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軍火槍手對後*箭手標出的那道死線視而不見,只是沉默的踩着鼓點,向前推進,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一雙雙靴子高高擡起,再重重落下,將那一排繫着紅繩的羽箭給踩進了地裡,火紅的波濤沉默地向前涌動。
莽古爾泰冷笑:“真不怕死?”大喝:“放箭!”
讓人靈魂都爲之戰慄的呼嘯聲席捲戰場,兩千多張強弓同時張開,鋒銳無比的利箭暴射而出,劃過一道斜斜的弧線,直撲火槍手,密如斜雨!這兩千名火槍手連盾牌都沒有,毫無遮擋,利箭傾泄而下,射在他們的臉部、胸口、脖子,箭鏃撕裂血肉的悶響響成一片,原本嚴密的隊列瞬間多了一個個缺口,中箭倒地的士兵捂着傷口,身體痙攣着,痛苦不堪,但硬是沒有人吭上一聲。後排沒有中箭的士兵沉默的上前一步,被打出來的缺口馬上被填補了,隊列繼續往前推進。
莽古爾泰大喝:“放箭,放箭!”
嗖嗖嗖嗖嗖————
又是一陣箭雨傾泄過去,狂風般掃過,火槍手成叢倒下。他們的盔甲質量不錯,在這個距離完全可以承受住輕箭的直接命中,但是四肢、臉部和脖子卻得不到這麼好的保護,倒下的士兵絕大多數都是這幾個部位中箭的。這兩千後*箭手確實訓練有素,能夠瞬間連發三箭,密集的箭雨讓明軍死傷慘重。
祖大樂、祖寬、曹變蛟都閉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了。這樣打法分明就是讓那些火槍手去送死,而且是毫無價值的送死,哪有這樣打仗的!
不可思議的是,即便是這樣,那輕快的鼓點依然沒有停,明軍火槍手仍然在沉默的往前推進,目標,永遠是前方的前方!
後*箭手瞪大了眼睛。
莽古爾泰瞪大了眼睛。
皇太極更是瞪大了眼睛。
阿巴泰、豪格、多爾袞、多鐸、濟爾哈朗……這些眼高於頂的後金大將一個個瞠目結舌。這些明軍就不知道害怕嗎?這些明軍就不知道疼嗎?爲什麼這麼多人中箭了,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聲,竟然沒有一個人往倒地的戰友看上一眼?
面對這些彷彿被集體催眠了的火槍手,這些著名的戰將都沒來由的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指尖發涼!
後*箭手以最快速度傾泄着手中的箭支。明軍越來越近了,按說命中率應該越來越高才對,可他們的命中率卻越來越低。看得出,他們都慌了,亂了,面對一羣完全不知道死亡爲何物,不管倒下多少人都不會回頭看一眼,只顧着往前走的瘋子,縱使他們身經百戰,殺人如麻,也不可能不怕!
兩軍的距離還有五十來米,也就是才往前走了二十來米,明軍火槍手便已經被射倒了三百多,損失超過六分之一。這樣的傷亡實在是駭人,別說區區兩千名火槍手,就算是一兩萬明軍,遭受這樣的打擊也該陷入慌亂了,可這些傷亡慘重的火槍手卻漠然視之,繼續踏着正步往前走!
莽古爾泰有點失態了,厲聲嘶吼:“用重箭!用破甲重箭!”
破甲重箭是後*箭手的秘密武器,能輕鬆破開明軍質量最好的山文甲,殺力巨非常恐怖,但造價高昂,而明軍的披甲率又低得可憐,一般情況下,他們是捨不得用破甲重箭的。現在明軍火槍手都快頂到他們的鼻尖了,顧不得了!兩千名弓箭手微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抽出又粗又長的破甲重箭,複合弓拉至滿月狀,利箭破空之聲猶如鷂鷹長嘯,懾人心魄。破甲重箭挾着強勁的力道呼嘯而下,貫穿了火槍手的胸甲、頭盔,不幸中箭的火槍手倒下一大片,痛苦的慘叫聲終於從他們的牙齒縫間逸了出來。那一聲聲壓抑不住的慘叫讓後*箭手暗暗鬆了一口氣,原來你們也是知道疼的!
