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應州烽火臺燃起的烽火,伯顏、烏汗、滿珠習禮等一衆蒙古貴人都露出一絲無奈之色。這該死的烽火很快就會把他們攻打應州的消息傳遞到大同,這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但是沒有辦法,長城這道防線漢民族已經經營了兩千多年,早在漢代就建立了極其完善而高效的烽燧體系,萬里長城就像一條橫亙在農耕和遊牧分界線的巨蟒,他們不管攻擊哪一個點,馬上就會招來凌厲的反擊。如果中央王朝內部穩定,長城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線,不管他們過來多少人都會撞得鼻青臉腫,只有等到中央王朝自己先陷入混亂,他們纔有越過長城的機會。
大明一度給過他們這樣的機會,讓他們屢屢得以破邊而入,大搶特搶,發了好幾筆橫財。然而隨着盧象升總督北方軍務,他們的好運氣走到了盡頭,在他的嚴厲監督之下,古老的烽燧體系被重新煥發生機,再加上訓練有素的天雄軍,長城再一次發揮了應有的作用,繼續折磨這些喂不飽的惡狼。
蒙古大軍繼續前進,一直推進到距離應州城僅一箭之地才停了下來。在一衆蒙古貴人的簇擁之下,伯顏等人策馬上前,近距離觀察應州城。
跟山陽、雁門關、五寨堡、靖邊等城池一樣,在盧象升上任之後,應州城的城牆也經過了一次重修,天雄軍將被風沙侵蝕得不像話的外牆皮給拆掉,用二十斤重一塊的大青磚重新砌了一堵,而且還是用水泥黏合的,可謂堅不可摧,除非蒙古人能弄來衝擊鑽之類的工具,或者用工業*反覆爆破,否則就算他們幾萬人全部撞死在城牆下也撞不倒應州城牆。考慮到蒙古人當中有不少好手能夠利用磚縫徒手攀爬爬上城牆,天雄軍很體貼的用水泥和石灰把外牆給涮了一遍,而且涮得比黑板還光滑,攀爬?攀你妹,有本事變成壁虎我就服了你!
城垛口處,一個個挺拔的身影傲然卓立,鋼盔上的火紅盔纓,還有那火紅的軍裝,在晨風中獵獵飄動,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有緊張,有嚴峻,有憂慮,唯獨沒有恐懼。城牆上鴉雀無聲,那是一種令人生畏的沉默,真正的虎狼之師,是不需要通過聲嘶力喝的嘶吼來恐嚇敵人的。
敖漢部大軍的總指揮烏汗挨個數着城牆上的鋼盔,說:“兵不多,頂多不過一千。”
察哈爾部的二把手滿珠習禮轉動着手中那串念珠,誦讀着經文,一言不發。
伯顏說:“城池雖小,但是……不好打啊!”
烏汗大笑:“就這麼點人,面對我們幾萬大軍,只怕已經嚇尿了,我們只要一個衝鋒就能將它拿下!”
伯顏擺擺手,說:“不可輕舉妄動!”這麼多人裡,他的壓力是最大的,因爲天雄軍的目標是土默川,他們土默部的根本之地,稍有閃失土默川就有可能被天雄軍蕩平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滿珠習禮睜開眼睛,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是派人去勸降吧,如果那些漢人願意投降,倒是可以避免一場血光之災。”
伯顏沒意見,叫來一名精通漢語的千夫長囑咐幾句,那名千夫長應喏一聲,策馬越衆而出,來到應州城下,用流利的漢語叫:“城上的漢人聽好了,由於你們企圖染指土默川,激怒了我們臺吉,我們臺吉震怒之下,率領十萬鐵騎前來討伐你們!識相的馬上開城投降,把城裡的糧食財貨和美女交出來,可以保住一條小命,否則我們一旦攻破城池,雞犬不留!”
鄭經冷笑:“糧食?我們有!財貨?我們有!美女?有的是!你們有種就來拿!”
千夫長獰笑:“我勸你們還是識相一點的好,別逞口舌之快,否則戰端一開,城裡幾萬人就要給你們陪葬了!”
鄭經還是冷笑:“你的廢話說完了沒有?”
千夫長一怔:“你什麼意思?”
鄭經說:“說完了的話,你就可以去死了!開火!”
十幾名天雄軍的神槍手二話不說,瞄準這名倒黴的千夫長,同時扣動板機,砰砰砰一陣槍響,那名千夫長的戰馬身上都被打出了好幾個窟窿,狂嘶一聲,轟然倒地,把千夫長給掀了出去,摔得眼冒金星。蒙古大軍頓時譁然,鼓譟之聲大作————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幫漢人不守規矩呀,真是太野蠻了!
千夫長奇蹟般沒有中彈,只是臉頰被一發子彈擦了一下,火辣辣的痛,一摸一手血。他又驚又怒,不顧血流如注的傷口了,一骨碌跳起來,拔出彎刀嘶聲怒吼:“你們這幫漢狗,我————”
鄭經搶過一名士兵的步槍,略略一瞄,砰的一槍,千夫長的頭皮被犁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帽子被生生打飛。流彈擦身而過的熾熱讓千夫長渾身戰慄,腿肚子直抽筋,差點尿了出來,也顧不上耀武揚威了,轉身撒腿就跑。明軍火器之精利,槍法之精準,令他驚駭萬分,想到城牆上有幾百支這樣的火槍在瞄着他,他的勇氣早就飛到了貝加爾湖,在幾百個槍口前耀武揚威那不叫勇敢,那叫愚不可及!
