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學忠連續抽了那個倒在地上的包衣幾十鞭子,這才大吼道:“狗奴才,讓你偷懶!”
罵完,于學忠這才起身對周圍那些噤若寒蟬的包衣怒吼到:“都圍在這裡幹什麼?誰學着他偷懶,老子抽死他,都他們一羣牲口,趕緊幹活!”
那些包衣不敢出聲,心裡一陣“乃刀貨”的亂罵,在他們前面,到處是螞蟻般忙碌的人羣,各個牛錄的戰旗飛舞,不時有一隊隊的甲兵疾馳而過,帶起漫天的灰塵,道路上堆滿了各種牛羊馬糞,遠處,許多包衣喊着號子,把一架高大的攻城車豎了起來……
就在這時,道路上一羣插着背旗的擺牙勒疾馳而過,一面清理着道路,幾個跑得慢的包衣狠狠捱了幾鞭子,鬼哭狼嚎的爬了開來,于學忠估計有什麼大人物過來,趕緊跳起來提着鞭子,裝出一副盡心職守的樣子,眼角卻不斷往遠處打量。
過了一會兒,前面大路上行來一隊衣甲鮮明的白擺牙喇,後面則是大羣**着上身的包衣,他們死命的拉着繩索,後面拖着的是一門黑黝黝的,巨大的火炮,這些包衣個個瘦骨嶙峋,于學忠看到裡面還有兩個尼堪女子,她們同樣光着上身,頭上包着黑布,粗大的繩索把肩膀勒得通紅,乾癟的胸部就像兩塊麻布搭在前面。
于學忠有些驚喜,他的眼睛被威武的火炮吸引,這門火炮有個木架,下面有四個粗大的木軲轆,在四十多個包衣的奮力拖動下,炮架發出恐怖的呻吟聲,于學忠朝後面一打量,更是激動無比,在這門巨炮後面還有更多的小炮和車輛,一眼望去,這些運送火炮的隊伍連綿不絕。
“咱們也有火炮了!”于學忠大喜,不由自主的咧着嘴笑了笑,聽說明軍一日就打破重兵駐防的復州,靠的就是火炮兇猛。
于學忠在一片水銀反光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趕緊分開包衣迎了上去。
“主子,主子,奴才在這裡?”于學忠朝目不斜視的葛裡藍招了招手。
葛裡藍扭頭看到于學忠在人羣裡朝他揮手,笑了笑,把馬拉到路邊跳了下來,于學忠早已經跑了過來。
“主子,這幾日都沒見你,奴才這心裡可牽掛”于學忠道
葛裡藍拍拍于學忠的肩膀道:“這幾日擺牙勒都去押送火炮了,我也掛念你的緊,生怕你們開打了,學忠,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現在也開了旗,屋子下也有三個包衣,就別叫我主子了!”
于學忠憨厚的笑了笑,搓搓手道:“習慣了,也改不了,再說主子現在也是咱們牛錄的領催老爺,叫主子也是天經地義的。”
葛裡藍便不做聲,想叮囑他幾句,于學忠卻道:“主子,有了這許多火炮,也該讓那些蠻子嚐嚐咱們的手段了!”
葛裡藍臉一沉,湊到于學忠耳邊道:“明軍的火炮打得遠,還不炸膛,我聽那些復州逃回來的甲兵說,明軍火炮一次齊射,威力就像天崩地裂一般,連城牆都打塌了一大段,咱們的火炮可比不上,對了,過幾天大汗要開始試探攻城了,你小心點,有什麼異常,好比尖嘯,鳴鑼,吹嗩吶就趕緊伏在地上,炮子很難傷到你,這是那些老兵私下的經驗,你可要記住了?”
于學忠心裡一寒,哭喪着臉道:“主子,我也要攻城?”
葛裡藍搖頭:“我把你選到督戰隊了,只要督促咱們牛錄的包衣攻城就成,你站遠點,不要和別的牛錄扎堆,明軍火銃都是往人堆裡打。”
于學忠聽到不需要上城牆拼命,心裡稍稍踏實一些,想了想于學忠又道:“主子,你看這城池能打破嗎?”
