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本質上是東南搢紳階層反抗大順“護佃新法”的暴動,但順軍沒有進行直接的武力鎮壓,而是通過暗中支持地方貧農的打砸,就瓦解了東南搢紳羣體的反抗。
此案以後,江南佃農多以有大順軍撐腰爲底氣,民風變得異常驍悍,動不動就抗租,和搢紳地主對抗,造成各種各樣的羣體性事件。
由於朝廷在這種事件中,多偏袒佃農貧民,搢紳階層的合法利益受到嚴重損失,以至於錢謙益發出了“朝廷有意與世家有力者爲難,以威劫士大夫也”的哀嘆。
也因此,東南士紳多以佃農剽悍難製爲理由,大量拖欠賦稅。他們無法從佃農的手上收到足夠地租,乾脆就不向朝廷納稅,試圖以此脅迫朝廷,使朝廷在地方司法中轉爲公正。
但是大順朝廷財政相當寬裕,根據戶政府的統計,由於營莊制推廣時期獲得的鉅額土地收入,還有對清軍作戰兩次繳獲的共計一億多兩白銀,足可以讓大順朝在應對東北、西南戰事的同時,不受東南搢紳地主抗稅的脅迫。
這樣的情況之下,東南士大夫們上受制於朝廷、下受困於刁民,活生生體會到了一下收不到地租是什麼樣的痛苦感受了。
畢竟那些佃農刁民有朝廷撐腰以後,很多人乾脆連四成以下的合法地租都抗租了!
也是受此影響,田產的預期收入降低到了讓人大跌眼鏡的地步。
畢竟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添置土地,幾乎不會有人是親自去耕種的,而是全部把土地轉租給佃農,通過向佃農徵收地租獲利。
現在徵收地租如此困難,而搢紳又不可能自己下地去耕種大量土地,就算真有所謂詩書耕讀傳家之人,那即便是多達幾十口、上百口人的大家族,又能親自耕種多少土地?
像過去那種跨州連郡的土地兼併情況,是絕不可能出現了——因爲這太不划算啦!
土地的可預期收入大幅度下降,自然造成市場上的土地價格大幅度下降。
甚至就連江寧、安徽、江西、蘇鬆一帶的優良水田,現在價格相比崇禎十六年時,也已經下跌了四成以上。
而且便宜到這等地步,多數土地還沒發交易出手出去,因爲根本沒多少人願意去接盤。
到這時候,當初在營莊制改革中被迫出讓土地,手上只拿到一堆工場股本的紳商們,突然就感到自己的眼光高明瞭,原來土地現在是這樣的不值錢呀,而自己手裡的股本們,價格卻在飛漲起來。
大順在楚闖時期,還有永昌元年、光中元年、天法元年,數年時間內,已經通過營莊制改革聚斂了數量驚人的土地。
現在李來亨推行清田馳禁的改革,事實上是以均田制的方式,將營莊制改革時聚斂的大批搢紳土地,又重新分配給了無地和少地的農民。
這種做法使得大量土地在短期內衝進土地交易市場中,同樣降低了土地交易價格,而且也使得本來就無多少積蓄的少地農民,完全放棄了在低地價的情況下接盤的可能性。
如此,全國地價傾瀉式的下跌便再也無法阻止了。
在地價大規模下跌的同時,則是工商業迎來了快速的發展和繁榮。
那些早期就投靠大順的紳商,佔盡了先發優勢。他們現在越來越感謝當年主持營田制改革的白旺白總裁了,耿應衢因此還組織了一批商人,在湖北八府的所有縣城都爲白旺修建了財神廟進行祭祀,將其捧爲了商人的保護神。
落後一步的江南搢紳,在投資田產無利的情況下,只能坐視自己以土地計算的資產價格瘋狂下跌。
想要挽回資產價格瘋狂下跌的頹勢,就必須改善資產幾乎全由土地構成的這種不良結構。
如此大量的錢財也就流向了受到朝廷鼎力支持的各式工坊當中。
而且!