但他們馬上就笑不出來了。雷時聲重重一腳踏下,擱在肩上的橫刀向前虛劈,腰鼓手不約而同的敲出重音,一千多火槍手同時立正。現在他們離後金只有三十步,已經進入火槍的最佳射程了。雷時聲聲音異常平靜,只是眼裡多了細細密密的血絲:“第一把總隊————瞄準!”
第一把總隊始終是六百六十人,不管他們倒下多少人,都會被後面兩個橫列補滿。這些火槍手眼裡同樣蒙上了血絲,聽到命令,以整齊劃一的動作舉起火槍,往緩緩燃燒的火繩吹了兩口氣,*頂在肩胛上,穩定得無懈可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正從箭袋裡抽出第二支破甲重箭,準備繼續大開殺戒的後*箭手。
後*箭手想笑,這麼遠,你們的火銃有個鳥用,只怕被炸死的自己人比我們被打死的人還多吧?但是那一雙雙冰冷的眼睛卻讓他們笑不出來。牛錄額真們咆哮:“放箭!放箭!射死這幫明狗!”他們可不願意用自己的命來賭一賭看是自己的命硬還是明軍的火槍質量過硬!
可惜,晚了!
未等後*箭手將第二支破甲重箭搭到弓弦上,雷時聲的橫刀便狠狠的劈了下去。六百六十名火槍手同時扣動板機,六百六十個口徑將近十三毫米的槍口同時竄出大團硝煙和毒蛇般的膛焰,鉛彈尖嘯着射出,幾乎是剛出膛就被後*箭手擋住了去路!灼熱的鉛彈是不會在意區區一套棉甲的,尖錐狀彈頭筷子戳豆腐似的洞穿了鐵製甲葉和棉花,撕裂血肉,撞碎骨骼,炸起一撮撮血塵……後金箭陣中血花四濺,慘叫聲此起彼伏,中彈的後金士兵哀號着撲倒在地,鮮血從創口處狂噴而出,染紅了地面。
第一把總隊打完,馬上後退兩步,第二把總隊上前,火槍平端,砰砰砰砰砰!槍聲幾乎連成一片,密不透風,後金箭陣中炸起一片血霧,血漿與碎肉從恐怖的創口中噴出,直直的濺在旁邊的人的身上,格外的恐怖。接着,第三把總隊開火,硝煙膛焰飛竄間,兩面後金牛錄旗被穿飛的鉛彈打斷,足有三個牛錄額真中彈倒下,一個腹部開了一個大窟窿,腸子糞便泥石流似的從中傾泄而出,一個左肩捱了一槍,肩胛骨被打得粉碎,還有一個腿部中彈,沫狀碎骨混合在血漿裡噴涌而出,是死是活都難說得很了。三個排槍,後*箭手消耗了超過一萬支利箭對天雄軍火槍手造成的傷害,已經連本帶利的還回去了!槍聲暫時停止之後,人們驚駭的發現,後金箭陣已經被打得七凌八落,特別是第一排弓箭手,幾乎被一掃而空,屍體橫臥一地,傷員捂着傷口滿地打滾,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鮮血從猙獰的創口噴涌而出,在地上積了一汪又一汪……
祖大弼瞠目結舌:“這……這……仗還能這樣打!?”
祖大樂臉色都變了:“可怕,可怕!”
莽古爾也變了臉色,這麼多後金健兒,一眨眼間便倒下了,他們從幾歲開始便苦練武藝,打磨力氣,十六歲就開始上陣打仗,吃了多少苦,打了多少惡仗,才練就了這一身本領,而現在,明軍火槍手只是勾勾手指,就將他們的命給報銷了!他兩眼血紅,放聲咆哮:“射!射死他們!射死他們!”
