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龍來了興趣:“你快說說看,你有什麼辦法?如果辦法切實可行的話,有賞!”
風水先生興奮的說:“小人早年曾去過四川自貢一趟……”
楊夢龍有點驚訝:“你還去過四川?”
風水先生說:“做我們這行的四海爲家,天南地北都去過,要是隻窩在一個地方,非得餓死不可。”
楊夢龍說:“原來是這樣……那你說說看,你跑到四川自貢去幹嘛?”
風水先生說:“自然是幫當地人找井位了。自貢地下鹽脈很旺,如果能找準井位,一口井打下去,就能打出囟水,然後用囟水煮成鹽,就變成錢了。自貢產的鹽奇白如銀,沒有半點雜物和異味,味道極佳,比起海鹽來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只是鹽井數量有限,產量少,所以賣得很貴,吃得起的人並不多。”
那位成功賺到二十兩銀子的風水先生表示贊同:“這是真的,小人在湖北就買過一次自貢產的井鹽,不管是色澤還是味道都比粗黑苦澀的海鹽強太多了。”
這年頭的海鹽無非就是把海水引入鹽田暴曬,海水被曬乾,就留下了鹽,然後就可以拿去賣了,並沒有像現代的鹽那樣進行深加工去掉那種澀味,再加入碘、鈉等元素,使之變得像雪一樣白淨。海鹽又粗又黑,還帶有不少沙子之類的雜物,很難吃,不過勝在便宜,老百姓都吃這種鹽。有錢人是不吃海鹽的,他們吃什麼?吃井鹽或者青鹽。青鹽也就是青海那邊的產的鹽,要麼是在鹽湖裡割的,要麼是從地下開採的岩鹽煮的,賣相和味道都比海鹽高了幾檔。而自貢產的井鹽就更了不起了,這可是在幾百米深的地下采出來的,雜質極少,而且在煮的時候還要加入豆漿過濾雜質和增色調味,精湛的開採工藝和對味道的精益求精使得鹽成了自貢的名片,“吃在四川,味在自貢”,沒有自貢的鹽,川菜的美味怕是要大打折扣了。不過這年頭自貢的鹽一直是奢侈品甚至皇家貢品,普通老百姓是萬萬吃不起的,只能在心中嚮往罷了。
楊夢龍心裡一動,一個想法冒了出來,卻不動聲色,繼續問:“你是說你去過自貢幫人家找井位是吧?這跟解決我現在的難題有什麼關係?”
風水先生興奮的說:“當然有關係!小人在自貢看到,當地人挖的是一種小口深井,整個井口只有這麼大一點,卻足有百丈甚至數百丈之深……”
楊夢龍不信:“吹牛吧?這麼深,怎麼把水提起來啊?”
風水先生說:“小人當時也覺得奇怪,就去問他們,他們說用楠竹接成幾百丈長的竹管,一節節的深入到地下,井口完全封閉,造一個吸筒狀的東西,有人日夜的壓動吸筒,就把幾百丈深處的地下囟水給抽上來了……”他一邊說一邊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出那東東的形狀,“那種吸筒井大概就是這麼個模樣……大人,它連幾百丈深的地下囟水都能抽上來,要把幾丈深的水抽起來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楊夢龍仔細看着那畫得奇形怪狀的圖案,一拍腦殼,這不就是手壓吸筒井嘛,農村裡多的是!這種井有兩個好處,一來是取水方便,二來井口完全封閉,避免了牲畜和小孩子掉進井裡的危險,這麼簡單的東西,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他一巴掌拍在那位一臉猴子獻寶的表情看着自己的風水先生肩膀上,直接將人拍翻:“你這主意不錯,幫我解決了大問題了!行,等今天忙完了,我請你喝酒!”
風水先生大喜過望:“多謝千戶大人!”
楊夢龍說:“不用謝,不用謝,你幫了我的忙,我就要給你報酬,這天經地義。”把風水先生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你說你跑到自貢幫人家找井位,有沒有找成?”
