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不如皇太極遠矣!”
當李來亨得知八萬清軍真的就在綏德州裹足不前的時候,他才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冒險終於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袁宗第看到順軍居然真的能夠安然撤走這樣多的百姓和物資,纔開始爲李來亨的做法感到驚奇,他心中不解道:
“韃子這樣做,能夠得到什麼?”
李來亨爲之解釋說:“多爾袞不戰而取陝西之地,既保存了兵力回去對付豪格,而且即便陝西已爲我們搬空,但他畢竟是得勝拓土之師,只要豪格不能取得超越多爾袞的戰功,那在八旗內部鬥爭中,就必定失敗了。”
袁宗第對八旗的權力結構完全是一竅不通,實際上不要說是大順軍諸將,即便是王永強、孫守法這些歸誠大順不久的明軍將領,也少有人瞭解滿洲人的政治組織結構。
慮不及此,這纔對現在多爾袞奇特的做法,大感不解。
李來亨立馬黃土丘上,望着那一大隊遠行的難民,知道這些人願意跟着順軍走的人,既是害怕韃子的暴政,也是因爲他們本來就更加支持順軍。
可因爲支持大順,卻要安土重遷的老百姓們放棄祖業和田宅,他李來亨在這一點上,終究會在歷史上留下污點。
“杜……你叫什麼來着?”
杜崇禮突然被李來亨點名,嚇了一大跳。不過看着此前還信誓旦旦說記住自己,而且還要封萬戶侯的晉王,現在就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杜崇禮的心理也是頗爲微妙。
“殿下……小臣杜崇禮,杜歸仁啊。”
“哦對,杜崇禮。”李來亨笑道,“你是陝西人,爲什麼願意跟大順走呢?”
杜崇禮心想當然是爲了一場潑天大的富貴,還能是爲什麼呢?
不過他帶着黃土黃坡下成羣結隊的難民,看着難民臉上那種沉重、苦痛但又隱藏希望的神情,終於低聲說;
“明季以來,天下亂政已久。三秦受災最深,歷年以來,百姓已去五六,韃子這一遭,恐怕又要去其二三。大家不想受夷狄塗炭之苦,跟着大順走,只因爲南陽公的治政時間雖短,但卻讓百姓看到希望。
秦民跟隨大順軍跋山涉水,爲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夠回來,重新過上太平清時的日子。”
“……這是南陽公留給孤的遺澤嗎?”
李來亨心下一嘆,興亡百姓苦的道理,好像不需要他多言了。羅汝才那麼短暫的治政,卻給陝西百姓留下如此深的印象,甚至就連杜崇禮這種首鼠兩端的文士,都對他頗爲敬佩。
如果自己更加謹慎一些,提防好楊承祖等叛賊,現在天下的形勢,實在會好太多……
但那距離大順內部的定於一尊,又是不是會更加遙遠了呢?
李來亨又看向王永強、孫守法兩員秦軍降將,問道:
“二位將軍皆秦人,願意跟孤走嗎?”
孫守法沒有太多其他想法,直言:“臣不是陝北人,是臨潼人,殿下也要捨棄臨潼嗎?”
