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寧靜之中,卻帶着一絲令人感到可怕和憂懼的氛圍,潼關關城西側外的黑暗深沉如墨水暈染一般,讓人捉摸不透。
古時的夜晚不同於現代被各種光污染渲染過的夜間,士兵們舉目張望的景色,並不僅僅是月光下淡淡的幽暗,而是真正像被黑布遮掩住的一片漆黑。
簡而言之,在現代充滿光污染的夜晚中,可能黑夜經常不是那麼的黑,但是在古代,夜晚的能見度可以說是相當的低。這種夜色的黑暗給了軍隊奇襲劫營以極大的隱蔽效果,但同樣會使得夜襲部隊處在一種同等脆弱的地步裡。
李瑋羣從大別山中的一個山民孤兒,到前往楚闖軍中的隨營學堂一邊學習軍隊作戰的常識和戰術,一邊跟着楚兵征戰湖廣各府,直到如今,歷經碭山、白溝河、深州三場大戰,雖然未能參與最爲激烈的獲鹿一役,可是也同樣積累起了豐富的作戰經驗。
最重要的是,李瑋羣三度跟隨晉王打敗了滿洲八旗兵,在他的世界觀裡,清軍並不是過去明軍眼中那種不可戰勝的怪物,而只是一個從自己接觸以來,已經連續三次戰勝的、不算特別可怕的敵人罷了。
從關城列隊魚貫而出的精銳騎兵,大約有七百餘人是來自湖廣的楚兵精銳。
這些荊楚騎士,其實大部分人只有兩年左右的騎兵作戰經驗,比起自小征戰沙場的滿洲騎兵、老於邊事十餘年的關寧鐵騎,在作戰經驗上差距是相當巨大的。
但他們年輕,自信,從容,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由戰無不勝打造出來的必勝信念。七百餘人的騎兵隊伍裡,軍官數量卻多得讓羅戴恩、趙應元都感到吃驚,連受明廷招安以後老於明朝體制的高汝利,還有本來就是川兵副將出身的王良智,都爲楚闖騎兵的軍官比例感到吃驚。
當然,按照李來亨的設計,這些負責控制騎兵組織和約束衝擊隊形的基層軍官,應該稱爲騎兵士官更爲準確一些。
這些騎士的裝備、訓練、戰術形式,都不同於明朝邊軍、滿洲騎兵甚至是一般的農民軍騎兵的作戰形式。他們皆採用了楚闖三堵牆的密集衝鋒作戰形式,只是這種形式,能否在夜襲中同樣發揮出威力來呢?
這還是一個未知數。
但李瑋羣對自己的部下卻具有十足的信心,雖然他的沙場經驗還稱不上多久,可是密集又激烈的兩年戰事已經鍛鍊將他鍛造成了一塊良好的材料。李瑋羣明白楚闖騎兵依靠士官數量的優勢,在“組織度”上相比任何騎兵部隊,都佔據上風——這種上風,一定比之個體的武藝的優勢更爲重要。
特別是在夜襲之中。
除了七百餘名楚闖精騎以外,參加夜襲的部隊,還有馬進忠麾下的三百餘名騎兵。馬進忠的部下里大部分都是跟隨郭君鎮北上的湖廣新兵,他們都得到了相當充分的軍事訓練,但是嚴重欠缺實戰經驗。
另外還有一部分士兵,則是馬進忠跟隨李來亨、羅顏清平定關中叛亂時,招撫的曹營、秦軍餘部。這些士兵多是西北叛軍降卒中的精銳,作戰經驗豐富,武藝也均在水平線以上,只是組織度和士氣恐怕不能和楚地騎士相比。
千餘精騎,皆是精挑細選的勇銳壯士。李瑋羣擔任軍前排陣指揮之任,他橫槊馬前,凜然的少年英氣,讓順軍將士們聯想到了保定公劉芳亮和平定侯張皮綆。
馬進忠出身起義軍資深豪帥,又跟隨左良玉多年進剿曹、獻,如今也只是和李瑋羣地位相同,一樣擔任威武將軍。
而且因爲李瑋羣的戰功,他的地位還較馬進忠更高一點。
但馬進忠並不氣餒,自從他跟隨郭君鎮北上增援以來,就知道湖廣的楚闖,一定會慢慢成爲大順軍的中流砥柱,自己只要緊緊跟定晉王,前途一定是將會充滿希望的。
事實也是如此,他跟隨李來亨、羅顏清平定關中叛亂以後,算得上是完全洗白了自己過去跟隨左良玉殘民以逞的黑歷史,成功登堂入室,成爲了楚闖嫡系,未來的道路當然將會是無比寬闊的。
馬進忠勒住繮繩,命騎士們偃旗裹甲,鉗馬銜枚,列好整齊的隊形,跟隨在李瑋羣的身後:
“我們還舉火嗎?”
