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援團練營出發後,旅順的氣氛開始壓抑起來,許多人自覺或不自覺的都在猜測鐵拳旅的下一步動作是什麼,是北上攻取岫巖,還是西進佔據復州,威脅蓋海,所有人都堅信,大人定然不會放任建奴兵力空虛而不作爲。然而隨着時間推移,大人卻一心撲在內政上,什麼錢莊,參政部,高產作物司,要不就是在商業部一呆就是一整天,根本沒有任何軍事動員的跡象。
旅順請戰的聲音開始擡頭,尤其是補充了大量遼東新兵的營頭,甚至有士兵寫了血書上來,雖然被教導官壓了下來,但楊波又怎麼會不知道?
既然軍心可用,楊波開始把目光投向了廣闊的遼東地區,自從遊擊營崛起後就一直堅持在和韃奴打消耗,目前局面看似遊擊營處於下風,但後金頹勢很明顯,軍事方面採取了主動議和,民生也漸漸動盪起來,截止六月份,遼東糧價節節高升,四月份還能勉強維持在二兩伍的水平,六月間便飆升到了五兩三錢,比起去年同期的價位翻了數倍,物價飛漲造成大量包衣一直在死亡邊緣徘徊,加上外情司的鼓動,每日往皮島,旅順方向逃難的人絡繹不絕,而鎮江已經發生了數起反抗韃奴統治的包衣起義,於學勇一家的悲劇不過是這些浪潮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而已,可以說,只要楊波伸手,岫巖,鎮江就會象熟透的果子掉進自己的手裡……
“六月二十日,正藍旗豪格一部逼近獨石口。會大軍於朔州”參謀司王小羽一面說,一面指揮文書把小旗插到地圖上相應的地方。
“正紅旗奴酋代善與薩哈廉、碩託等逼近得勝堡。多爾袞、多鐸一部逼近龍門口,皇太極親率漢軍旗及正黃旗領軍逼近上方堡,有侵犯宣府的跡象,以上四路大軍預計七月初能破關口而入,根據情報司的消息,這次韃奴入關不在於城池,土地,主要的目的是掠去大明國財富。消耗大明國的經濟和軍事實力……”
情報司劉文炳慢悠悠的接口道:“根據咱們細作打探的消息稱,奴酋皇太極在出兵時曾交代過,不攻城池,只在各村堡搶掠,對城鎮能攻取則攻取之,一時攻取不下即放棄,轉而去向別處。”
王小羽點頭。道:“所以這次南掠,根據咱們的判斷,韃奴會蹂躪宣府,大同,山西,甚至也有可能入侵京畿一帶。主要有這麼幾個地方需要警惕,大同,宣府,朔州,應州。保安州等地,目前咱們入援兩個營佈防在昌平州。主要防止韃奴攻破宣府後入直入京畿,朝廷數次下旨,尤其是宣、雲等處要尤宜嚴備、固守,崇禎帝還下了嚴旨,如被後金攻破,守官“立置重典”處死……”
聽到朝廷驚慌失措,參加會議的將官們都笑了起來,胡麻子卻大聲道:“可苦了宣大一帶的百姓了,俺跟各位打賭,要是那些百姓被韃奴劫掠而去,當地守軍只敢眼睜睜的看着送行。”
胡麻子的話讓許多人沉默下來,還有人偷眼打量着楊波,楊波想着自己的心事,沒有說話。
今年的夏季攻勢很快就會展開,隨着前段時間錢莊成立,銀行就像是個吞噬銀子的怪物,不但大量閒散餉銀被吸引了過來,甚至東江,登萊,安東衛等地富戶閒散的資金也被吸引過來,隨着頭一批存入匯通銀行的富戶們拿到了第一批利息,這些人變成了匯通銀行的義務宣傳員,每天運送着銀子來旅順儲蓄的富戶絡繹不絕,徐靜齋已經着手準備在天津,登州,青州成立匯通分行,但目前的狀況兵不能讓楊波滿意,現階段銀行的擴張規模和他的野心比還是太慢,他希望能控制整個北方的金融,京師,山陝,河南,山東,湖北等,等到了那一步,他還有一系列捆綁大量士紳階層的後續手段,但這一切的實現都需要旅順自身的軍事實力再一次提升。
楊波的眼睛盯在地圖復州的地方,軍隊士氣高昂,許多中層軍官都強烈要求攻擊復州,打通南四衛,威懾瀋陽,而今日的軍事會議主要目的之一,便是討論到底要不要打復州,順便統一思想。
