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推行剃髮令,自取滅亡,滿洲人的國運不久了!”
當多爾袞頒佈剃髮令的消息從北京傳到開封后,李來亨終於拍案而起,趕到大順軍反攻的時機已經不遠了。
清軍的剃髮令不僅限於剃髮易服而已,此時滿洲人雖然取得了獲鹿之戰的勝利,多爾袞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領了陝西多數地區,可是清軍在北方的統治實際尚不鞏固。
多爾袞頒佈剃髮令,實屬無奈之舉。
自從大順軍攻佔徐州以來,南北漕運斷絕已久,北京糧荒一日勝過一日。而清軍新近佔領的地區雖多且廣,但都不是明朝重要的糧食產區,根本無法解除清軍日益危急的糧食危機。
在這樣緊迫的情況下,剛剛將出逃北京的豪格拘捕而正位攝政王的多爾袞,只好緊急出臺了一些節約和控制糧食的政策。
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些措施究竟只能起到治標不治本的作用。而且多爾袞剛剛拘捕豪格,八旗內部人心正在動搖之間,他爲了籠絡滿洲宗室權貴的人心,又對投靠睿黨的滿洲貴族大加賞賜,實際上自己便帶頭破壞了剛剛出臺的種種管制糧食和物資的禁令。
在如此情況下,多爾袞才終於採納了范文程的建議,決心以剃髮令爲藉口,大規模抄沒北方士紳的家產。對這些愚不可及的官紳高高舉起屠刀,抄沒其家資、奪取其窖藏的大量糧食,以補充下一步南渡黃河的軍需之用。
本來,自從清軍進入北京一帶以來,因爲滿洲八旗兵的殘暴以及大順政權在中原的新興崛起,就陸陸續續有許多流民、饑民自北方逃亡入大順控制區內。
當多爾袞在北京頒佈剃髮令以後,則不惟是流民、難民南奔入順,即便是中產以上的士紳人家,也陸陸續續有許多人護髮南逃。
他們的首要願望當然是逃入南都政權的控制區內,可是由於大順的佔領區,正好將清軍控制區和南都政權的控制區完全阻隔開來。
因此這些護髮南逃的官紳,只能不情不願地進入大順境內。他們留在北方的祖宅田產,自然就將被多爾袞無情抄沒,而這就又將進一步激化和加深這些人同清軍的仇恨,使得他們成爲可以被大順軍所利用和動員起來的人力資源。
最讓李來亨感到欣喜的是,陳子龍和張家玉也在楚闖紅隊官員李遠的保護下從北京順利地逃到了開封。
這兩人潛伏京師,主持着楚闖在北京的情報機構,立下了許多功勞,其功績絲毫不下於任何一位戰功卓著的大將。
爲了歡迎二人歸汴,李來亨親自帶着方以仁、方以智兄弟前往陳橋迎接,他攜帶了大順的許多朝廷文武重臣同去歡迎,既是酬勞陳張之功,也是體現出對於北來士紳的歡迎之意。
方以智與陳子龍闊別有日,重逢以後喜不自勝,痛泣道:
“吾不意竟能與兄復見於此!”
陳子龍則慚愧地摸摸頭上冠發說:“若不是惜此數根頭髮,我本不該繼續呆在北京,爲殿下傳遞情報的。”
“無妨!”
李來亨從容道:“多爾袞自取滅亡,孤將狩其首級與旬月之間,不需要卿等削髮爲間了。”
張家玉還從來沒有直接接觸過大順的文武羣臣,更沒有見識過晉王李來亨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從北京逃到大名府以後,已經先大致上瞭解到瞭如今大順高層的情況,知道李自成已經在獲鹿戰死,李過稱帝、建號光中,但是大順政權的軍政實權,則掌握在極其年輕的晉王李來亨手中。
對於李來亨其人,張家玉當然是懷着十萬分的好奇心。
初見之下,晉王的風範則更使張家玉爲之心折:
他看到李來亨簡單穿着一件尋常士兵所着的天藍色箭衣,頭戴一頂范陽氈帽,身上唯一較特殊的地方,只是披着一條輕薄的紅色披風。
晉王的穿着是如此樸素,而且他的依仗也極爲簡單,身爲監國皇太子,但卻連黃蓋都沒有使用,僅有一名親兵在其身旁高舉着寫有“監國皇太子李”字樣的黃色纛旗而已。
李來亨親自走上前來,握住張家玉的手臂笑道:
“多爾袞的剃髮令是爲淵驅魚,使得數不清的百姓洶涌衝向大順的土地上。可是孤不爲得人而喜,卻爲得士而喜。若輩皆天下所罕有的仁人志士,孤得一二人,焉能不平定海內?”
李來亨的沽名釣譽和裝模作樣又讓一旁的方以仁感到背上發寒,但他亦不得不承認,自己長期以來教給李來亨的這一套話術,的確對於張家玉這般年輕幼稚的北來士人,極富有吸引力了。
張家玉便熱忱地跪下說:“臣今日方知開創雄主是何等英姿!”
李來亨則笑道:“孤非開創之主,卿不可胡言亂語了。大順開創之主實乃孤之祖、父也,孤承父祖之功,方有今日之土地百姓。”
李來亨又說:“孤聽聞明朝的弊政之一在於宦官,孤之祖、父因此皆不喜太監之政,孤亦不用宦官,只有一些女官充作宮廷之用,,因此儀仗簡陋,大約是要使得北來士人見笑啦。”
李來亨提到大順已經盡廢宦官之政,這一點當然讓許多士人大感揚眉吐氣,因爲明朝多年來宦官與文臣的鬥爭,都是朝廷爭鬥的一大主線。
大順將所有太監內官職務廢除,改爲使用女官擔任內官,就讓即便是死心塌地於明朝的一些文臣士人都感到頗有新朝雅政之風。
只是張家玉心中覺得奇怪,畢竟太監雖然爲文官所厭惡痛恨,但的確是古來所有的制度,皇帝沒有太監做內官,又如何控制宮廷、制衡羣臣呢?他心中馬上升起了一連串的問題,但又覺得這個場合並不適合說出來,因此只是跪地連連謝恩。
這些士人棄清而投順,多少還算得上有那麼一絲半毫的骨氣在。李來亨也知道,即便清廷已經頒佈了剃髮令,而且多爾袞還在加緊控制明朝朝臣,據說那個崇禎的兒子同治帝朱慈烺也被情節嚴密地控制了起來,除了滿洲人外,即便是明廷首輔大臣也不能見到他。
明廷正在加速地名存實亡,可實際上卻還是有不少士紳寧願剃髮歸順,也不願意放棄自己的祖宅田產——這些產業於他們而言,的確是比生命和名譽都更爲重要。
畢竟就算南逃到大順境內,他們也都知道大順推行拷掠追贓之策,還不是一樣扒去你的幾層皮嘛!
不過李來亨倒不以爲意,多爾袞爲淵驅魚只是意外之喜,他絕不會因爲這些北來士人的到來就改變大順的既定政策,而是隻會利用清廷頒佈剃髮令的機會,加速在河南和山東兩省推廣嚴格的營田新法。
白旺已經到開封了,他早就被李來亨內定出任戶政府尚書。而原本負責推行營莊制的營田司這一機構,則升格爲營田院,亦由白旺兼任營田院總裁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