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寒風越發的勁疾,像是要把皮膚撕裂。北方的冬天可不是鬧着玩的,潑水成冰,在野外呆上幾天,不被冷死也得冷掉半條命,都好幾天了,楊夢龍居然還沒有被凍死,簡直就是個奇蹟。不過,就算沒凍死也不好過,他一個勁的往手心呵氣,走來走去,試圖讓自己暖和起來。當然,這是不大可能的,一連餓了好幾天,體溫都流失得差不多了。他很想做幾十個俯臥撐什麼的取暖,但是考慮到那兩個雞蛋一個窩窩頭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還是算了,可別沒暖和起來,反倒把自己給弄趴下了。
就在這時,那幢全莊唯一還像點樣子的瓦房大門呀一聲打開了,未來黑幫小弟筱君提着燈籠出現在門口,衝他叫:“你過來!”
楊夢龍走了過去,笑容僵硬————臉都凍得跟塊死豬皮差不多了,能不僵硬嗎:“幹嘛?”
筱君豎起耳朵,很滿意的聽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他問:“還沒吃飯吧?”
楊夢龍沮喪的說:“沒,大家都躲着我,想買飯都沒處買。”
筱君說:“你穿成這樣,還帶着刀,大家不躲着你纔是怪事!不過,你看起來也不像個壞人,要是你是壞人,手裡有刀有弓箭,早就去搶飯吃了……不過搶也搶不到什麼東西,這年頭,大家都沒糧食,只能啃糠菜捏成的窩窩頭……”
楊夢龍很響亮的嘆了一口氣,糠菜捏成的窩窩頭也算啊,老子都快餓死了!糠菜做的窩窩頭怎麼了,我現在一口氣能幹掉十個八個!
筱君似乎很能體諒他的難處,招了招小手:“跟我來。”關上門,把他帶了進去。
房子裡黑漆漆的一團,就兩處點着燈,一處是客廳,一處是書房。客廳裡擺着一副碗筷,盛着一碗麥粥,不算稠,但熱氣騰騰的,讓楊夢龍口水長流。筱君讓他坐下,把那碗麥粥往他面前一推:“吃吧,吃下去暖暖肚子。”
話音未落,那碗麥粥就進了楊夢龍的肚子,這樣的速度,把筱君嚇得不輕,直愣愣的看着他,像是在從株羅紀公園裡跑出來的霸王龍。
楊夢龍舌頭一卷,把碗裡最後一粒麥粒捲進肚子裡,依依不捨的放下碗,可憐巴巴的看着筱君,“我很餓”這三個字分明寫在臉上。筱君氣鼓鼓的說:“沒了,沒了!撞上你,我們可算是倒了大黴了,沒見過這麼能吃的!”
楊夢龍說:“要是你餓了三天,肯定比我還能吃。好人做到底,再給我弄點好吃的啦,拜託了!”就差沒戴上一對兔耳朵,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嘟起小嘴賣萌了,估計他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爲了一頓飯去求人的一天。
書房裡傳來天仙公主溫柔的聲音:“小君,去把鍋裡那兩個窩窩頭拿來給他吧。”
楊夢龍感動得幾乎要飆淚了,天仙公主萬歲!我愛死你了!
筱君叫:“那是我們的宵夜!”
天仙公主說:“他都餓了好幾天了……”
楊夢龍連連點頭:“對對對,我都快餓死了,管飯管飽嘛!”
筱君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你還真不客氣啊!”提着小燈籠離開客廳,走進廚房,捧來一個粗瓷大碗,碗裡盛着兩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窩窩頭,還是熱的。楊夢龍也老實不客氣,一手一個抓起來就啃。窩窩頭是用玉米麪加麩皮做的,又乾又硬,很粗糙,這玩意連放在楊夢龍家裡連狗都吃不下,但是現在他狼吞虎嚥,吃山珍海味都沒這麼來勁,還真是應了那句話:餓急眼了,連蛆蟲都是蛋白質!
兩個窩窩頭下肚,總算有了幾分飽意了。楊夢龍意猶未盡,卻也不好意思再開口要食物,因爲他留意到客廳裡的傢俱都是原木做的,連漆都沒上,十分寒酸,顯然主人的家境好不到哪裡去,要是放開肚皮大吃,搞不好要把人家的口糧一掃而光的。這一家就夠寒酸了,但是想想村子裡其他人家那破破爛爛的房子和地窩子,唉,他還是跪吧。他咂咂嘴,好奇的問:“你們家是地主?”
筱君神氣的說:“廢話,所有的田產都是我家的!”
楊夢龍說:“當地主能混到你們這麼落魄的地步,也算是一種本事了。”
小屁孩騰的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楊夢龍無視那兩個高高舉起的拳頭,說:“我有說錯嗎?你看看,你家裡有哪件東西是像樣的?連個僕人都沒有,能富到哪裡去?”