楊波是不願意打復州的,在他看來,打下復州遠不如時刻騷擾韃奴來得直接,爲了防備金州,韃奴在蓋州維持了近三千多駐軍,加上覆州正白旗等,爲了維持補給線,韃奴在覆蓋之間大肆屯田,只要不斷打擊韃奴的屯田和補給,足夠讓韃奴疲於奔命了,皇太極向遼南和皮島出兵幾次,不但沒得到任何好處,反而搞得國內物價沸騰,民不聊生,逼得和自己定了一個脆弱無比的和平協議後便匆匆的去大明搶劫,楊波不好直接告訴這些血氣方剛的將領們,其實旅順只要經濟上的壓制,讓後金處於不斷消耗狀態,甚至不用武力後金也很快會崩潰,這個時候出兵雖然直接,但軟刀子殺人才厲害。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戰爭不但能爲經濟服務,而且在政治上回報也是無比的豐厚,隨着雷霆師不斷取得對後金政權的勝利,遊擊營的大名在登萊,山東,甚至北直隸一帶都是威名遠揚,但楊波還要進一步的對後金進行打擊,強化旅順軍事集團戰無不勝的光環,安定人心,爭取多數人的支持,取得絕對的政治優勢……
“下面,討論是否攻打復州的議題,大家可以舉手發言”主持會議的鐵牛終於說道了最關鍵的議題,所有昏昏欲睡的人頓時精神百倍起來,雷霆師連以上幹部都出席了這次會議,許多磐石旅的主官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意義重大的軍事會議,儘管主攻與他們無緣。但他們都憋着想在會上說上幾句,在大人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
“打!”胡麻子站起來。環視左右道:“奴酋也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那個啥成語來着?叔可忍,嫂可不忍,帶着四路兵馬大搖大擺的搶劫我大明去了,他當咱們都是死人哪?”
會場上響起一片叫好聲,楊波也不由微微一笑,今天主戰派佔了多數,他們唯恐自己否決出兵的建議。居然給他們想出了一個蔑視遊擊營的藉口出來激將。
鐵牛望了望第二燧發槍營的教導官道:“你說”
胡麻子副手,教導官呂宣良先是朝楊波點頭道:“大人,各位,我來替胡大人補充幾句,這也是咱們第二燧發槍營的共同心聲,大人也曾說過,奴酋搶一次大明。自身便強壯一分,財富,人口,如果咱們雷霆師坐視不理,那咱們這是在養虎爲患!”
“好,好!”
會場上響起了一片喝彩聲。
呂宣良激動得滿臉通紅。又道:“奴酋爲何敢大搖大擺的南掠?因外咱們金州離復州近兩百里路,一路上無補給,無援兵,而韃奴在蓋州,復州一帶的屯堡藏了數千騎兵。只要一聲令下,幾日之間便能聚集起一支足以和咱們對抗的軍隊來。復州是攻擊南四衛的橋頭堡,一天不打下復州,咱們便無法打破對峙局面,而奴酋可以繼續通過南掠蓄積丁口,財富等軟實力,敵強我弱,只能打,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和談上……”
這些沒人膽敢附和了,因爲所有人都明白,楊波親自簽署了和皇太極的和談,呂宣良或許想刺激楊波,但他們可不敢多嘴。
楊波笑了笑,指着王小羽道:“你把金州,復州,敵我雙方的軍力對比詳細說一遍,在座的各位還有些人並不明白。”
王小羽起身走到地圖前,拿起教鞭道:“復州至金州一百五十里,以我鐵拳旅的行軍速度兩日可到城下,目前根據情報,復州駐守正白旗一部,兵力大約爲一千五餘真夷,算上包衣輔兵預估三千上下,這是一,第二,蓋州據復州兩百餘里,駐有正白旗一個牛錄,還有兵力不詳的鑲紅旗,鑲白旗,鑲藍旗等旗號,他們是本土作戰,無需顧慮糧草器械,還有瀋陽方向,如果復州告急,駐瀋陽濟爾哈朗率鑲黃旗能在兩日之內救援,咱們出兵無法掩藏蹤跡,所以等咱們到達復州城下,還需分兵防備蓋州,瀋陽方向的援兵,一旦復州駐軍據城死守超過兩日,咱們就會面臨兩面夾擊的困境。”
王小羽的話讓衆人士氣大受打擊,會場上許多人都在竊竊私語,希望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來。
磐石旅混編營營長熊自立突然站起來道:“大人,各位,咱們有水師啊,可以分兵兩路,一路由海路登陸後圍困復州城,一路走陸路,在復州城外設伏,專門圍城打援,奴酋南掠,八旗能剩多少兵馬?”