莽古爾泰那野獸般的咆哮總算將腦海一片空白的後*箭手的魂給叫了回來,他們這才意識到,明軍火槍手正在裝彈!這些身穿紅衣的惡魔離他們只有不到五十米,如果不能將他們射死,那麼,等待自己的,將是灼熱的鉛彈!一名牛錄額真手起刀落,一名驚恐的後退的弓箭首腦袋打着旋飛了出去,他厲聲咆哮:“放箭!放箭!後退者死!”尖厲得變了調的咆哮聲中,後*箭手咬着牙,抽出箭來朝着明軍火槍手射去,箭似飛蝗。只是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由於過於緊張,他們的動作都有些變形了,有人甚至用力過猛,拉斷了弓弦,繃斷的牛筋狠狠抽在驚慌的弓箭手臉上,留下一道血痕。明軍火槍手用血肉之軀承受着飛蝗般射來的箭雨,倒下的就倒下了,沒倒下的繼續重複着一組動作:往藥室裡倒*,壓實,裝填鉛彈,插入火繩……這組動作他們不知道重複了幾千幾萬次,完全是本能反應了。天雄軍也是人,也是人生爹媽養的,死了這麼多人,他們不可能不感到恐懼,但比恐懼更強烈十倍的,是憤怒和仇恨。他們每一名士兵都來自大名道,隨便死傷幾個,裡面都有他們的同鄉、表親、兄弟甚至父子,真正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看到這麼多跟自己關係親密、朝夕相處的人就這樣死在了建奴箭下,即便是懦夫,也會感到憤怒。這就註定了天雄軍一大特色:一見血便兩眼發紅,不死不休!在歷史上,這支牛皮糖一樣難纏的軍隊曾讓李自成、高迎祥、張獻忠等梟雄膽寒,退避三舍,現在在關外,後金比農民軍搶先嚐到了跟這塊牛皮糖打仗的那種黏上了就要撕下一大塊肉,甩都甩不掉的滋味。不同的是,歷史上的天雄軍裝備很差,他們只能嗷嗷叫着揮舞刀槍迎着箭雨衝向敵軍,而現在他們卻裝備着威力巨大的火槍,跟後金箭陣隔着三十步對射!
後者的效率不知道比前者高出了多少倍!
噗!
雷時聲的肩甲傳出一聲悶響,右肩劇痛,鮮血噴涌。他扭頭一看,原來一支利箭射穿了肩甲,深深刺入肩部,鑽心的痛。他一聲不吭,隨手一刀削斷箭桿,大喝:“三排齊射!”
這時,三排火槍手都裝好了子彈,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直立,三排火槍一起指向後金那已經被他們打得一塌糊塗的箭陣。後*箭手瞳孔直收縮,那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就像惡魔的眼睛,隨時可能將他們的靈魂吸入,令他們恐懼到了極點,一些弓箭手拉開弓卻忘了射,有些弓箭手乾脆扔下繃斷了弦的弓往後逃,可惜,一切都晚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槍聲在這一刻密集到了極點,完全分不清點數了,也只有重機槍掃射的聲音能夠與之媲美。一千多支火槍同時開火,噴發的硝煙和火光幾乎淹沒了火槍手方陣。那些已經被打得靈魂出竅的後*箭手的慘叫聲和哭喊聲幾乎壓過了槍聲,他們像是被大風吹過的麥田,一叢叢、一層層、一排排的倒下,一旦倒下,就很難再站起來了。鉛彈帶着死神的獰笑打穿了整個箭陣,朝着身披重甲的死兵激射而去,彈雨掃過,鐵盾穿,鐵甲裂,彷彿不死之身一般的索倫死兵同樣哀號着倒下,面對幾十米外射來的尖頭凹底鉛彈,他們的遭遇並沒有比只有一套棉甲的弓箭手好到哪裡去!
雷霆一擊之下,後金箭陣中又倒下了兩面牛錄旗,中彈的弓箭手層層疊疊,死傷一地,十個牛錄的弓箭手,被明軍兩千火槍手四輪齊射放倒了超過三分之一,這次列陣對射,火槍完勝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