筱君直磨牙齒:“要你管!哼,嫌我們家窮是吧?我告訴你,其他人更窮!至少我和我姐還能吃上飽飯,其他人連飯都吃不上,再羅嗦我就把你攆出去!”
楊夢龍嚇得連連擺手:“別別別,千萬別!就算要趕我走,好歹也等到明天再攆人吧?現在這天氣潑水成冰,在外面過上一夜,不死也掉幾層皮了!”
筱君又神氣起來了,一雙小手交叉在胸前,鼻孔朝天,一副你的小命捏在我手裡,我要你圓就圓,要你扁就扁的老氣橫秋樣,與他的年齡嚴重的不符,令人噴飯。楊夢龍不得不感嘆,亂世果然能讓人早早的成熟,在現代社會,這麼大的孩子還賴在媽媽懷裡撒嬌呢,而明末,這個六七歲大的小傢伙已經開始扛起生活的重擔了。擺足了架子,未來的黑幫小弟用小手敲了敲桌面,說:“老實說,你是幹什麼的?流浪的刀客?從關外逃回來的難民?”不等楊夢龍說話,他又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猜你肯定是流浪的刀客。”
楊夢龍似笑非笑:“你怎麼知道?”
筱君指了指他摘下來放在一邊的那把*:“你帶着刀啊!”
呃,看樣子屠夫也應該列入刀客範疇,因爲屠夫也帶着刀。
“你會不會武功?”問題又來了。
楊夢龍老老實實的說:“會一點點。”
筱君兩眼發亮:“厲不厲害?”
楊夢龍謙虛的說:“厲害談不上,不過放倒四五個人不成問題。”
筱君眼睛更亮了:“那你有什麼打算?準備去哪裡?”
楊夢龍神情迷茫:“我……我不知道,我頭一回來到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真的不知道能去哪裡。”
筱君露出一絲奸笑:“那就是沒地方好去嘍?要不暫時在我們家住下,再作打算吧?”
楊夢龍瞪大眼睛:“在你們家住下!?”
筱君理直氣壯的點頭:“對啊,反正你也沒地方好去,不如暫時留在我們家當個長工好了,白天到田裡乾點農活,晚上幫忙看家護院,我們管你吃住,怎麼樣?”
楊夢龍哭笑不得,搞了半天,原來人家是想拉壯丁呀。不過這小子還真夠黑的,拉來的壯丁又要種田又要看家護院,還沒工資拿,似乎包吃包住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奸商!
筱君見在他考慮,趕緊加上一把火:“你就別考慮啦,別以爲我們虧待你,你知不知道,現在想換口飯吃有多難?一天兩頓,包你吃飽,我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再說了,田裡的活有人幹,你要是幹不來就不用幹了,幫忙看住家,不讓人進來偷東西就行了。”
楊夢龍目光四處亂掃,實在想不出這家裡有什麼東西好偷的,做賊的跑到這裡來偷東西,也算沒眼光了。
筱君似乎看得出他在想什麼,捏着拳頭氣憤的說:“我家的東西就是讓那幫傢伙偷光了的!這些年來年年都有小偷光顧,偷錢,偷字畫,偷首飾,偷傢俱,什麼都偷,到後來實在沒有值錢的東西好偷了,就偷糧食!就在上個月,他們從我們的穀倉裡偷走了五石麥子,害得我和我姐連飯都吃不飽了!”
楊夢龍叫:“糧食也偷!?”在他的觀念裡,糧食不怎麼值錢,偷糧食絕對是最蠢的,除非你能幾十噸幾十噸的偷,否則是弄不到多少錢的。當然,要是能幾十噸幾十噸的偷,那就不叫偷了,叫搶,叫搬都可以,反正不叫偷。居然有人冒着被打斷腿的危險跑到地主家來偷幾百斤麥子,這實在是最冷的冷笑話了。
筱君卻不是這樣看的,在他看來,偷糧食的人比偷字畫偷傢俱的要可惡一千倍,一萬倍,字畫沒了最多損失了一點錢,糧食沒了,就得餓死。他哭喪着臉說:“我們千辛萬苦忙活了一年,才收上來這麼一點租子,賣掉了十幾石換來一點錢,就剩下這幾石了,結果一下子被偷走了一大半,肯定不夠吃的,現在糧價這麼貴,想買都沒處買,在新糧收上來之前我們就只能吃樹皮樹葉了!”
地主家也要吃樹葉啃樹皮,筱地主混得也太慘了點。現在楊夢龍總算明白筱君爲什麼要冒險把他這個來歷不明的人留下了,完全是被人偷怕了,生怕最後這點糧食再被人偷走,所以就讓他留下來看家護院。
好吧,看家護院就看家護院,這份工作當然談不上多風光,但總比餓着肚子滿世界的流浪強……
在餓了三天之後,楊大少爺總算找到了他來到明朝後的第一份工作:給一個破落的地主家庭當家丁,簡稱狗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