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河洛新軍自建軍以來,將士們與楊夢龍所爆發的最嚴重的衝突,這次衝突,最終以楊夢龍妥協而落下帷幕。憤怒之下,他將手中的*猛擲出去,然後失魂落魄的走出了中軍帳,那背影顯得異常的孤獨、落寞,讓人心疼。
看着他那落寞的指影,薛思明皺起眉頭,有些不忍。他還是頭一回看到楊夢龍這樣子,以前楊夢龍可不是這樣的,哪怕天塌下來他也能笑呵呵的頂上去,那燦爛的、陽光的、帶着幾分桀驁不馴的笑容極具感染力,看到他笑,他們就會覺得心安,天塌下來也能當被蓋。可是現在,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笑容了,這位年輕的統帥受傷了,被他們傷的!
“我們……是不是過份了?”他有些不安的問李巖。
李巖默然良久,嘆氣:“侯爺太善良了,不管做什麼都想做得十全十美,他既希望這個沉痾難起的國家能夠重新振作,重現輝煌盛世,又希望不要流血,這怎麼可能呢?他太天真了。”說到這裡,他笑了笑,對衆人說:“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壞事,我們不正是因爲他這份天真和堅持而決定追隨他的麼?如果沒有這份天真,這份堅持,他就不是楊夢龍,更不會有那麼多人傑甘心爲他效力了。”
鍾寧說:“他對我們失望了,真的,我感覺得到!”
李巖說:“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一直希望整個新軍都像他那樣沒有任何私心雜念,全心全意守護這個國家,出現這種情況,他當然會失望。其實我們也想像他那樣的,但是……我們是大明的將領,註定做不到,有太多太多的人在拖我們後腿,或者在暗中盯着我們,只要我們露出一絲破綻,他們就會撲上來將我們撕成碎片,哪怕爲此毀掉整個國家也在所不惜!不想再出現現在這樣的危機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那些垃圾通通都掃進垃圾桶去,將所有污垢全部抹掉,讓整個國家重新變成一張白紙!”
只有白紙才能描畫出最美的藍圖,想在一張滿是污垢的紙上面作畫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畫聖也做不到。
楊夢龍在軍營裡住了下來,誰也不見,什麼事情都不幹。他病了,發起了高燒,昏迷不醒。他的傷本來就沒有完全痊癒,這段時間舟車勞頓,天南地北的來回奔波,極度勞累,早就染病了,現在又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軍醫官晝夜守在他的病牀前,最好的藥都用上了,並沒有什麼效果。他的病更多的是心病,心病是沒有藥可以醫治的。
好在河洛新軍的參謀團隊陣容相當豪華,楊夢龍病倒並沒有影響河洛新軍的運行。在他養病期間,李巖等人各司其職,首先把大量哨騎和情報人員給放了出去,緊緊盯着京津一帶的風吹草動,同時加強與登萊新軍的聯繫,確保對登萊新軍的控制。在李巖的指揮下,幾萬大軍沿着南下的戰略要點一路佈防,嚴加戒備,防止清軍在攻下北京之後乘勢南下。畢竟李巖只是想借他們之手割掉這個國家身上的毒瘤,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這錦繡江山讓給他們。
連綿千里的後勤線上更是熱鬧非凡,數不勝數的馬車、驢車來回奔波,將軍械彈藥、被服食品等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前線。河洛新軍這次其實是輕裝上陣,沉重的火炮都讓他們甩到了後面,他們已經抵達石門了,炮兵部隊還在安陽一帶打滑,現在他們停了下來,炮兵總算鬆了口氣,快馬加鞭的追趕,火炮和大量炮彈以最快速度送往前線。同樣有大量的補給源源不斷送往山西、陝西,有力地支援這兩個方向的戰事,過多的補給送往這兩個方向的後果就是山西陝西方向的明軍打着飽嗝嚼着飴糖,而清軍則苦着臉拿馬料充飢。李巖打定主意要以後勤優勢堆死西北方向的敵軍,按照他的設想,西北方向的明軍在解決了敵軍之後,天雄軍主力馬上進入中原與河洛新軍會師,然後一鼓作氣將清軍主力給滅了!