東南搢紳們,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情:
當他們在地租問題上同佃農發生矛盾的時候,官府幾乎是清一色的偏袒佃農、打壓地租,即使是有東南籍貫出身的“好官”保護士紳,也很快會遭到上級問罪,從此仕途無光;
可是當他們在工坊經營和勞資問題上,同僱工發生的矛盾的時候,官府卻是清一色地站在紳商這一邊,對僱工百般進行打壓。
這樣明顯的對比,再搞不清楚應該把錢拿去買地,還是把錢拿去辦置商鋪,那就太蠢了。
工商業的繁榮,可以爲大量失去投資渠道的錢財找到出處。但短時間內,土地價格暴跌,工商業卻異常繁榮,很可能造成百貨騰貴的情況。
畢竟短時間內,市場規模難以產生重大變化。所以李來亨也覺得很有必要將開拓市場提上日程,海外貿易一年約兩千萬兩白銀的貿易額,可不能再繼續任由鄭森把持下去了。
海外貿易一年兩千萬,那是在全無政策支持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形成的驚人規模。
如果有朝廷的鼎力支持,有內地各省的協調並進,李來亨甚至認爲將海外貿易額一年的出口量,提高到三千萬兩的規模都有可能。
畢竟乾隆閉關鎖國都可以收到五百萬兩的關稅,而清末關稅更是達到了四千六百萬兩之多,簡直堪比現在大順一年的全部財政收入了。
對付鄭森的軍事行動,被安排在平滇之後。
而平滇戰事,在李定國的親自坐鎮之下,又有全國資源的傾斜投入,平定之易頗出人意料。
當然此時李來亨並不知道,孫可望在天法二年、天法三年如此輕易放棄雲南地盤的主要原因,只不過是孫可望的刻意爲之。
因爲孫可望已經看清楚了西明在內地根本不可能同順軍抵抗的現實,所以他也不願意浪費寶貴的老本兵在雲南進行無意義的抵抗。
而是早早做好了向緬甸進行佔領轉移的準備。
天法二年十月間的時候,利用天氣轉冷,孫可望便調集西明精兵四萬多人,在葡萄牙冒險者組織的一千多人軍隊配合下向阿瓦進軍。
此時緬甸早已結束了同阿拉幹王朝多年的戰爭,他隆王推行休養生息、與民寬鬆的政策,兵員不多,且多不識戰鬥,在明葡聯軍的打擊下潰不成軍,根本無法抵抗。
孫可望抓緊冬天天氣寒冷,叢林一帶變得易於行動的機會,迅速向阿瓦挺進。他沿途攻陷佛寺,打開金庫,向周邊民衆開倉放糧、贈送佛寺藏金以迷惑人心,竟然真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至阿瓦城下。
城中守軍嚴陣以待,但阿瓦華商早同明軍有所聯繫,當夜便發生騷亂,有人趁機打開城門,迎接明葡聯軍入城。
孫可望得以在天法二年結束以前就摧毀了阿瓦王朝,而後他得悉順軍進攻雲南的大軍已經抵達建昌等地,大戰迫在眉睫,因此也加速了向緬甸轉移的步伐。
天法三年四月,太平天國皇帝朱由榔移駕阿瓦,宣佈改阿瓦爲恢天府,後西明朝廷的各級部門文武官員也陸續完成了向緬甸一帶的轉移。
天法三年五月十一日,順軍發動平滇作戰,軍分兩路,從東、北兩方面進攻雲南。北路由李定國率兵五萬人,由永寧趨烏撒。這裡是雲南、四川、貴州三省交界處,爲當時的一個軍事重地。
東路由馬寶率大軍四萬人由辰州、沅州趨貴州,進攻貴州的後西明剩餘控制區。
六月二十六日,順軍乘大霧進抵曲靖東北之白石江。霧散天晴,艾能奇隔江望見順軍勢衆,急遣精兵扼守江岸。李定國採納馬寶建議,督將士正面佯攻,另遣奇兵暗從下游渡江,繞至明軍陣後,在山谷間樹旗幟、鳴金鼓,守軍見勢驚亂。
馬寶乘勢率軍渡江,大敗守軍,俘艾能奇以下二萬餘人,佔領曲靖。
曲靖爲雲南東部門戶,水陸交通要道,大順軍佔領曲靖,扼住了雲南的噤喉。於是分東路軍爲二,一部由馬進忠率領,直趨雲南昆明;一部由馬寶親率揮師北向烏撒,以策應北路軍。天法三年七月十二日,樑孫可望獲悉明軍失守曲靖,乃放棄昆明、大理,率領士民二十多萬人撤往緬甸。
其後李定國分別派遣諸將,於天法三年八月間,攻克雲南其餘州縣,至九月,大理守軍投降,雲南全境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