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的敕書來的很是突然,九月底抵達延綏鎮,這個時候,鄭勳睿正在和文震亨商議延安府可能面臨的諸多問題。
敕書的內容非常簡單,要求鄭勳睿三日之內趕赴京城。
鄭勳睿是左僉都御史、延綏巡撫,這樣的身份,也算是封疆大吏了,一般來說必須是皇上的聖旨,纔有到京城的可能性,可這一次的敕書是內閣發來的,不免讓人感覺到奇怪,就在文震亨還在猜測敕書是什麼意思的時候,鄭勳睿的臉色已經發生了鉅變,他想到了恩師徐光啓,要求他三日之內趕赴京城,唯一能夠解釋的理由,就是徐光啓的身體出現問題,可能無法支撐了。
文震亨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離開京城的時候,徐光啓早就臥牀不能夠動了。
文震亨催促鄭勳睿馬上出發,趕赴京城,畢竟徐光啓是鄭勳睿的恩師,也是鄭勳睿在朝廷之中最爲主要的依靠之一,失去了徐光啓的庇護,鄭勳睿今後的日子怕是要艱難很多的。
鄭勳睿簡單安排的巡撫衙門的事宜,特別告誡了劉澤清,必須要注意榆林邊鎮的一切動靜,留下鄭錦宏和楊賀兩人駐守軍營,帶着洪欣濤、洪欣貴和洪欣瑜三兄弟,還有十來個親兵出發,趕赴京城。
爲了節約時間,鄭勳睿選擇了最近的路線,從延綏鎮出發,從府谷的方向進入大同邊鎮,從大同邊鎮所轄的廣昌進入北直隸的保定府,經過紫荊光所,進入順天府。
就算是距離最近,可也有兩千二百里地,三天的時間抵達,需要吃很多苦,而且路上不能夠有絲毫的耽誤,好在這一路還算是安全,沒有流寇的侵襲。
十月初三,申時,鄭勳睿終於看見了京城的城牆。
進入外城之後,他雖然着急,但也知道今日想着去拜見徐光啓,可能性不是很大了,內閣的敕書,與皇上的聖旨有着很大的不同,鄭勳睿回到京城之後,不需要首先到內閣去,想去辦理什麼事情,提前辦理也沒有問題,要是皇上的聖旨,那就不一樣了,必須到官驛等候,皇上召見之後,才能夠做其他的事情。
在外城找到一處客棧歇息,三天時間趕路兩千兩百里地,的確非常的辛苦,好在一路上他沒有聽到什麼壞消息,這說明徐光啓至少還活着。
鄭勳睿強迫自己安靜下來,如今不是想徐光啓去世之後,他應該做些什麼事情的問題,需要首先做的是拜見恩師徐光啓。
翌日一大早,鄭勳睿和衆人趕赴內城。
京城已經開始熱鬧起來,各地的鄉試已經結束,諸多的舉人要趕赴京城參加來年二月的會試了,一些需要適應環境的舉人,已經紛紛來到京城,找到客棧居住,他們提前來到京城,可以住宿那些人氣很旺的客棧,這些客棧可是出過狀元的,能夠在這樣的地方居住,也讓自己能夠沾到一些好的運氣。
鄭勳睿沒有關心這些事情,他急匆匆的朝着徐光啓的府邸而去。
十月初四,辰時,鄭勳睿來到了府邸的外面。
他見過的那個中年人,臉上帶着悲慼的神情,正在府邸的外面,看見了鄭勳睿之後,連忙迎上來了。
“老爺說鄭大人今日一定回到的,鄭大人請隨小的來,其餘人請進府邸歇息。”
府邸外面很是冷清,看不見什麼人,進入府邸之前,鄭勳睿的臉色有些嚴峻,看樣子徐光啓病危的消息,早就傳來了,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人來拜訪的,因爲拜訪已經失去了意義,徐光啓不可能幫助誰了。
這個時候,鄭勳睿已經明白了,內閣的敕書肯定是徐光啓要求發出去的,大概是覺得大限將至了,徐光啓需要見一見他,有些話也需要說出來,畢竟兩人之間的通信是不少的,鄭勳睿在信函裡面,也提出了自身的一些看法,甚至沒有多少的隱晦。
距離臥房還很遠的時候,鄭勳睿就聞到了中藥的味道。
來到門口,中年人要鄭勳睿稍稍等候,他進去稟報,中年人早就提醒過鄭勳睿,老爺這段時間昏迷的次數很多,只有等到老爺醒過來的時候,才能夠拜見的。
鄭勳睿面容肅穆,等候在臥房的外面,他期盼自己的運氣好。
中年人很快出來,請鄭勳睿進去。
臥房裡面的光線不是很好,但鄭勳睿還是一眼就看到了病榻上面的徐光啓。
徐光啓的憔悴,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花白的頭髮和鬍子,稀稀落落的,整個人瘦的皮包骨了,臉上的顴骨特別的突出,臉上沒有一點點的血色。
鄭勳睿輕輕走過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徐光啓睜開了眼睛。
