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花無雙逃遠,童牛兒就把那柴堆點燃,放起一把火來。
這火他倒是放得熟練了,一次又一次,已經不知燒燬過多少罪孽,把一切都遮掩掉。但蒼天在上,卻總能把一切俯視,任你如何,都無法逃脫。
童牛兒在遠處見那把火直把一大堆柴草都燒得乾淨才熄滅,心裡覺得滿意,這才匆匆回府。他卻不知自己加的這份小心有些多餘,因爲方威促狹的奸猾讓他從沒有對花無雙泄露過自己的真實身份,只怕花無雙無意間泄露出去,把他自以爲的高貴身份玷污,讓別人傳揚他沾花惹草的惡名。這樣的事一旦叫雷怒海知覺,必然不會輕饒了自己。
卻不想他加的這份小心倒給童牛兒幫了大忙。如今一把火把方威燒的如同一段焦木頭,任誰都認不出來,什麼麻煩都省了。
童牛兒回到府中時,夜剛過半。進到房裡,見銀若雪還在牀上沉沉睡着,不遠處桌上的黯淡燭光映照着她蒼白的容顏。銀若雪雖然神智不明,但只在醒着時纔看得出來,此時睡着,卻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童牛兒來在牀前,向她端詳片刻,見那臉上依然是少女纔有的明豔光彩,和剛見時沒有什麼區別。這樣看了片刻,再忍不住眼中的淚水,滴落在銀若雪的面龐上。
銀若雪被驚醒,睜開眼睛向他凝望片刻,恍惚着微微一笑,又倦怠地睡去。童牛兒伸手在她的臉上輕撫片刻,不知道該怎樣纔好。最後就趴伏在銀若雪的身邊睡着了,直到天明。
接連數日不見方威出現,東廠自然大亂。雷怒海下令派人四處尋找,卻怎麼都不見蹤跡。
但萬密也總有一疏,知道方威與花無雙勾搭的並不止向童牛兒告密出賣的那一個錦衣衛。當杜天橫從別人嘴裡查知此事後,派人去抓拿花無雙時,她早拿着童牛兒給的錢逃得沒了蹤影。但最後還是查到那個小院落,從一堆柴草的灰燼裡找到方威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可杜天橫卻有辦法辨認。他知道方威曾受過一次傷,就在後背,是一道有半尺長的刀疤。這刀傷甚深,癒合得也就不算好,所以叫皮膚抽搐得明顯。如今這具屍體雖然被燒得面目全非,但那道刀疤卻依稀可辨,讓杜天橫立刻就斷定這就是方威無疑。
屍身雖然找到,但頭顱卻遍尋不見。杜天橫何等的奸猾?想着方威雖然殺人無數,可這些仇家裡真的有膽色來找他麻煩的卻沒幾個。其中有這等心機手段的更是少之又少。而最有可能的只有一個人,就是童牛兒。
杜天橫雖然聽方威說起他去童牛兒的府中殺那嬰孩的過程,也知道銀若雪雖然看到方威的真面目,但卻因爲傷心過度而癡傻。但他不像方威那麼天真,以爲這件事從此就天下太平了。所以當他斷定被殺掉的就是方威時,也就知道童牛兒必定已經肯定方威就是殺他孩兒的兇手,所以纔會這麼義無反顧地絕情報復,痛下殺手。
既然如此,那童牛兒在殺方威之前豈能不逼問?而方威性格宵小,又怎能不把自己供出來拉個墊背的,好叫去黃泉的路上不淒涼?杜天橫越想越怕,彷彿已經看見童牛兒手中的鋼刀正向自己砍過來一般恐懼。
要說杜天橫一點膽色沒有肯定不是,但關鍵的是如今童牛兒在暗處,他自己在明處。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杜天橫和童牛兒在東廠共事到如今也已經一年有餘,對這個小兒早就有所瞭解。知道他是個真正心狠手黑的惡鬼,不論殺誰都不會皺一下眉頭,有絲毫的猶豫。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童牛兒是雷怒海的東牀快婿,身份極其特殊。自己雖然可以暗中整治他,把他幹掉,卻難免不留下蛛絲馬跡。雷怒海雖然對童牛兒沒有半點好印象,之所以把寶貝女兒銀若雪嫁與他,完全是因爲她懷了童牛兒的孩兒,不得不奉子成婚。
雖然如此,杜天橫卻知雷怒海是個極好臉面的人。一旦自己的女婿被殺,他豈能善罷?必定全力排查,直到抓到兇手爲止。不然滿朝上下豈不笑他無能?