熊自立的話讓衆人眼前一亮,討論聲音大了起來,直屬救援營王鐵錘站起來道:“各位,你們一心想打復州,沒錯,復州的確是威懾南四衛的橋頭堡,問題是你們考慮過奪取復州後怎麼守的問題沒有?”
王小羽拿起教鞭指着復州道:“不錯,憑咱們雷霆師的實力復州可以打,但打下來怎麼守,能不能守得住?你們想過這個問題沒有?復州孤城一座,離開海岸近四十里地,也是金州和蓋州的中專站,一旦奴酋回師大舉圍困復州,咱們需要添多少人馬去守?駐紮人數多了,奴酋不用打,只要斷了糧道就夠了,到時候還不得乖乖的放棄復州?”
楊波心裡點點頭,他的顧慮就是這樣,復州打得下,守不住,確實是沒辦法的事情,一旦被困,陸路補給會面臨皇太極集八旗之兵的決戰,海路補給根本上不了岸,拿下復州說不好聽的,就是拿下了一座死地。
楊波準備起身結束這次爭論,目前強取復州還不到時機,最明智的辦法是讓龍騎兵營開始破襲復州各處屯堡,反覆打擊韃奴的後勤補給,焚燒他們的糧草牛羊,逼迫韃奴增加南四衛一帶的駐軍,拖累他們的機動能力,消耗他們的戰鬥力。等自己實力壯大到足夠應付時,纔是奪取復州的最好機會。
然而鐵拳旅後勤營的鄭敦謹搶先站了起來。他有些拘謹的朝楊波施禮後才說道:“大人,各位,咱們打下復州爲什麼一定要駐軍?咱們可以把復州城扒了,讓韃奴自己重建去啊?等他建好了嗎,咱們又去扒了,看他們死不死?”
鄭敦謹的話讓衆人都笑了起來,王小羽略一沉吟,搖頭道:“韃奴未必會重建。他們或許會退守蓋州,其實扒了復州城對咱們更不利,打下復州咱們至少在南四衛有個落腳點,若是扒了復州,以後想出兵南四衛,那光攜帶的糧草便要翻倍纔夠。”
王小羽的話讓楊波也微微點頭稱是,的確。皇太極並沒有意識到旅順將會是他將來最強有力的敵人,但如果這次扒了復州,皇太極很有可能乾脆不重建,這樣就真正是保持對峙局面了,而自己想要攻擊蓋州就必須從金州勞師遠征,光路上就得走上六七天。這對士氣是個極大的打擊。
就在這時,山地步兵營幾個軍官大聲爭執起來,鐵牛咳嗽一聲,那些軍官頓時安靜了下來,卻朝着營長聶採林。教導官吳華文擠眉弄眼,顯然在攛掇他們起身發言。
“聶採林。你來說”鐵牛見他扭扭捏捏的舉起了手,便指着他說道。
這個營長是個小白臉,站起身滿臉的通紅,他用蚊吶般的聲音道:“大人,李大人,俺們有個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請各位大人指點……”
鐵牛不耐煩的道:“有屁就放,開會還能治你的罪不成?扭扭捏捏的象什麼樣子?”
聶採林吃了一嚇,趕緊站直大聲道:“報告大人,俺們山地步兵營同僚商議後認爲,復州城可以扒了,但爲啥不在海邊再建一座新城呢?奴酋南掠,俺們估計最少要十月底至十一月才能迴轉,這幾個月足夠咱們從容修建新城了,再說,再說咱們不是研發了那種啥,新型泥灰嗎?”