徐光啓的眼神,讓鄭勳睿的心裡顫抖了一下,這是睿智明亮的眼神,絕非一個行將就木的人的眼神。
“學生拜見恩師。”
鄭勳睿抱拳稽首,腰部彎成了九十度,對於眼前的這位老人,他是打內心裡崇敬和感激的,他在延安府和延綏鎮,能夠很好的發展,離不開徐光啓的支持,文震孟能夠出任內閣大臣,一樣離不開徐光啓的舉薦,就連文震亨出任延安府知府,也是徐光啓操辦的。
虛徐光啓不僅僅是他的恩師,更是他的靠山和最強有力的支持。
徐光啓微微點頭,沒有開口說話,中年人看見這樣的情形,輕輕走出去,帶上了臥房的門,留下了徐光啓和鄭勳睿兩人在臥房。
“恩師一定要保證身體啊。”
“清揚,老夫的身體,自己知道,也就是這幾日了,能夠見到你,老夫很是欣慰,老夫體力不濟,說話的時候,你不要插嘴。”
鄭勳睿連忙上前,走到牀沿邊坐下,用剛剛搓的發熱的手,靠了靠徐光啓的額頭。
額頭是冰涼的,這讓鄭勳睿的心開始下沉。
“人總是要死的,老夫七十二歲,已經是高壽,不能夠過於貪心了。”
僅僅說了幾句話,徐光啓就要閉上眼睛休息一下,鄭勳睿不敢開口,看着徐光啓,儘量不讓自己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免得驚擾了徐光啓。
“清揚,你的每一封信,老夫都仔細看過,老夫非常欣慰,當年舉薦你到延安府,是老生最得意的事情,老夫做的很多事情,都失敗了,唯有這件事情做的最好。”
“你斬殺了高迎祥,朝中曾經有人舉薦,讓你回到京城,或者是到遼東去,老夫沒有同意,勸阻了皇上,你不要埋怨老夫,拔苗助長的事情,老夫不能夠做。”
“你對朝局的認識,包括對東林黨的不滿,老夫都仔細思索過了,儘管你說的很多都是對的,可老夫還是要勸誡,這些話千萬不要說出來,否則你無法承當後果。”
“朝中不是風平浪靜,這一點你很清楚,一旦你提出對東林黨的看法,會有人利用你,打擊東林黨,會有人怨恨你,認爲你是最大的對手,夾在中間,你就無法做事情了。”
“老夫的學生孫元化,去歲被斬首棄市了,老夫非常的心疼,如今想來,孫元化被斬首棄市,老夫是有責任的,只是注重火器的配備,沒有注重軍紀的整肅,導致了巨大的悲劇,登州萊州的火器火炮盡失,全部歸於後金韃子,這是老夫的責任啊。”
“你在膚施縣和延綏鎮組建起來的鄭家軍,注重軍紀,這是最爲正確的選擇,武器落後不可怕,若是沒有嚴厲的軍規,到頭來傷害的是自身。”
“火器還是很重要的,老夫覺得你的考慮是正確的,老夫能夠給你推薦的人選,依舊是湯若望,此人精通火炮和火器,老夫已經和他說過,接下來就需要你想辦法了。”
“朝廷早就進入到多事之秋,若是沒有力挽狂瀾的人才,無法振興,老夫是看好你的,你就是我大明能夠力挽狂瀾的人才,可惜老夫沒有時間了,要不然一定會讓你受到足夠的磨礪,回到朝中主持大局的。”
“老夫走後,你不要過多的依附於任何人,你只要效忠皇上就好了,依附於其他的任何人,對你都是不利的,你要記住,皇上能夠明白一切,更能夠看清楚一切。”
“老夫對你寄予厚望,此次讓你回來,是老夫的主意,你見到老夫之後,儘快回到延綏鎮,不要在京城做過多的停留,否則你會遭遇到很多難以應對的事情。”
徐光啓說到這裡的時候,額頭上已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滴,鄭勳睿用旁邊的手帕,小心的擦去額頭上的汗滴。
徐光啓閉上了眼睛。
鄭勳睿知道,徐光啓的話都說完了。
他站起身來,對着徐光啓恭恭敬敬的抱拳稽首行禮。
“恩師的話語,學生全部記住了,學生一定潔身自好,報效朝廷。”
徐光啓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但是沒有睜開,他豈能聽不出其中的意思,鄭勳睿沒有說到效忠皇上的話語,不過他已經管不到那麼多了。
鄭勳睿離開之後,中年人進入了臥房。
徐光啓示意了枕頭下面。
“徐望華,你在我的身邊接近二十年的時間了,我走了之後,你不要留在徐府了,直接到延綏鎮去,找到鄭勳睿,他一定會很好安排的,你的才華也能夠展現出來,這裡有兩封信,一封是給皇上的,你今日找到內閣的溫大人,請他呈奏給皇上,一封是給鄭勳睿的,你帶在身上,到延綏鎮的時候,交給鄭勳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