這些關節要隘杜天橫自然比誰都清楚,所以也知道自己如今面臨的是怎樣尷尬的局面:只允許童牛兒來殺自己,卻不準自己去殺童牛兒。這樣被動的情境想着都夠憋屈的,讓杜天橫經常在夜半驚醒,噩夢連連。這樣的折磨卻是更加難熬的痛苦,讓杜天橫覺得無法忍受。
但他畢竟是在生死之間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的行家裡手,怎麼肯束手待斃?慢慢地想出陰狠的主意,要把童牛兒消滅在讓人不知覺的意外之中。
可杜天橫千想萬想,也沒想到童牛兒早花重金將他身邊的人買通,和對付方威用的是一樣的手段。杜天橫什麼都好,就是拿金銀特別當回事,對錢財使用起來極吝嗇。這樣的人豈能善待身邊的人?不僅如此,杜天橫還常常找各種藉口剋扣身邊人的薪水俸祿,寧可遭人嫉恨也要去貪那不值得如何一文兩文小錢。
其實按說杜天橫現在的身份地位,每月的俸祿就已經夠可觀。加上他肆意盤剝得來的,別人孝敬的,每月的收入足以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進項。但人的本性就是貪得無厭,不論得到多少。卻總還是嫌不夠,以爲自己應該得到更多。
如此一來,他身邊的人自然恨他不死,也飢渴得無奈。看童牛兒一次就給這麼多金銀,都感恩戴德地爲他辦事。如此一來,杜天橫那些他自以爲的秘密還怎麼藏得住?童牛兒雖然沒有知道全部,卻也瞭解個大概。不禁在心裡暗笑,以爲杜天橫只是看着精明,其實還是呆傻。
這日臨到雷怒海在大堂上辦公,杜天橫在旁邊伺候。見四下無人,杜天橫湊到大案前向雷怒海道:“大人,近日多有人傳言說童牛兒童大人聚衆賭博,通宵達旦,且還經常狂歡夜飲,毫無節制。我擔心如此會招來同僚的嫉恨,一旦把這些事傳揚到其他人的耳朵裡,讓那些宵小當做把柄抓在手裡大做文章,恐怕對大人您不利。”
雷怒海也早知童牛兒的本性如此,但因爲銀若雪如今已經呆傻,是以不好對他加以約束。此時聽杜天橫說起,知道不會是空穴來風的謠傳,忍不住點頭。
杜天橫見時機到來,又進一步進言道:“不如給童大人分派個差事,把他的身子佔住了,也就沒有時間精力去玩那些沒甚意思的消遣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雷怒海沉吟片刻,道:“有什麼合適的差事給他幹?”杜天橫道:“如今朱雀營的營使還沒有着落。童大人雖然武功不高強,但頭腦夠用,做個營使代替大小姐倒也不算委屈他,大人覺得怎樣?”
雷怒海聽杜天橫提起銀若雪,忍不住低嘆一聲,道:“若雪命苦啊,嫁了個這麼不成事的,只爲了這個孩兒,沒想到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嗯,以前的五營都是在你們五龍將軍手裡掌握。如今若雪這個樣子,方威又喪命,唉,倒也不必拘泥於此了。只是那童牛兒沒什麼能耐,怕撐不起這朱雀營的門面來。嗯,若哪日戰死,也算是爲國捐軀,倒強於這樣的丟人現眼,到最後連祖宗都辱沒了。好吧,你且擬個呈文,我報上去,若能批下來最好,批不下來也就算了。”
本來雷怒海對這件事不敢報多大的希望。只因爲東廠五營的營主向來都是武功高強,能爲出衆的人擔任,卻從不曾用到象童牛兒這麼廢物,只知道用袖中暗藏的硬弩偷襲射人的宵小。一旦他戰死在陣前,說起來也不比賭錢飲酒好聽到哪去,因爲這東廠朱雀營的營主夠無能的,豈不連他雷怒海一起都恥笑了?
卻沒想到,不過三天,呈文就批下來了。上面還是魏忠賢親筆的一個硃批的準字,寫得歪扭。雷怒海看着奇怪,想不明白一向辦事小心的魏忠賢怎麼還不等問過自己詳細就準了呢?
他卻忘了那時爲了童牛兒僞造魏忠賢調兵手諭一事,叫魏忠賢對這個童牛兒印象深刻。尤其那個沒腳的蟲兒寫來的奏摺中對童牛兒極盡奉承之詞,誇他智勇雙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魏忠賢看過後一直不忘。
此時見到雷怒海提拔童牛兒的呈文,心裡倒還讚揚雷怒海舉賢不避親,是以批得痛快,什麼都不問就照準了。
可當這道批文傳到童牛兒手裡時,卻叫童牛兒咧着嘴暗自叫苦。才知道快樂逍遙,自由自在的好日子恐怕一去不返了,從今又被束縛綁得牢靠,當起魏忠賢和雷怒海的爪牙了。這件事不用問,童牛兒都想得到必定是杜天橫的主意,只爲了謀害自己的性命。不禁暗暗地咬牙,以爲殺杜天橫的機會也就在這件事中暗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