王永強是延安人,則沒有多言,只是看着李來亨不說話。
“……”
李來亨沉默一段時間後,纔在兩員秦軍降將的逼視下,開口回答說:
“賀珍在漢中已破西明軍,漢中無礙,則可以效仿諸葛亮,自漢中經營隴西之地。商洛山是順軍老本兵曾經橫行過的地方,地理人情都十分熟悉。孤準備屯兵武關以經營商洛山,屯兵潼關以經營華山。
以隴西、漢中、華山、商洛爲據點,進而經營關中,使得清軍不能自安於陝。估計不長一段時間後,我們就能夠打回陝西。”
李來亨並沒有打算將西北之地完全讓給清軍,特別是在鳳翔以西的地區,現在雖然陷入了軍閥割據、鄉團處處暴起的混亂局面,但李來亨估計應該也還有不少州縣和守軍效忠大順。
張獻忠在漢中戰敗後,短時間內還不會立即發動第二次進攻。
所以李來亨才決定派遣米剌印前往隴西,聯絡收集當地剩下的大順守軍,恢復力量,以圖收復關中。
一旦戰局不利的時候,米剌印還可以和漢中的賀珍同氣連枝,不至於退無可退。漢中則同鄖陽接壤,有着湖廣大後方的全力支持,本身又是易守難攻的地形,不至於被清軍很快威脅。
而關中的東面,潼關和武關自古都是易守難攻之地——只是火藥兵器興起以後,按照民國時期的軍事理論總結,在重型火炮的面前,難以挖掘重壕、守軍缺乏射界的潼關一帶,反而已經從易守難攻變成易攻難守的形勢了。
這也是後世歷史中,李自成在潼關大戰時爲什麼不守關城,而急於主動進攻多鐸大軍的一大原因。
所以李來亨並不打算獨守兩座關城,而是以關城爲底線,進營華山、商洛山,發揮順軍善於山地活動,而東虜不習慣秦嶺地形的特點,揚長避短,與韃子作戰。
孫守法當即就表示,願意帶兵屯於潼關、華山一帶防守清軍,並隨時做好殺回長安的準備。王永強則仔細觀察着李來亨的臉色以後,才說:
“一切惟上是從。”
李來亨最後望向袁宗第,袁宗第聽完李來亨這一番話以後,心中的不滿已經被消解不少。但他還是有些勉強,只是稍微點了一下頭,不帶一絲溫言的說:
“陝西丟失,太原一路就十分危險了。”
的確,李來亨讓出陝北一線以後,清軍大可以從平陽渡河,直接切斷太原的後路。這樣還在太原堅守的田見秀,就將面臨被清軍四面合圍的巨大威脅。
由於李過在大名府沒有和田見秀、張鼐、牛金星等人通氣,便單方面號稱監國的這件事,已經讓袁宗第感覺,田見秀一派人和李過一派人的矛盾,似乎正在往一種更加尖銳的方向發展。
這是袁宗第極不願意見到的情況,他雖然是田見秀多年來的副手,二人感情極深,可袁宗第與李過同樣有着十多年交情,同樣是老朋友,李過、田見秀兩人的性格都以寬厚仁和爲主,怎麼會發展到現在這樣尖銳的地步呢?
在袁宗第看來,這其中必然就是李來亨的挑唆,產生了特別惡劣的影響。
當然在李來亨自己看來,這分明是牛金星到處上躥下跳才導致出來的問題。
袁宗第現在的不滿,便集中在這一點上。
他心裡多多少少會認爲,李來亨這樣讓出陝西給清軍,到底是以退爲進的大戰略,還是爲了給田見秀、牛金星來一招釜底抽薪呢?
袁宗第不願意以如此惡意猜度李來亨這個年輕人,他想像李來亨這樣的年輕人,絕對不至於擁有如此深沉的心計。
但現在的局面,卻又的確是太原十分危險了。
李來亨則指着東面的黃河說:
“太原本來有三道藩籬,第一道是大同,第二道是雁門,第三道是太原城北的天門關。現在太原三道藩籬早已完全丟失,清軍全據三道關卡,進可攻、退可守,反而是守軍陷入被動。
從太原往南一些,太谷、祁縣、平遙、介休一線,也全都無險可守。我們即便出援太原,也會在這一線上遭到清軍的肆意進攻,守軍反而陷入易於遭到攻擊局勢裡。
只有冷泉口,位於靈石縣北三十里處,扼守呂梁山和太嶽山的出口,從地理形勢上來說,是比現在藩籬已經盡失的太原,更穩妥的一處防線。”
袁宗第聽完這話,已經完全明白了李來亨的用意,他怒不可遏道:
“先退延綏,再退陝西,現在你又想退太原了嗎?一退再退,我們還打個什麼仗!”
懷慶反擊戰雖然取得了擊斃清軍總兵金玉和、殲滅大批蒙古八旗兵的勝利,可也因此改變了清軍的戰略規劃,將原本兩個拳頭打人、相互不能呼應的阿濟格、多鐸二軍,都吸引到了陝西,最終造成了李自成進退兩難的困局。
至少在李來亨看來,現在不是和清軍再度決戰的好機會,大順還需要更多休整和調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