鄭經打掉了子彈的步槍交還給士兵,又接過一支,還是略略一瞄,然後扣動板機。這次子彈準確地擊中了千夫長右腿的小腿,高速飛行的彈丸幾乎將小腿打得粉碎,千夫長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狂嗥,仆倒在地,捂着鮮血狂噴的小腿滿地打滾,滾到哪裡哪裡就是一片殷紅。這一幕讓在場的蒙古士兵幾乎氣炸了肺,指着城牆破口大罵:“你們卑鄙!在背後放冷箭算什麼本事?你們根本就不是好漢!”而天雄軍戰士和鄉勇民夫則轟然大笑,齊聲叫:“鄭把總好槍法!鄭把總好槍法!”大家就像是在比拼看誰的罵子更大似的,場面變得異常混亂。
千夫長大人忍着劇痛,拖着那條斷腿艱難地朝伯顏那邊爬過去,血淋淋的身體一點點的移動,在沙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路。鄭經沒有再往這個倒黴蛋身上補槍,他就是要用這名千夫長來羞辱蒙古人,一個痛苦哀嚎的殘廢比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更有效。他大笑着對士兵們說:“韃子被我們惹毛了,小子們,準備死戰到底吧!”
士兵們笑着迴應:“明白!”
伯顏望着被打斷了一條腿的心腹,那張白淨的臉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鐵青。他咬住嘴脣,猛的擡頭望向城頭,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鄭經的舉動徹底將他給激怒了,從鄭經將子彈射向千夫長的小腿的那一刻開始,一場不死不休的惡戰就註定了。
王文斌小聲說:“鄭把總,韃子似乎已經被激怒了!”
鄭經說:“我要的就是激怒他們!人一旦憤怒就容易出錯,即便是以狡猾著稱的草原狼也不例外!”
王文斌的聲音更小了:“能抵擋得住他們的進攻嗎?”
鄭經滿不在乎的說:“我都不擔心,王大人你擔心什麼!”
王文斌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擔心什麼!?”
鄭經說:“對啊,有什麼好擔心的?擋得住的話自然不用擔心,擋不住你擔心也沒用,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王文斌給嗆得直翻白眼,在心裡哀嘆自己的思維跟這幫丘八果然不是在同一維度的,沒有共同語言啊!
遠處山巒上的烽火燃了起來,大同裡的氣氛變得緊張,行色匆匆的行人臉上都帶着憂慮和恐懼。要知道,天雄軍進駐大同之後,大同附近的烽火就沒有再點燃過了,這次……韃子真的要大舉入侵了嗎?天雄軍的主力已經派出去了,就憑這一萬多一點的兵力守住如此邁長的防線,守得住嗎?
天雄軍大營帥帳裡,信鴿、斥侯、軍使往來不絕,糟糕的消息不斷傳來:
“山陽遭到韃子大軍進攻!”
“雁門關發現韃子大軍!”
“應州發現韃子大軍!”
“靖邊發現韃子斥侯活動的蹤跡!”
“五寨堡派出的巡騎與韃子斥侯遭遇,殺敵十一名!”
……
沙盤上,參謀將代表蒙古大軍的旗子不斷插上去,每一面旗子都代表着一支千人左右的騎兵。通過沙盤不難看出,大同到榆林這一線之間的地區,除了大同沒有發現敵軍之外,其他州縣都有蒙古大軍在活動。殺虎口、張家口一帶並沒有發現蒙古大軍,但同樣有斥侯在活動,不能掉以輕心。應州、靖邊、山陰、神池等等城池沒有多少兵力防守,蒙古人打了天雄軍一個措手不及,形勢一下子變得異常嚴峻了。一名參謀越分析越憤怒,將一面旗子一扔,怒罵:“孃的,韃子怎麼這麼清楚我們的行軍路線!”
所有參謀面沉如水。蒙古騎兵雖然以機動性強著稱,但是數萬騎兵集結、調動的動靜都是相當大的,天雄軍的斥侯撒得那麼遠,不可能對他們的動向一無所知。然而,蒙古大軍偏偏做到了,數萬鐵騎的集結、調動輕而易舉的瞞過了正在草原上尋找敵軍的雷時聲兵團,避開雷時聲兵團進攻的矛頭直取防禦最薄弱的應州一線,這隻有一種解釋:蒙古人事先就對天雄軍的攻擊路線、兵力調動了如指掌!
該死,真是該死!
楊廷麟憂心忡忡的對盧象升說:“形勢危殆,大人,趕緊把雷將軍的兵團調回來馳援應州一線吧,否則就晚了!”
盧象升閉上眼睛,沉吟良久,霍地睜開,斬釘截鐵的說:“不,雷時聲兵團不能回來!非但不能回來,還要給我趁此機會一舉拿下烏蘭察布!”
楊廷麟嚇了一跳:“攻*蘭察布?這不是兩敗俱傷麼!”
盧象升說:“不僅要攻*蘭察布,如果條件允許,連同歸化城也一併給我拿下來!”他站了起來,走到沙盤前,看着那一面面密密麻麻的插在應州一線的黑旗,俊雅的臉龐滿是殺氣,咬牙說:“想跟我玩圍點打援是吧?想靠着機動性強牽着我的鼻子走,讓我顧此失彼是吧?我倒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能力速戰速決拿下應州等堅城,我更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決心拿歸化、烏蘭察布這兩塊根本之地來換應州、山陽這幾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