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張鼐從來沒有去過海邊,可他也知道從天津衛順着衛河往東,就是大海。對於生於內陸長於內陸的大順軍將領們來說,大海是那樣的陌生,從張鼐再到大順皇帝李自成,所有人都知道陳越帶着崇禎要往南逃走,可卻從沒有人想到他們會沿着海路逃走。
這也不怪他們,畢竟大海對他們太過陌生!乘船從海路南逃,自然能逃到南方,可這種辦法誰又能料到?
這下可不好了,若是崇禎真的乘船從海上南下,那想追可也追趕不及,張鼐的神色一下子嚴肅了起來。若是不能抓住崇禎,可如何向闖王他老人家交代?
“架浮橋強攻吧!”張鼐對副將道。
“不行啊將軍,叛賊騎兵就在對岸,他們的火銃太厲害了,而且還有好幾門虎蹲炮,強攻傷亡太大。”副將苦着臉道,早些時候的渡河損失了二百餘兄弟,可真傷不起了。
“你沒看到他們要從海路逃走嗎?晚了就追不上了!”張鼐怒道。
“要不,要不咱們往南繞些路程,再偷偷的渡河!”副將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建議道。
“好吧,就這麼辦!你帶着一半兄弟在這裡佯作渡河,吸引他們的注意,我帶着另一半兄弟繞過去。”張鼐想了想,點頭道。
張鼐帶着一半的的騎兵,悄悄的向南而去,爲了避免被運河對岸的西山軍騎兵發覺,特意往西繞了幾裡,直到視線中看不到運河,這才折往南而去。
知道西山軍有哨探,張鼐害怕被西山軍哨探發覺而使渡河功虧一簣,往南又跑了二十多裡,這才折返回到運河邊。這裡已經遠離了的天津,到處都是空無人煙的曠野,運河上也空空蕩蕩,連一條小船都沒有,戰亂使得昔日繁忙的運河蕭條了起來。
運河河面的寬度雖然只有十數丈,可也不是騎兵輕易能夠趟過的。要想渡河必須找到渡船,或者搭建浮橋,看着空空蕩蕩的河面張鼐頓時犯了愁,沒辦法只能派出手下去尋找渡船。
費了半天的功夫,手下好不容易找來了十來條小船,可是天已經黑透了。部下中大多數都是旱鴨子,就連張鼐自己都不習水性,沒奈何只得暫且宿營,等待明日天明再渡河。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明,張鼐就把手下一個個踢了起來,吃了乾糧餵了戰馬之後,立刻開始架設浮橋。十幾艘小船橫貫河面,首尾相連用纜繩綁住固定,架成了一道窄窄的浮橋。
然而拉着戰馬上浮橋時,戰馬卻嘶鳴着不住倒退,這種浮橋顫悠悠就連戰馬都感受到了危險,強拉着呵斥着,騎兵們強自把戰馬拉上了浮橋,小心翼翼的從一條船上跳到另一條,向着對岸而去,直到踏上對岸堅固的地面,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一千三百多騎兵足足花了一個時辰這才全部渡過運河,就這樣還有十幾個人馬掉落了運河,等全部到達運河對岸時,已經半上午了。
“立刻出發!”張鼐整理好隊伍之後,帶頭往北疾馳,然而還沒有行二里路,就聽到前面如同雷鳴般的蹄聲傳了過來,一團灰塵快速接近着。
這,這是一支騎兵,一支人數不亞於自己的騎兵隊伍!張鼐頓時驚呆了,他本打算悄悄的跑到天津衛附近,偷襲擊敗運河邊的西山軍騎兵,接引另一半手下過河,然後再往東去追趕逃走的狗皇帝崇禎,沒想到剛過河,就有一支騎兵向着自己衝了過來。肯定不是自己留在河對岸的手下,應該是西山軍騎兵發現了自己渡河殺了過來。
“殺!”張鼐怒喝一聲,拔出了馬刀,刀尖直指前方,雙腿夾緊馬腹,戰馬稀溜溜叫着,速度一下子提了起來。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種情況下自然要幹上一場!
.....