李巖還着手整編淮泗騎兵。現在彙集到河洛新軍旗下的淮泗騎兵已經有七千之衆,都是少有的精兵,十二分的剽悍,不過紀律性也太差了一點————這也可以理解,他們畢竟不是什麼正規軍,只是豪強宗族子弟,想讓他們像河洛新軍那樣令行禁止,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須對他們進行整訓。這並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淮泗騎兵仗着武藝高強,除了楊夢龍,誰都不放在眼裡,一個個都是不拿正眼看人,想壓服他們,難!不過李巖有的是辦法,他給淮泗騎兵安排了一場實力懸殊的對抗,七千淮泗騎兵對一千河洛新軍槍騎兵,大家用裹了厚厚的棉布的木棍代替馬槊,棉布上有石灰,戳在身上就是一個白點,十分醒目。淮泗騎兵一聽河洛新軍以一千對他們七千,一個個都炸了,嚷嚷着河洛新軍可惡,根本就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然而當看到河洛新軍槍騎兵平端木矛排成異常整齊而密集的隊列,像飛馳的鐵牆一樣猛撞過來的時候,他們集體傻眼了!結果可想而知,鍾寧只是一次衝鋒,就將這七千淮泗騎兵給衝了個潰不成軍,那風馳電掣的速度,那銅牆鐵壁般的陣列,還有那無以倫比的衝擊力,無不讓淮泗騎兵不寒而慄,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己祖輩追隨太祖打天下的那套已經過時了,如果他們堅持那一套不放,遇上河洛新軍槍騎兵這樣的新式騎兵,只能是一邊倒的大屠殺。
把這幫傢伙打服氣了,整編起來也就容易得多了。
河洛新軍突然停止了前進,擺出一副向西北方向佈防的姿態,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一直緊張的關注着他們的北京城內閣在得知他們不再推進之後,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大氣。說真的,河洛新軍那閃電一般的推進速度真的把他們給嚇壞了,以至於他們都在擔心河洛新軍會不會搶在清軍拿下唐山城之前兵臨城下,真到了那一步……後果就難以預料了,搞不好他們還得像賣崇禎那樣把皇太極賣掉,集體跪倒在那些丘八面前給他們唱征服!謝天謝地,溫體仁的判斷對了,面對國家傾覆在即、天下即將大亂的危局,河洛新軍也動搖了!
“河洛新軍在石門、衡水一帶停止不前?”
秦皇島大營裡,皇太極眉頭擰成一團。楊夢龍病倒了,這個胖子也沒好過到哪裡去,先是在遼東殲滅了崇禎的三十萬大軍,接着又揮師入關,這樣折騰法,鐵打的也吃不消。兩個月下來,他瘦了二十斤,面色蠟黃,氣色很差。只是那雙眼睛佈滿了血絲,紅得嚇人,瘦成那樣了,精力卻旺盛得嚇人,一連忙上兩天兩夜都不帶歇的。他實在是太亢奮了,大明北直隸能戰之兵已經被一掃而空,天雄軍被孤立在山西動彈不得,河洛新軍羣龍無首,就算真的不顧一切北上,那漫長的後勤線也足以拖垮他們!一度被逼到毀滅邊緣的滿人居然時來運轉,反敗爲勝,眼看就要擊垮這個與他們惡戰了幾十年的龐然大物,取而代之了,他怎能不興奮!爲此掉幾斤肉算得了什麼?爲此折十幾年壽算得了什麼?只要大清能入主中原,他有什麼不能豁出去的!
然而河洛新軍始終是他的心頭大患,得知河洛新軍主力盡出,全力北上之後,他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尤其是在河洛新軍抵達石門之後,他的心都揪起來了!石家莊離北京有六百里,比唐山到北京遠得多,問題是唐山這顆難啃的鐵核桃仍然擋在他面前,清軍晝夜攻打,死傷累累,都沒能啃動它分毫,照這樣下去,河洛新軍極有可能搶在清軍前面抵達北京,到那時,他的一切謀劃都要會諸東流了!
得知河洛新軍停止前進後,他的第一反應是鬆了一口大氣,隨後卻皺起了眉頭。這不像河洛新軍的風格,這裡頭,一定有古怪!他召來范文程,將情報遞給他,不等他看完便問:“你怎麼看?”
范文程略一沉吟,心裡便有了底,緩緩說:“楊夢龍……回來了!”
皇太極悚然一驚:“他沒死!?”
范文程說:“他肯定沒死!他是河洛新軍的靈魂,他不在,河洛新軍根本就沒有辦法組織起這麼大規模的行動,連調動幾千人都會異常困難。現在河洛新軍幾萬精銳全部北上了,他肯定回來了!”
皇太極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罵:“這麼重要的事情,朕怎麼一直沒有得到任何情報!北京城那些廢物,通通都該死!”
范文程笑說:“想必是河洛新軍保密做得太好,連他們都沒有收到風聲吧?楊夢龍回來,他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呢,哪敢在這種事情上耍花招。”
皇太極的氣這才消了一點,思索片刻,認同了范文程的說法,問:“既然楊夢龍回來了,爲何在石門、衡水一線止步,徘徊不前?這不像他的風格!”
范文程冷笑:“人不可能沒有野心,他也不例外。朱明完蛋只是時間問題,作爲坐擁強軍、甚至直接控制着皇太子的封疆大吏,他又怎麼可能沒有別的想法?他大概是想等我大清攻下北京,滅了朱明,然後再揮師北上滅掉大清,然後自己坐江山,可謂名正言順了。”
皇太極有些困惑:“這可能嗎?他不像是這種人!”
范文程拱手說:“皇上,您可能被他的僞裝迷惑住了!就算他沒有這樣的野心,他的部下也不可能沒有,遭逢此等變局,就算他不想當皇帝,他的部下也會重演黃袍加身之故事!奴才敢拿腦袋打賭,現在楊夢龍最關心的並不是北京,而是如何將太子掌握在手裡,或者讓他人間蒸發!”
皇太極嘆氣:“如此一來,他跟那些大明將軍真沒什麼區別了!範愛卿,依你之見,河洛新軍什麼時候會繼續北上?”
范文程一字字說:“在我軍攻下北京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