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若雪習慣歷險,臨危不亂。猛地將柔如葦柳的細腰向後彎倒,平躺在馬背上。
這招金剛鐵板橋本是沒什麼稀奇的功夫,馬上的戰將各個擅長。但銀若雪與別家不同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她能在如此彆扭的情形下揮舞金槍,照樣殺敵。
眼光溜着左邊的人快些,在二馬交錯的瞬間把長槍倏然探出,悄沒聲息地從那人的肋下刺入。
她手中的大槍名叫赤鍊金槍,乃神槍門傳承幾千年的至寶,是極有來歷的當今三大神器之一。
既是如此,自然有尋常大槍遠遠不及的特性。鋒利自不必說,就是寸多厚的釘甲寶鎧也能一槍貫透,毫不費力,堪比寶刀;槍身軟硬隨心,無論崩、打、挑、撥,皆能一揮而就;再有就是這槍的杆中裝有巧妙的機關,能叫大槍在瞬間長出三尺。
須知兵器向來是多一寸長,便多一寸強。這暗藏的三尺不知曾要了多少人的性命,今日又被銀若雪用上。
銀若雪雖把槍尖刺入左邊這人的身體,卻惦記着右面那人正好也要與自己擦肩。將牙一咬,以爲還是一招拿下痛快,少些來回奔馳的麻煩。是以把赤鍊金槍的杆子在雙手中猛地一擰,斷開機關,叫槍身倏然彈出,直向右面這人的胸前打下。
這名金剛千想萬想,也不曾想到會有如此難料的機變臨到自己頭上,毫無防備。正把手中輪空的大鐵棒收回,準備着圈馬再戰,卻不想胸口猛地受下重重一擊。
身體剛搖晃,銀若雪怕他不死,借將左邊這人挑落的機會把槍尾尺多長的三棱透甲錐劃入他的腹側,然後借馬匹奔跑之力將其帶落在馬下,叫他把肚腸下水灑得四處都是,被自己胯下的馬匹恣意踩踏着,眼見着不能活了。
汪燒餅見自己的三大金剛竟在眨眼之間同時被這嬌美少女刺殺,驚詫得瞠目張嘴,說不出話來。
這邊的官軍也是頭一遭見到如此勇武之將,都被震懾得呆傻,發出一片“啊——哦——”的驚呼。
直到聽見方威高呼的嘶喊聲才從懵懂中醒來,跟着揮舞刀槍向古良城衝去。
那邊和四大金剛出來的衆人見主將陣亡,哪還有心思再戰?都發一聲喊,四方奔逃而散。
銀若雪第一個催馬奔過吊橋,直撲城門,將在門前把守的兵士打退,進入城中。
汪燒餅見自家落敗,正要命令關閉城門抵抗。卻見在西邊駐軍把守的一個頭目惶惶張張地跑來高呼:“不好了——官軍——進城了——”
汪燒餅聽着奇怪,官軍明明還在城下,怎地就把他嚇成這般?
正要問,那人已手指西邊向他道:“不好了,官軍從西邊斷崖下摸上來——不計其數——正向這邊殺來——”
汪燒餅驚得大叫一聲,才知這古良城已經不保。只是想不明白那裡斷崖百仞,立如斧砍,官軍如何爬得上來?
這正是童牛兒計算安排的。
之所以叫銀若雪趁天黑時領兵來打古良,就是要分散汪燒餅等人的注意,叫一班身穿厚衣服的錦衣衛可乘機從斷崖下沿着那癡傻的第四大金剛留下的繩索攀緣而上,偷襲成功。
果然不出童牛兒所料,衆錦衣衛藉着夜色的掩護,不費什麼力氣就進入古良城,向四面一路砍殺過去。
嘯聚鬧事的所謂匪盜本是原來的庶民,和城裡的百姓摻雜在一起,無法區分。衆錦衣衛和後來衝入的官軍也無心區分,不論婦孺老幼,見人就殺,將存世數千年,原本興旺的古良城血洗屠滅個乾淨,輕易從地圖上抹掉。
但這樣的惡事從來都是這樣做下的,他們已經不知幹過多少起,早不以爲意,是以殺得痛快。
童牛兒武功低微,攀爬的本領自然遠不及那些錦衣衛,是以最後一個翻入城中。
但他卻是第一個衝入汪燒餅等人安榻的古良城官衙的。一路尋找下來,還是在原來那間房中見到正驚慌着神色,坐臥不安的金錦夫人。
童牛兒見她無恙,放下心來,暗暗感激蒼天公道,不欺良善。忙解下背上的包袱,從中拿出一套自己換洗的錦衣衛大紅色飛魚服遞過去,道:“快換上,他們就要過來了——”然後出房把門虛掩。
金錦夫人見他平素雖嫌流氣,但關鍵時候還能顧及禮數週全,心下感激。換好衣服後和童牛兒奔出房來,同到後院的馬廄裡尋出兩匹馬來騎乘。
童牛兒還擔心金錦夫人身嬌體弱,不善驅馳。
卻不想她本是大戶人家養出的小姐,自幼便常以此爲戲,倒不陌生。片刻之後就控羈自如,緊緊地跟隨在自己的後面。
二人一路加鞭,直向城門而來。守門的軍士見是童牛兒在前,後面跟隨的也是錦衣衛,怎敢阻攔?叫二人輕鬆通過。