李瑋羣看着燈火通明的潼關關城,再看看一片漆黑的關門大道。他本來想讓騎兵隊伍首先舉火前進一段距離以後,再熄滅火把,窺探敵營,伺機發動襲擊。
但李瑋羣又想了想,決定更加保險一些:“熄滅火把吧!”
羅戴恩尚有些擔心,他重新向李瑋羣和馬進忠二將說道:
“你們率兵前去窺探敵營,如果沒有好的戰機,或者敵人的援軍已經抵達,便千萬不要再冒然夜襲了!”
不等馬進忠回答,李瑋羣便笑道:“老叔勿憂,我們速速回來。”
他向士兵們沉聲喊道:“銜枚夜襲,不可放過任何一絲戰機。走!”
李瑋羣一聲令下,大隊騎兵立即衝馳而出。暮冬時節的關西樹木已經落光了樹葉,枝丫上只有一些白色的積雪被戰馬的四蹄所震落。
雪花飄忽而下,若即若離,在夜中尚未驚起絲毫波瀾,便瞬間被飛騰而過的戰馬踏碎在了爛泥之中。
留在潼關的守軍們都有些緊張,羅戴恩對李瑋羣那種過於跳脫和自信的作風有些擔憂,他知道晉王手下那些年輕的楚闖軍官,作風大體都是如此。
這些人面對強悍的八旗軍依舊能夠這般從容自信,當然也是一件好事。但若是自信過度,變成了冒險,可就大大不好了。
趙應元和王良智也都是如此,趙應元聽了王良智說明了關寧軍夜間巡邏的紀律規定以後,更爲擔心,在李瑋羣出發前,又連番勸說,讓他一定看清楚戰機,如果沒有極爲絕佳的戰機,千萬、千萬不要冒然發動攻擊。
最好的情況,就是摸清楚清軍援兵是否抵達以後,直接退回潼關來。
只有高汝利想起了許多往事,崇禎九年時他和過天星張天琳、中鬥星高迎恩一樣,都跟隨李自成進軍四川。當年他們聯兵一處,先破陝西通往四川的咽喉寧羌,接着攻克四川七盤關和朝天關,佔領廣元縣。
彷彿如入無人之境,連克昭化、金堂、劍州、什邡、彭縣、郫縣、新都、西充、遂寧、梓潼、綿州,新繁、溫江、江油、彰明、羅江、德陽、漢州等州縣。
真正是所向披靡,甚至還在梓潼縣境的百頃設伏,擊斃了四川總兵侯良柱。
短短一個月時間內,連克四川州縣三十八座。
當年自己也曾是李自成的左右手啊!
可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高汝利接受了明朝的招撫,從此走上了一條和闖營老朋友們截然不同的道路,並最終成爲了今天這樣一個反覆無常的跳牆小人。
高汝利終於按捺不住,他背起戰刀,拍馬衝出關城,帶着一小隊騎兵跟上了李瑋羣和馬進忠的隊伍。
“我不能再錯過什麼了……讓我一起去吧,這些年我都待在關中,長安、潼關附近的地理,順軍之中再沒人能比我更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