葛裡藍警惕的左右望望,小聲道:“這些南蠻子兇得很,不過這次大汗下了決心,不打破城池絕不收兵,所以肯定能打破,就是不知道啥時候的事了。”
前面的甲兵在喊,葛裡藍便趕緊上馬離去,于學忠站在路邊,臉上變幻着擔憂和欣喜的神色:“打破城池,肯定能搶不少好東西”
在於學忠身邊,無數甲兵和手持武器的包衣匯聚成滾滾洪流,朝遠處的磨盤城涌過去……
韃奴火炮到達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楊波耳朵,聽到這個消息,楊波有些憂心忡忡的帶衆人上城視察,城下的後金大營號角聲連綿不絕,一隊一隊各旗牛錄在城頭火炮的射程外活動,還有大量哨騎疾馳到城牆下試探,磨盤城輕悄悄的毫無反應,這讓哨騎膽子大了許多,楊波認爲沒必要浪費彈藥,也任由他們去了。
事實上攻城方除了火攻,水攻,土攻,人海戰術外辦法不多,但守城方應對之策也不多,無非是夜間提鈴喝號、烽煙修書求援、堅守不出、節約糧食、射箭如雨下、火炮猛轟、滾木擂石猛砸、長矛生扎、大刀硬砍、開水石灰水人糞尿經血狗血從城頭潑下、火把擲下、斧鑿劍刺等等。
在黃色炸藥沒有發明以前,與其說攻守雙方是實力的較量不如說是意志的較量,毫無疑問,皇太極處於攻勢,也處於強勢主動的地位,楊波所能採用的應對之策無非是因敵設防,見招拆招,他最大的優勢在於城牆,
中世紀時,城牆已經變得十分考究。跺牆、女牆、雁耳、雙層、角樓、箭塔、牆釘等等不一而足,冷兵器時代無論攻城器械多麼先進,城牆始終是個難以逾越的障礙。
看到後金方面的火炮,衆人都有些擔心,張峰進神色不變,他一面轉動着千里鏡一面說道:“磨盤城可不是土城,全是用水泥加青磚加鐵枝築成的,韃子除了幾門大將軍炮能有些威脅外,其餘小炮根本啃不動咱們的城牆。俺數數,一門,兩門……,韃子哪裡弄來這麼多大將軍炮的?”
劉炳文道:“估計韃子把瀋陽,蓋州一帶的大將軍炮都運過來了,這些火炮多是從寧遠,大淩河等地繳獲的,看來奴酋是打算孤注一擲了,不過奇怪的是奴酋哪招來這麼多熟練的炮手?”
這個時代大明火炮質量還算合格,但由於口徑不一,每一門火炮都有自己的特點,這就帶來了一個巨大的麻煩,每門炮的炮手絕對不能輕易調換,否則很容易出意外或根本打不遠,除了旅順,大明和後金都是一門炮配固定的炮手,有時候炮手沒到,這門炮還無法開火,顧劉炳文有此一問。
“孔有德投韃時帶了許多炮手過去,這讓後金在火器使用方面上了一個臺階”楊波淡淡的回答
衆人點頭沉默,在場的人多數參與過旅順保衛戰,當時黃金山上的十門火炮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甚至一度被打得無法在城頭立足,眼看這次奴酋調集了更多的火炮,顯然磨盤城將會迎來比旅順更加殘酷的場景。
楊波見陸若漢在指揮炮手測量角度,便道:“你們知不知道爲什麼英格蘭這個國家取代了西班牙,成了海上新一代的霸主?”
旅順的消息可不像其他地方那樣閉塞,加上藉助天主教這個網絡,旅順的百姓已經漸漸開始把目光投射到大明以外的地方,對於外面的世界也有更多的瞭解,而對於這場海戰更是聽楊波提過多次,但爲什麼英格蘭能贏他們卻不知道原因。
楊波見衆人搖頭,又道:“英格蘭爲什麼能贏?很簡單,因爲他們意識到火炮纔是取得海戰的絕對武器,而不是接舷戰,所以他們組建了第一支完全由風帆戰列艦及火炮的船隊,這是這個時代最強大,也是最先進的艦隊,反觀西班牙,他們整整推遲了七十年才擁有這樣一支艦隊,單從這一點來說,西班牙海上霸權的衰落已經不可避免,英吉利海峽之戰,西班牙有大批最優秀的炮手,但英格蘭爲了彌補命中率不高的缺陷,他們想出了火炮齊射的辦法,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進步,實力處於下風的英格蘭艦隊卻戰勝當時強大,看似不可戰勝的西班牙艦隊,通過這個事例,你們有什麼心得?”