風水先生有些沮喪:“小人找了兩個井位,打下三十丈就出水了,可惜出來的是井水,不是囟水,差點讓鹽工給扔進井裡了。”
楊夢龍咧嘴直笑,人家要找的是鹽井,你卻給打出兩口水井,不把你扔進井裡再蓋上幾塊大石纔怪了,打一口上百米深的深井有那麼容易嗎?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你在自貢有沒有結交到那些鹽工?就是懂得鑽鹽井和煮鹽的那種。”
風水先生說:“怎麼沒有!鹽就是錢啊,特別是自貢井鹽,那簡直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打出一口鹽井,就一輩子的富貴享之不盡了,誰不想要?在自貢不知道多少鹽工在四處找井位,爲了一口能出鹽的井,幾千人火併都是尋常事情!可能出鹽的井就那麼幾口,被官府控制得死死的,大家都只有流口水的份。”
楊夢龍眉開眼笑:“這麼說,找不到活工的鹽工很多吧?”
風水先生很鬱悶,人家找不到活幹,一家老小都得餓死,甚至爲打一口鹽井,成百上千的人傾家蕩產,也夠慘的了你還這麼高興?也太沒良心了吧?不過楊夢龍現在是他的老闆,就算有意見他也不敢作聲,如實說:“很多,沒有三千也有兩千了。”
楊夢龍又是一巴掌把他拍翻:“行,你也別再找井位了,回頭咱們籤個合同,你到四川去幫我拉一支技術過硬的鹽工隊伍過來,我重重有賞!”
風水先生嚇了一跳:“大人,你這是幹嘛?”
楊夢龍說:“少廢話,讓你去你就去!你到四川的路費我包了,辦成了,我再給你五十兩銀子,辦不成我就把你扔進井裡!”
風水先生的眼睛一下子比一百瓦燈泡還要亮,一雙小小的眸子裡閃爍着銀子的光芒,貪婪的說:“進四川一趟可不容易,五十兩也太少了,少說也得六十兩……”
楊夢龍說:“行,就六十兩,今晚我先給你二十兩作訂金,等你把人帶到了,剩下四十兩再一次性付清。”
風水先生後悔得差點拍爛了自己的腦殼。早知道這小子這麼好說話,他就把價錢再提高一大截了!不過想想,進四川的路費有人包了,而在自貢那邊找不到活幹的鹽工比比皆是,憑自己在那邊招搖撞騙積累起來的人脈和聲望,還有三寸不爛之舌,要拉一支鹽工隊伍過來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錢簡直就是白撿的啊有木有?
“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我就派幾個人護送你進四川!”楊夢龍一如既往的雷厲風行。
風水先生已經按捺不住了,六十兩銀子正等着他去撿哪:“大人,不用等到明天,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楊夢龍搖頭:“不行,我們還沒有籤合同呢!”
風水先生徹底鬱悶,這傢伙怎麼這麼喜歡籤合同啊?籤合同的人見多了,連請風水先生找井位都要先簽合同的人你有沒有見過?反正這位風水先生沒見過。不過楊夢龍出手大方,契約精神十足,簽下了合同就完全按着合同辦事,跟他簽了合同,大家都覺得安心,所以風水先生也就不反對了,先簽好合同再出發吧。
“加固井臺,可別讓它塌了。還有那幾口井,再加把勁,爭取儘快打出水來,莊稼可不等人。”楊夢龍還是放心不下他的水車,交待了幾句,便快步走向河邊。
河邊圍攏的人越來越多,四鄰八鄉的農戶和地主鄉紳都過來了,看着那幫路落湯雞似的的軍戶在河裡折騰,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舞陽千戶所又是給軍田噴灑波爾多液又是打井又是造水車,這番動靜着實不小,只不過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只當笑話看,可是看到那臺巨大的水車,大家都笑不出來了:這幫窮軍漢還真能折騰出一點門道啊!
軍漢還是那幫窮得跟叫花子一樣的軍漢,但是他們身上那種頹喪麻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每個人都打了雞血似的充滿了幹勁,大家喊着號子,齊心協力,把沉重的水車一點點的豎起來,而衛所裡的軍戶和小孩則在河邊高聲吶喊,爲軍漢們加油鼓勁,那種團結,那種樂觀昂揚的心態,令人吃驚不已。只是水車實在太大太重了,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楊夢龍看得焦急,大聲叫:“再加把勁!做好之後今晚加菜,吃酸菜肥肉!”
