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寶臉上帶着楚闖三堵牆騎兵專有的鐵面具,他扯着戰馬的繮繩,身後上千名來自殿前軍第六師的三堵牆精騎,全都銜枚無聲,悄然寂靜。
這支軍隊接到東昌府前線遭到襲擊的緊急軍情以後,就被谷可成先一步從濟南府前線調動了過來。本來黨守素強烈要求自己率軍先行前往聊城,但谷可成從軍事角度考慮,還是馬寶麾下的新式騎兵營救聊城的成功率更高。
而且馬寶之前就有在山東作戰的經驗,和本地義軍武裝的關係也遠比黨守素緊密。所以谷可成從軍事角度考慮,才讓馬寶先行率領部分騎兵疾馳往東昌府增援。
這同時也是一種心理戰術,同樣出身中營老人的谷可成,他當然知道黨守素、任繼榮這些人在想什麼。優先讓馬寶出兵,將黨守素等中營老人放在第二梯隊出戰,也是爲了刺激他們的好勝心和爭強心,鼓舞因爲雁門之敗、獲鹿大戰還有田牛之變,士氣上一再往低走的中營舊部。
三堵牆精騎被馬寶部署在魚山北面,楚闖騎士的軍陣經過數場大戰的錘鍊,顯得越發嚴整肅穆。除了少數戰馬的蹄聲以外,偌大的軍列竟然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放下了連接在頭盔上的面罩,彷彿一堵鐵牆,密不透風,只等着壓碎滿洲人。
焦大帶着數名遊騎從前方趕了回來,他非常興奮,拼了命地壓低聲音,直到衝到馬寶的身旁才說:
“節帥!聊城還在,聊城還在!”
馬寶帶着鐵面罩,看不出他的神色來:“城池完好嗎?”
“城內火光鼎沸,殺聲震天,守軍還在城中堅守!清軍半數已經入城!”
馬寶牽住繮繩,開始指揮騎兵組成攻擊隊形。其實同樣是闖軍攻佔洛陽時期,被從守備一級降將提升起來的將領,但是馬寶的軍事天賦確實在任繼榮之上。如今他已有相當的大將氣度,冷靜從容,確實不是一般人可比。
“任繼榮很可以啊。”馬寶肅立在軍隊的隊伍之前,指着聊城方向,“清軍正在全力進攻聊城,他們不過是一支偏師,其實已經成爲孤軍深入之勢,全軍覆沒就在眼前。”
馬寶又拔出佩劍說:
“東虜蟻聚攻城,以全軍孤注於聊城,連外圍戒備的兵馬都沒有幾個,其勢已成盡覆。三堵牆諸驍騎,皆晉王親手教訓恩養之死士,爾輩衣晉王之衣、食晉王之食,桑梓家人皆因晉王仁政而於亂世中得享太平。
今天滿洲鐵騎南征欲渡黃河,一旦渡河,必定焚掠殘破湖廣桑梓,毀壞田園,奴役鄉人,使我中原之地盡爲羶腥,使晉王數年仁政化爲烏有。
諸驍騎將士,爾輩家人於河南、於荊楚,皆有田地若干,楚民更已享得浮生太平數年矣。滿洲胡虜一路從燕京屠殺至齊魯,所過剃髮殺戮,已經是慘不忍言。
我們不在此擊敗滿洲人,一旦使得胡騎渡過黃河,馳入中原,即便戰勝,中原之地也將備受塗炭,諸將士的親戚妻兒,又不知道將死傷多少人!
敵人就在前面,此刻唯有振臂一呼,疾馳殺敵!”
因爲情況緊急,馬寶是率軍急速奔馳至此,跑得比同樣是中營老人出身的黨守素還要快上一大截,所以先行趕到聊城附近的三堵牆騎士只有千人左右。
這千餘名騎兵默不作聲,所有人只是將長矛和馬刀豎起在身前,一片刀槍組成的密林在火光下熠熠生輝。
一千匹戰馬的蹄子同時向前,騎士們動作整齊劃一,掀開披風、拔出馬刀、立於身前,一氣呵成,千人成軍,彷彿一人,氣勢之肅然,讓馬寶大爲滿意。
“前進吧……”
焦大也拔出刀,他看着馬寶問道:“節帥,如何?”