來的自然是西山軍騎兵,昨日陳越帶兵守了一日之後,感覺船隊差不多快到了大沽口,即使現在闖軍追擊,也絕對追趕不上。
海路撤退既然無恙,陳越自然不會再耽擱下去,時間就是性命,說不定順軍大隊人馬正在來天津的途中。
於是今天一早,他就下令全軍出發,放棄了天津衛城,全軍往南而來。
剛走了沒多久,夜不收騎兵來報,有一支闖軍騎兵正在十里外渡河。陳越便下令全軍火速前進,這是一個半渡而擊的好機會,誰知道來的到底有些晚了,闖軍騎兵已經全軍渡過了運河,正在往這裡殺來。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只能幹上一場了!
以餘楓部爲前鋒,馬闖部爲左翼,李玉林部爲右翼,陳越自己帶着大隊爲中軍,擺出了一個偃月陣型,向着對面的闖軍騎兵殺去。
雙方的兵力相當,西山軍的戰馬要比闖軍多上一些,這是一場明順之間的騎兵對決,作戰的雙方都是最精銳的騎兵。
在以往,闖軍也沒少和大明騎兵作戰,起義早期的時候,闖軍都是一些流民組成,根本不懂騎兵作戰,常常被明軍騎兵殺得落荒而逃。後來,隨着投降的明朝邊軍越來越多,滿滿的闖軍自己也組建了自己的騎兵隊伍,當然騎兵大多數都是投降的明軍。所以論戰鬥力,闖軍騎兵和明軍騎兵差不多,畢竟雙方的士兵原來都是同一個陣營。
可是,現在的西山軍並非一般的明軍,這支隊伍從一開始的建立就是自成系統,不論是裝備還是戰法,都和以往的明軍迥異。
在西山軍騎兵中,至少有一半的人裝備三眼火銃,另外的沒有火銃,但也至少有一具改裝的手弩。建軍的時候,就是以滿韃八旗騎兵爲假想敵,可是陳越自己知道,自己的手下根本不具備八旗兵那樣的騎射能力,特別是蒙古旗的八旗兵,人人都能騎射。
西山軍騎兵,大部分都是剛剛學會騎馬而已,與其說是騎兵,還不如說是一支騎馬步兵,其中真正精通騎術的不足三分之一,想靠着騎兵衝陣的話難度太大,除非是遇到戰鬥力渣渣的部隊。所以,陳越想盡一切辦法,給騎兵們裝備了三眼火銃和手弩,爲的是提高騎兵的遠程攻擊力。
當然,對西山軍騎兵的情況,張鼐根本無從得知,他還以爲對面衝來的是普通的明軍騎兵。還是按照以往的作戰方式,雙方對衝而已,刀對刀槍對槍,大家火併一場。狹路相逢勇者勝,至於陣型什麼的都不重要!
誰知道雙方距離一百米的時候,突然就見到對方騎兵紛紛舉起了火銃,然後便是“砰砰砰”連綿不絕的火銃聲響起,張鼐就覺得耳朵嗡嗡直響,“滋滋”的破空聲在耳邊迴盪,那是明軍的手弩在射擊,然後便是一聲聲的慘叫和接連不斷掉落戰馬聲音。
衝在最前方的闖軍騎兵不斷被火銃射中,掉落馬下。然後就是接連不斷的火銃聲響起,張鼐驚怒的看到身邊前後的騎兵不斷落馬。可這個時候想後撤也來不及,只能咬着牙繼續向前。
雖然沒有回頭,張鼐也知道己方吃了大虧,可他也沒時間多想,因爲敵方騎兵已經近在眼前。高舉起長刀,對着迎面衝來的敵騎狠狠的劈了下去,卻見那個敵人不慌不忙的舉起了手中的火銃,噹啷一聲,長刀砍在了銃管上。
兩馬交錯,張鼐顧不得理會衝過去的敵騎,正要抽刀再砍時,另一個敵騎舉着一個棍型東西狠狠的砸了過來,卻是把放空的三眼火銃當作了短棍使用。張鼐連忙舉着長刀格擋,兵器相撞時,張鼐就覺得虎口巨震,手中的長刀差點脫手而出。
陳越跨在戰馬上,他並沒有使用三眼火銃,而是手中提着長槍,隨着隊伍向前,仔細的觀看着戰場的情形。接觸前西山軍士兵一輪火銃,至少射中了三四百敵人起兵,順軍騎兵隊列的前部幾乎一空。
按照戰術,前面的騎兵火銃發射之後會放慢馬速,後面的騎兵會加速越過同伴,繼續火銃發射。西山軍採用的的偃月陣型,陣型看似單薄,卻從三個方面把來襲的闖軍騎兵夾在中間,這種陣型能夠充分發揮火銃的威力。騎兵放空三眼火銃之後,便提着手柄把三眼火銃當作短棒使用,即使與闖軍短兵相接也毫不吃虧。