急急地攢鞭趕路,直跑出一個多時辰。
道路迴轉,已將古良城裡燃起的沖天大火遠遠地掩滅在身後,望之不見。
童牛兒以爲危險不再,放下心來,慢慢帶緩馬匹。才見金錦夫人已經累得大口喘息,額頰汗溼,不住地擦拭。
童牛兒放遠目光,見在夜色裡模模糊糊地掩藏着一個村落的輪廓,用手一指,道:“且去那裡歇息過夜吧。”金錦夫人點頭。
來在村中,挑一家門庭整齊,院落潔淨的農戶敲打大門。
片刻後暈黃燈火映在白麻窗紙上,現出兩個佝僂人影,然後見從房門裡走出的果然是兩位白髮蒼首的老人家。
一對老夫妻待藉手中端着的油燈光亮看清楚站在門前的竟是兩個只聽傳聞狠毒,還從不曾見過的錦衣衛時,都駭得腿軟,顫着聲音叫大人,卻不敢靠前。
童牛兒倒是慣見別人如此,不以爲意。只是把金錦夫人弄得懵懂,半天才明白是這身衣服招惹的。
童牛兒向二人擺手道:“休怕。我等只在你家吃碗粥,歇一夜。明早走時多贈銀兩感謝就是。”
兩位老人明白他倆個不是來尋禍降災的,這才稍去驚色,過來把籬笆院的兩扇門打開,讓二人拉馬進來。
童牛兒心思詭異,擔憂有官軍經過時看見馬匹生疑,進來盤問。叫老頭牽去後院藏匿起來,一併喂些草料讓它們休息,備着天明後好再趕路。
老頭諾諾應着,不敢有絲毫違抗。
老婆婆將二人讓進堂屋後,就張羅着生火煮粥。老頭進來後與老婆婆低語幾句,然後從廚下的陰暗處拿出一把尖刀在水缸邊上霍霍地磨起來。
童牛兒見了過敏,一躍而起,拉長刀撲到老頭近前逼住道:“要幹什麼?”老頭嚇得一跤跌在地上,額頭磕在水缸一側,立時扯個口子,鮮血淋漓而下。
老婆婆以爲童牛兒要殺老頭,瘋了般閃身遮擋在老頭前面大張着雙臂叫道:“大人你殺我吧——求大人放過他——”
金錦夫人見童牛兒如此,駭得不輕。顧不得男女之別和諸般禁忌,在後面死命抱住童牛兒向後拖着道:“童大人休如此——”
童牛兒被迫退後幾步,指着掉落在老頭旁邊的尖刀問:“大半夜的,磨這個作什麼?”
老頭這才恍然,跪在地上叩首道:“大人休怪——我尋思沒什麼好招待二位大人的,想殺只雞燉了——這才磨刀——”
童牛兒倒不肯就信,轉着眼珠疑惑地看着老頭。半晌後長出口氣,把刀慢慢收起,道:“這個時辰,燉什麼雞?誰吃得下?煮碗粥就好,別的不需。”
和童牛兒重回桌邊坐好,金錦夫人微笑道:“怎地緊張?”
童牛兒將雙手在臉上摸過一把,斂緊眉眼搖頭道:“夫人不知呵,這錦衣衛是招惹刀槍的標靶,天下的老百姓各個都想殺之而後快,我怎能不怕?”
金錦夫人在家裡被抄時自然領教過錦衣衛的狠辣手段,聽童牛兒如此說,神色跟着黯然。道:“少爲些惡事吧。”
童牛兒苦笑道:“我自然不肯爲惡,可奈何?”
金錦夫人明白他話語意思,道:“你心地如此良善,何苦在這般齷齪的裡面混跡?怕不辱沒了祖上,髒污了子孫?”童牛兒卻在心裡笑一聲,暗想:你若知我平時作爲,就不這麼說了。
糙米熬的粥裡切入紅薯,香甜膩口,十分好吃。
童牛兒一邊吃,見在不遠處立着的老頭額上還有鮮血滲出,心下不忍。從本來要給金錦夫人做安置費用的包袱裡摸出一錠五兩左右的大銀放在桌上,向老頭道:“老丈,這些算個賠償。”
老頭嚇得重新顫抖起來,揮舞着雙手阻攔道:“怎敢要大人的銀子?萬萬不可。”
童牛兒不耐他囉嗦,寒下臉孔道:“說給你就拿着,怎地惹煩?”老頭見他變色,忙閃在一邊,再不敢靠前。
金錦夫人見老夫妻嚇成這樣,心裡憐惜。把桌上的銀子拿過塞入躲在她身後的老婆婆手中,柔軟了聲音道:“婆婆莫怕,我等沒有歹意——”
孰料老婆婆怎樣都不肯收下銀子。一邊和金錦夫人掙扎一邊急道:“都說錦衣衛前腳給過銀子,後腳就來殺人奪回去——大人——我死不足惜——求你——留他一條性命吧——”說着就要跪下。
金錦夫人被這一語驚得瞠目,轉頭向童牛兒問道:“她說的——可是真的?”童牛兒低頭狡辯道:“我又不曾幹過,怎知道?”
金錦夫人被弄得無可奈何,才知天下百姓都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卻比自己還可憐。忙一把拉起老婆婆,道:“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