衆人暗暗思索,陸若漢嘟囔道:“明白了,是的,儘管西班牙炮手很優秀,他們瞄準也很準確,但架不住英格蘭艦隊火炮齊射的威力更大,難道不是這樣嗎?”
楊波看到他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恨不得一腳把他踢下城樓去。
衆人談笑了幾句,王小羽道:“參謀部試着推演了一下,認爲韃子主力會攻擊北門,同時在三面佯攻以牽制我防守兵力,爲此參謀司認爲應該把第一營,第三營,重防營放在北面,其餘三面各放一個營,騎兵策應掩護,目前三個預備營已經整裝待命,隨時可以增援磨盤城,這樣兵力對比能達到五比一,作爲防守方我們並不吃虧。”
楊波點頭:“爲保險起見,旅順還要動員最少三個營,讓阮大鋮再去拜見楊文嶽,請他代爲上疏,趕緊把磐石旅兩個營給我調回來,韃子主力都在城外,兵部還要兩個營守在昌平幹什麼?”
楊波有些火大,嚴坤之未免也太過小心謹慎了,自己這裡韃子大軍雲集,朝廷沒有援兵,也幫不上什麼忙,還要拖自己的後腿,兩個營的機動兵力被困在京師無法動彈,搞得自己還要動員三個預備營,眼看就要秋收了,要是兩個營不能早點調回來,絕對會耽擱旅順的收成。
楊波發完火,平靜片刻後又問道:“城防器械打製進度如何了?”
後勤營主官鄭敦謹道:“回大人,目前除了少數百姓在協助屯務司加固南城外,其餘軍民都在連夜打造各種器械,其中金汁,檑木,滾石,拾遺、撞竿、兜竿等早有計劃,先期儲備了不少的基數,其他的如飛槍、飛刀、飛劍、一窩蜂、百虎齊奔、火龍箭、神火飛鴉等都是朝廷歷次調撥下來,一直放在旅順倉庫沒有動用,這次恰好派上用場,還有其他城防戰用得上的如剉子斧、狼牙拍、鐵撞木、飛鉤、拐突槍,抓槍、拐刃槍、叉竿等也在抓緊趕製中,其餘石灰,沙子,火油,煙霧彈等亦有預備,上次大人說要小心火災,後勤營也在預備水袋和唧筒,由於豬牛胞衣不足,所以後勤部還預備了麻搭(類似現代拖把,沾泥漿來滅火)預備着,短缺的有牀弩,火油、鹿角、拒馬、寨笓也怕不足,另外各種弩箭,火箭等消耗品支撐兩個月足夠,但就怕圍城時間過長……”
楊波點頭,某種意義上說,中國的征伐史基本上可以說是一部攻防史,摧城拔寨歷來都是戰爭意圖當中最明晰的部分,所以攻防器械的運用都已經爐火純青,他也提不出太多的改進意見。
“這些東西我會催楊文嶽加緊調撥過來的,不過韃子製作了不少回回炮,咱們有沒有什麼對應的防護?”
楊波還有些擔心,回回炮又稱西域炮,馬可波羅遊記裡記載過,回回炮甚至可以投射三百磅的重石,威力十分
巨大,當年成吉思汗用於攻克南宋的樊城、襄陽等堅固城池,但明中葉以後大型火炮等已經用於戰爭,回回炮開始退出戰爭的舞臺,估計這次皇太極擔心己方的火炮無法對磨盤城造成巨大的傷害,所以製作了許多回回炮出來。
鄭敦謹點頭道:“回大人的話,後勤部已經制作了半面城牆防護用的累答,這種累答是由粗麻繩精密編製成的軟簾,表面塗數層泥漿防火,懸掛在城樓,女牆,望樓,馬面外,用來防護城垛不被飛石所破,不過營中婦女稀少,編制軟簾還需要不少的時日。”
就在衆人商議的時候,城下號角大起,一隊一隊的後金步騎出營而來,慢慢的在營前匯成一片,在營地正中間,豎起了一杆巨大的金龍旗,在這面織金龍旗的周圍,又是無數紅白皁邊旗幟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