馬寶將寶劍一揮,斷然說:“前進吧!三堵牆有進無退,是無堅不摧的。各隊按照此前指令,分隊攻入聊城,另留二隊,一隊隔絕城內外清軍兵馬,一隊隨我直撲東虜大營。”
各隊騎士都在騎兵士官的帶領下,形成了緊湊嚴整的密集陣。順軍騎兵的密集陣衝鋒戰術,同樣是經過數場大戰的考驗和錘鍊,在衝鋒、隊形維持和重整,還有撤出戰場方面,都比較最初有了質的飛躍。
大順軍的牆式衝鋒戰術,到這時候已經完全成熟,足夠應付大多數戰役情況。
所以馬寶充滿自信,清軍人數雖然很多,但是經過不計代價的猛烈攻城,力量已經完全疲倦。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一支遠道而來又孤軍深入的偏師,缺乏後援力量,對於聊城四周缺乏應有的偵查和戒備,隊形鬆散,要擊垮他們絕非難事。
馬寶最後計算了一下時間,他擡頭通過月亮和夜色又判斷了一下時辰,接着根據聊城內外的大片火把燈光確認了敵人的位置,終於下達了總攻擊命令:
“可擊矣!”
順軍騎兵隊伍在黑暗中,悄然無聲地行動起來,好像一條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巨龍。人潮很快又分爲數隊,向着清軍的要害處直撲而去。
夜色掩蓋了這場突襲,馬寶選擇的攻擊機會也十分恰當,他的戰場嗅覺確實非常靈敏,這已經不是馬寶第一次依靠過人的戰場嗅覺,抓住絕對戰機的一刻了。
“殺光辮子兵——”
“殺光辮子兵——”
雖然攻防兩軍都舉了大量火把,府衙和練兵場附近還點了許多盞大燈,但這畢竟是晚上,夜色濃厚,順軍騎士很難分辨清楚敵我。因此馬寶直接下令通過髮型辨認敵人,遇到辮子兵,不管是否投降直接殺掉。
雖然在黑暗中,要想辨認清楚頭上的髮型,也並不容易。不過這比起辨認盔甲的樣式已經簡單很多,一部分先行衝入城內馳援的三堵牆騎兵簡單辨認一下敵人的辮髮,就馬上抽出短手銃開火,接着見辮子就砍、遇辮子就殺,焦大帶頭狂呼“殺光辮奴”,聊城之內,立即化爲血肉地獄。
馬寶則在城外,他留下一隊騎兵,大概一百餘人左右襲擾城門,阻止清軍內外兩支部隊匯合。接着自己就親自率領二百驍騎直撲敵人中軍大陣,滿達海此時已到聊城內指揮作戰,留在城外的是守衛端重郡王博洛的部分滿洲護軍。
護軍營是滿洲八旗中最精銳的一支軍隊,可是他們經過一整天的激烈戰鬥,已經特別疲憊,又全然沒有防備,連戰馬都放在一旁。等到發現敵人衝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騎乘戰馬,只能步行作戰,顯得非常狼狽。
博洛本來就被守軍射傷,傷勢很重,此時根本不能作戰。他躺在一張簡陋的軍帳裡,聽到外面突然傳來馬嘶人吼的喊殺聲,馬上就慌了神,博洛知道這一定是順軍援兵趕到了!
他搞不清楚順軍援兵有多少兵力,但想到自己貴爲大清郡王,絕不能恥辱地落在流賊的手中,就馬上抽出身旁侍衛的腰刀,架在脖子上說:
“闖孽已經打到這裡了!我是來不及逃走了,但我身爲國家宗室,不能辱沒八旗軍威。我死以後,你們一定要趕在流賊之前,毀掉我的屍體,不能讓流賊獲得!”
守在軍帳裡的侍衛勸阻道:“王爺,我拼死也要救你出來。”
“我殺死闖寇李自成,流賊若得我首級,勢必會鼓舞賊衆士氣,你萬萬不能讓他們得逞。”
博洛冷哼一聲,二話不說就將腰刀一橫,斬斷了自己的脖頸。他做的十分乾脆,鮮血從喉管中激射而出,噴灑得護衛滿臉都是。
侍衛咬住牙齒,忍着悲痛將博洛的郡王服飾脫去,又匆匆用一面盾牌將他的頭顱砸爛。沒過一會兒,軍帳就被順軍騎兵踏破,馬寶帶着幾名騎兵一邊用短手銃射擊,一邊揮舞馬刀衝了過來,兩名騎兵飛速衝過,侍衛還來不及做什麼抵抗就被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