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內閣討論,徵得所有閣老同意,並上奏監國公主批准之後,遂定於崇禎十九年十一月初九加開恩科,距離現在也就四個月的時間。
加開恩科的公文由通政司傳到各省各府縣,地方舉子知曉後再匆匆趕路前來京城,四個月的時間已經顯得倉促。畢竟如雲南距離南京四五千裡,便是現在走路也需要四五個月時間,這次恩科多半會趕不上。王寅便以這個爲藉口,建議把時間推後到來年三月,可各處官員缺額嚴重,已經嚴重耽誤官府運轉,經過爭吵相互妥協之後,史可法才把原定時間從九月推遲到了十一月,這樣便是遠在兩廣的舉子也有足夠的時間趕到南京,至於雲南貴州的舉子,實在顧不得了......
雲南距離南京數千裡之遙,而距離南京只有幾百裡的江浙舉子,時間則格外的充裕。
朝廷的公差還騎快馬行走在往兩廣的路上,鄞縣舉子張煌言已經看到官府張貼的公文,他甚至避過了最炎熱的暑期,等到八月桂花飄落之時,才拜別致仕在家的父親張圭章趕往京城。
張煌言今年二十六歲,十六歲考上秀才,二十二歲中舉,在考試時,朝廷以兵事急,令考生“兼試射”,而張煌言竟三發皆中,使在場者十分驚服其名聲播於浙江數府。
而一年前崇禎到達南京後舉行的第一次會試,卻因父親張圭章病重,張煌言侍候在榻前未曾參加,沒想到朝廷竟然加開恩科,又恰逢父親病情好轉,張煌言這才離家赴京。
鄞縣是寧波府府治所在,從鄞縣乘船不過數日便到了錢塘,於西子湖邊張煌言祭拜了嶽武穆之墓,每到杭州張煌言都會來到這裡祭拜一番,心中爲這位前宋抗擊金兵的英雄而扼腕喟嘆。
韃虜未滅身先死,而且死在自己人之後,這便是嶽武穆的悲哀!也是前宋亡於異族之手的必然。
當一個國家連自己的民族英雄都不敬畏都陷害之時,這樣的國家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祭拜了嶽王畝之後,張煌言便乘船離開了杭州,順着京杭運河北上到達鎮江,然後轉乘車馬沿陸路抵達南京,進入京城時才九月初一。
剛入城門,便有兵科都給事中陳子龍的僕人等在城門處,把張煌言接入了陳府。
張煌言和陳子龍卻是舊識,那還是崇禎十五年,陳子龍擔任紹興府司理兼諸暨知縣,奉當時的浙江巡撫董象恆命令都撫標兵千餘人平定活動在浙贛閩三省交界處的福建汀州人邱凌霄父子爲首的山民暴動,名聲播於整個浙江,翌年春,李自成起義軍破承德,南京大震。陳子龍受董象恆委派負責籌劃軍備,在餘杭等地築關建臺,整修城池,鑄炮儲硝。
當時考上舉人不久的張煌言便赴餘杭拜見了陳子龍,二人相談甚歡。崇禎十七年初,陳子龍因招撫浙江東陽縣諸生許都暴動,張煌言也曾爲其參贊,陳子龍對兼資文武的張煌言十分賞識,雖比張煌言大了十多歲卻以平輩論交。
而現在張煌言進京科考,陳子龍便早早的派家僕候在城門處,邀請張煌言進京後住在自己家中。
而對陳子龍,張煌言是真心的佩服,不是佩服其官職,而是佩服其過人的學識!若論才情,出身“幾社六子”的陳子龍名聲遠在什麼復社四公子之上,復社四公子靠的是詩歌風流,更多的卻是秦淮河上歌妓口中傳出來的名聲,而陳子龍卻是真正的風流,其詩詞自稱一家,號爲雲間詞派盟主!
若是詩詞厲害也就罷了,最讓張煌言佩服的卻是陳子龍在其他方面的成就,編撰《皇明經世文編》,文以明治亂、存異同、詳軍事、重經濟爲原則,包括政治、軍事、賦役、財經、農田、水利、學校文化、典章制度等等,“上以備一代之典則,下以資後學之師法”,陳子龍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扭轉“俗儒是古而非今,擷華而捨實”,不務實際的壞風氣。
陳子龍又整理了徐光啓的農學鉅著《農政全書》,“慨然以富國化民之本在是,遂刪其繁蕪,補其缺略”。從陳子龍早期喜歡詩詞到後來編撰《皇明經世文編》,整理《農政全書》來看,陳子龍從一開始的文采風流到經世實用,其能力胸懷遠非侯方域等只知道飲酒風流的復社公子所能比擬。這正是張煌言敬佩陳子龍的真正原因。
對陳子龍的邀請,張煌言自然欣然聽從,住進了陳府。二人相談甚歡、抵足而眠,談過論今,不知疲倦。
張煌言談及自己路過西子湖拜祭嶽王墓,感慨道,“眼下的大明和前宋何其的相似,都是京師被破偏安於南方,都是內憂外患,處處烽火。南宋尚且有中興四將在,而我大明卻只有齊王一人勉力維持!而但願齊王能得善終,不像嶽武穆一樣,常使英雄淚沾襟!”
“齊王?”陳子龍搖搖頭,“齊王不是嶽武穆,其心機手段不是嶽武穆能比,若比之曹孟德更爲恰當。”
“曹孟德?”張煌言一驚,“懋中兄,你爲何會如此說?”
齊王陳越的名聲在大明民間很大,救駕、拒虜、剿匪,百姓們都把其當作大明救星。張煌言卻沒想到在朝廷官員眼裡,卻把陳越比作曹操那種奸臣!
“你若是知道齊王這些天的作爲,也就知道我爲何把他比作曹孟德了!”陳子龍嘆道,把這些時日在南京發生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陛下中風病重,理應立藩王爲儲君,齊王卻不願見到這樣,悍然出兵回京,擁立坤興公主爲監國。女子監國,歷朝歷代何曾有過?而爲了朝廷的安危,爲了大明江山能夠存續,史公等也不得不虛與委蛇,畢竟大明現在北有滿韃,內有西賊肆虐,稍有不慎社稷便有傾覆之危。
不聽朝廷號令擅自帶兵回京,不顧大明祖制立女子爲監國,其行爲和曹操董卓何異?”陳子龍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