一聽說有肉吃,軍漢們的口水都流出來了。楊夢龍來到衛所已經半個月了,這半個月裡請大家吃了三四次肉,油汪汪的肥肉,表面漂着厚厚一層油花的肉湯,燉得爛熟的瘦肉,想起來就流口水。大家齊聲叫:“今晚吃酸菜肥肉!”使出全身的力氣,齊齊一聲大吼,硬生生的將這重得要死的水車給豎了起來!幾個木匠架起梯子爬上去,拿着錘子釘子一頓猛釘,總算把它給固定好了。李林興奮的抹掉臉上的水,從梯子上爬下來,來到楊夢龍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禮,說:“小楊將軍,水車已經架好了,請你搖動機關讓它轉動起來吧!”
楊夢龍不解:“爲什麼要讓我去搖動機關啊?”
李林誠懇的說:“沒有大人你,我們根本就做不出這水車!這是我們做出的第一架水車,意義不凡,理應由大人來搖動機關!”
楊夢龍明白了:“哦,說白了就是個儀式是吧?這活我愛幹!”連褲腳都懶得挽起來,直接跳進河裡,搖動機關。在千百人的注視之下,水輪慢慢放下,在水流的帶動下慢慢轉動,越轉越快,只聽到嘩嘩一陣水聲,河水就這樣被源源不斷的提上了一人多高的河岸,落放水槽中濺起大片水花,然後沿着竹子鋪成的水渠分成幾股,歡快的流向數裡外最乾旱的麥田。大家都呆愣在當場,田老爺驚得合不攏嘴,一不小心從下巴揪下了兩根鬍子也沒覺得疼:“這……這東西真的能提水啊!”
楊夢龍歡呼雀躍:“成功了,成功了!真的把水提起來了!”爬上河岸逮住李林就是一頓猛捶,連拍帶打哈哈大笑,李林也不覺得疼,跟着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跟瘋了似的。軍戶們這才反應過來,放聲歡呼,撲過來將楊夢龍高高舉起,拋向天空。楊夢龍叫:“弄錯了,弄錯了!應該將李木木給舉起來的,他是工頭,他的功勞最大!”話音未落,李林和幾名在製造水車這一工作中出力最多的優秀工匠也給舉了起來,在衆人的歡呼聲中一下一下的拋向天空,越拋越高。這些地位比軍戶還要低下的匠戶何曾受到過衆人如此狂熱的尊敬和愛戴?都哭出來了。
楊夢龍看得不爽,叫:“大喜日子你們哭什麼哭,真沒出息!把他們給我扔進河裡!”
李林大驚失色,叫:“不要————”僅僅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他老人家便讓大家給扔進了河裡,濺起老高一片水花。咕咚咕咚!在衆人的歡笑聲中,那些工匠一個都沒跑掉,通通給扔進了河裡。楊夢龍樂得直拍手:“扔得好……哎,你們幹嘛!”話說到半截,他便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正好落進河中間,嗆了一大口水,氣得他哇哇大叫。令他稍稍覺得公平一點的是,不斷有人被扔下來,跟下餃子似的,就連陳百戶這個笑得最囂張的傢伙也沒能例外。被扔下來的也不生氣,河裡河岸都是一片歡笑聲。
鄉紳們看得不爽,鄙夷的說:“一羣武夫,舉止粗鄙,有辱斯文!”說完轉過身,邁着貓步,帶着讀書人的驕傲和自豪揚長而去,只是走遠一點,又停了下來,回頭望向水車。那架大水車完全無視他們,繼續轉動,將河水提上岸來,順着竹渠送到遠處最需要水的田裡。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水車在河裡架起來,直到每一塊麥田都能澆上足夠的水爲止。這幫驕傲的鄉紳在心裡咕噥:“這東西雖說說奇技淫巧之物,卻也並非一無是處……也許我應該向他們買幾架,也好把自家的麥苗也澆一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