顯然,聶採林的發言讓衆人有了新思路,參謀司的人都擠在地圖邊查看地形,看看能否選擇合適的築城地點,下面的軍官也在議論紛紛,在三五成羣的討論築城到底可不可行。
楊波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對小五道:“去請後勤部相關各司過來開會,唔,特別是屯務司的張峰進一定要到,還有屯田司,地方守備司,裝備司各司長都請來,你們繼續討論!”
衆人眼前一亮,他們知道大人肯定是對聶採林這個提議心動了,
楊波又指着王小羽道:“現在你們先就築城再製定一個方略出來,對,就在他們司長來之前弄一份草案出來商議。”
王小羽趕緊召集參謀們到一邊開會,楊波則是一邊走,一邊摸着下巴沉思,的確,這個建議讓他心動了,復州這個橋頭堡早一日控制在自己手裡,則蓋州,海州,瀋陽,皇太極何以機動的空間大大減少,瀋陽將會直面雷霆師的打擊,只要固守新復州,皇太極便不敢傾巢而出,不敢南掠就沒有財富和人口補充,這就進一步加速了後金的敗亡,僅僅依靠龍騎兵營騷擾是無法在短期內達成這樣效果的。
很快,王小羽他們便拿出了方案,楊波示意全場安靜後開始傾聽。
“……首先,參謀部認爲這份計劃是需要冒很大的風險的,很有可能最後變成雞飛蛋打的局面”
王小羽先警告了一句,又說道:“如果圍繞築城的方案,那麼咱們雷霆師需要全部抽調出動,甚至入援的兩個營也要找藉口調回來,否則咱們在復州的實力不足以完全控制局面,而這個局面一直需要控制到新城築成,參謀司推斷至少需要三個月甚至更久,那麼在這一段時期內,金州和旅順,還有各城堡和屯堡完全需要依靠地方守備司的農兵駐守,內部相對空虛,如果有緊急事態發生不易應付,這是不利的第一點,第二,皇太極南掠兵馬的動向無法預測,一旦收到咱們築城的消息,他會如何決斷?是繼續放任不管?參謀司認爲可能性不大,咱們都到他眼皮子底下築城了,他難道會視而不見?所以咱們需要思考,皇太極會全師迴轉,還是派一部回援?參謀司傾向於第二點,但一部是多少?無法判斷,但有一點是確認的,韃奴與咱們多次交手,知道咱們的底細,兵馬少了還不夠咱們塞牙縫的,對不對?所以回援兵馬絕對不會少於五千至一萬,這對原本兵力不足的咱們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第三,如果雷霆師全軍出動,在復州的後勤保障怎麼解決?鐵拳旅九千,磐石旅除了兩個營還有四千餘,一萬三千士兵,還有大批輔兵,築城的百姓,人吃馬嚼,一天下來就是恐怖的數字,要堅持三個月,行不行?”
“……參謀司的計劃是,鐵拳旅先行出兵,走陸路至復州一帶,圍而不打,等磐石旅經海路到達後開始全力猛攻,由龍騎兵營和救援營狙擊打援,爭取在五日內擊破復州,水營全力運送築城所需的匠人和物質,糧草火器屯打下的復州,鐵拳旅以攻代守,繼續沿途破襲屯堡至蓋州,作圍困蓋州的舉動,而磐石旅留守復州,防範韃奴騎兵攻擊,掩護築城,咱們有利的地方是,這一系列的組合拳能給咱們爭取最少一個月時間,由於屢屢作戰,八旗物資損耗嚴重,兵員鼓動集結也需要時間,所以也可以算是咱們的優勢,另一大優勢是咱們還有東江各島的配合,可令尚可喜攻取岫巖,譚應華攻取寬甸,推進到牛毛寨一帶,兵力不足的韃奴必然會驚恐萬狀,但這又是個矛盾之處,咱們聲勢搞大了,奴酋毫不猶豫的退兵回援,留給咱們築城的時間就非常的有限。”
王小羽望了望仔細傾聽的衆人,加重語氣道:“咱們最關鍵的問題是,築一座足夠防守數萬兵馬連續攻打的堅城,到底需要多久?這纔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兩個月,給我兩個月時間!”
剛剛走進會場的屯務司司長張峰進突然大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