從相距一百米時火銃開始發射,到雙方陣列撞在一起時,短短的時間大部分騎兵都放空了火銃,可就是這一輪轟擊,給闖軍騎兵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幾百名闖軍騎兵被射殺的同時,使得後面的闖軍騎兵無不心驚,而前面己方人馬的紛紛摔倒使得闖軍騎陣更加混亂不堪,可以說未等真正短兵相接,闖軍已經露出了敗相。
雙方真正短兵相接,敵我騎兵相對衝擊,混在了一起,陳越這時也無暇仔細觀察,舞動着長槍和對面衝來的敵軍戰在一起。
一個敵騎向着自己衝來,馬上的騎兵高高揚起了長刀,對於砍落的長刀陳越根本不顧,手中長槍疾刺,直刺入對面騎兵的腹部,那騎兵的長刀再也無法落下,從陳越的盔嬰上方無力的劃過。
戰馬高速奔馳之下,長槍刺入對方的身體再也無法收回,陳越果斷的放棄了長槍,從腰間拔出了長劍。等他再次把一個敵騎劈砍到馬下時,對面就是一空,再也沒有了敵人。
左右前後觀察,發現身邊的騎兵數目減少不多,陳越心裡大定,知道這一輪衝擊己方沒有吃虧。遂發出指令,聽到陳越的命令,緊跟在他戰馬後的親衛舞動起了戰旗,看到了旗號,所有騎兵緩緩停了下來,重新整理了陣列。
稍微打量了一下,發現手下損失不到百騎,陳越點點頭,陸續發出命令,所有騎兵紛紛調轉了馬頭,準備着第二輪的衝殺。
回過戰馬,就看到身後的戰場上,橫七豎八的倒了數百匹戰馬士兵的屍體,旗幟武器散落的到處都是。不遠處,闖軍騎兵也在重整隊列,雙方準備第二輪廝殺。
“將軍,死了五百多兄弟!”副將臉色難看的向張鼐道,“不能再打了!”
只是一次衝殺,手下的騎兵陣亡四成,餘下的膽子已寒,西山軍的火銃太多太厲害,而自己手下騎兵根本不具備遠程攻擊能力,這仗真的沒法打了。
看着對面正在列陣的敵軍騎兵,雖然他們沒有立刻衝來,張鼐知道原因,肯定是在裝填火銃。沒法再打了,也許只是再一次的衝殺,己方騎兵就會所剩無幾。張鼐緊緊咬着下脣,一股腥熱的液體流入咽喉,他嘴脣已經咬破。
既然不能再打,就只有撤退了!看着再次緩緩逼來的敵騎,張鼐嘆了口氣,下令後退。
“敵人退了!”西山軍士兵一陣陣歡呼。陳越下令打掃戰場,救治受傷落馬的兄弟,順便殺掉受傷的敵人。從戰場上找到了二十多個掉落戰馬的己方騎兵,繳獲了五十餘匹無主的戰馬,把傷兵緊緊的捆在馬背上,下令全軍繼續撤退。
張鼐伏在馬上,快速的奔馳着,滿心都是挫敗感。自從跟從李自成起兵以來,特別是最近幾年,面對明軍接連勝利,何曾吃過這麼大的虧!一次戰鬥把張鼐心中的傲氣打擊的一乾二淨,此刻的他再也沒有了大順軍無敵的這種幼稚想法。
不僅是張鼐,幾乎所有闖軍士兵心情都無比灰暗,生怕西山軍追趕過來,一個個抱着馬脖子倉皇而逃。
“將軍,他們沒有追趕!”聽着部下的喊聲,張鼐這才放緩了馬速,回過頭去,就看到西山軍正快速的撤去。
“將軍,咱們怎麼辦?”所有的士兵都停了下來,一個個眼巴巴的看着他們的主將。
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怎麼辦!張鼐在心裡苦笑了起來,雙方的戰力相差太大,再追趕下去有何意義?
“劉芳亮將軍已經派兵往青縣方向,肯定能夠截住他們!”張鼐道,心中卻沒有一點底,連自己都被西山軍騎兵打敗,劉芳亮的軍隊都是步兵,能夠擋住他們嗎?還有,他們不是要從海上撤退嗎,爲何這支騎兵又從陸路往南?這一刻,張鼐的心中非常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