敬天法祖”四字出自崇禎重用的一個太監高起潛手下,是在崇禎元年八月初四時掛到了紫禁城乾清宮的宮門上。
以“順天應人”取代“敬天法祖”,這是宋獻策的建議,也正中李自成的下懷,某種程度上來說,它也代表着大順軍起義推翻明朝的道統合法性所在。
辛思忠望着牌匾,喃喃數遍:“順天應人……順天應人……順天應人……先帝順天應人,爲何又敗於胡虜之手?天命何等不公?闖軍百戰十幾年,日日朝不保夕,如今才稍稍立足,怎麼就遭此大劫?”
城門下迎面走出數騎,羅汝才騎馬走在最前面。一段時間不見,羅汝才的身材又“膨脹”了不少,他騎在戰馬上活像一顆圓鼓鼓的肉球,直壓得胯下那匹矯健的駿馬都露出不堪負重的模樣來。
圓鼓鼓的羅汝才左晃晃右晃晃,連辛思忠都擔心這位曾經的義軍曹帥,現在的大順南陽公會不會突然落馬摔倒。
酒色財氣腐蝕透了羅汝才的身子骨,他臉上滿滿都是虛浮之色,看得實在叫人擔心會不會突然就發病昏了過去。
不過當羅汝才走近到辛思忠近處的時候,這位過去和李自成幾乎等夷的豪帥,卻拍着辛思忠爽朗大笑說:
“什麼天命?即便真的有天命,天命也是在大順的一邊。否則大行皇帝怎麼能夠留下今天大順軍的這番基業呢?我們尚有西北、中原數千裡的土地,各處兵馬加在一起,說還有二十萬可戰之兵也並不過分吧?
老辛,你擔心一個什麼勁兒呢!光是現在在西安,就湊到了快要有五萬人了吧。我們給先帝報仇,咱看還真是沒有什麼難度,老辛你真的是多慮了吧!”
羅汝才雖然外表看起來已經虛浮到了極點,可他說起話來,依舊是中氣十足,充滿了那種江湖豪傑、黑道大哥所獨有的感染力。
羅汝才一張口,本來籠罩在辛思忠及其左右侍衛親將身上的悲憤憂鬱之情,瞬間就被一掃而空了。
辛思忠也終於能夠露出幾分笑容說:“我帶兵東出潼關,爲的就是給先皇報仇。羅帥,南陽公,現在大順朝裡,還有在陝西,你都是數一數二的一個人物,我也要看看你的意見纔好行事了。”
羅汝才與辛思忠收得愉快,一旁跟隨羅汝纔出來迎接的人,像羅戴恩和趙應元等人就一樣是透露出樂觀的情緒來,但也有另外一批人,就是以吉珪和楊承祖爲首的曹營一些老頑固,臉上表情就不大好看。
楊承祖身爲羅汝才的左右手,這時候卻和吉珪遠遠站在很後面的位置。他看着城門下攀談甚歡的衆將,臉上露出譏諷之色,冷笑一聲,低語道:
“這天下……本來就是該算我們曹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