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本來還抱有一線可憐的希望的,向南,應天自宋青書走之後不斷調集兵力,如今南省諸軍也快有十來萬了,向北,他還不知道劉良佐已經投降,向西,他更不知道劉澤清也處於投降的邊緣。
然而令他恐懼的是,二十二日,劉良佐公然出現在了城下,並且帶着甘肅鎮總兵李悽鳳,監軍道高歧一同勸降,劉良佐的出現是打破了史可法對江北三鎮最後一絲希望。
江北三鎮二十萬人馬,一年耗費朝廷數百萬那兩餉銀,真到用兵之時,還沒打就已經完了。
不過雖然絕望,可史可法的氣節終於顯露了出來,站在城頭,他嚴詞拒絕了劉良佐的勸降。
二十三日,城內四川將領胡尚友,韓尚良出城降清,史可法並未禁止。
二十四日,再勸降無果,多鐸下令,開始了全線攻城!說來可連,被派到第一線攻城的就是纔剛剛投降的四川兵,在建奴的驅趕下,數以萬計的南明降軍扛着梯子,漫山遍野向揚州城發起衝擊,揚州城上,層層疊疊的佛朗機炮亦是向下開始噴吐出駭人的火海。
歷史上,揚州之慘無可比擬,然而慘在建奴的大屠殺,守城戰上,並沒有什麼可圈可點之處,上午,和劉良佐麾下的降兵打的還算是你來我往,下午建奴的紅夷大炮一來,整個戰局就變了。
一萬多斤的清軍紅夷大炮,實際效果也就相當於乞活軍兩千斤左右的紅夷大炮,可那也是毀城重炮,沉重的炮火鐵錘那樣狠狠拍在揚州城牆上,每一炮似乎讓整個城池都跟着戰慄一下,紅夷大炮的出現,讓揚州城守軍士氣跌到了極點。
而史可法並沒有直接指揮,將指揮權下放給幕僚,寫下絕命書,史可法就一直等待在衙門,等待着命運的降臨。
二十五日晚,建奴的紅夷大炮炸塌了相對虛弱的南城牆,宋青書曾經專門播了一筆銀子來修繕城牆,卻不知道進了誰的腰包,如今揚州守軍是自食其果。總兵劉肇基當場戰死,順着塔防的城牆,建奴就跟絕口的黃河水那樣涌入揚州城中。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史可法身邊,倒是還有幾個好樣的,揚州知府任民育親自帥領幾十個衙役拿着弓箭佔據了米糧街的酒樓,一面居高臨下的射箭,一面高呼殺賊,劉良佐親自去勸降,連續幾次都是被亂箭射了回來,最後惱羞成怒的清軍放火燒樓,幾十人壯烈而死,沒一個投降的。
都御使何剛亦是帶着幾個僮僕,高呼着驅虜,殺進洶涌而進的建奴人羣中,旋即被亂刀分屍,壯烈而死。
揚州太大了,太繁華了,攻破了城牆的清軍沿着主幹道又是跑了二十多分鐘,這纔將督師衙門給層層包圍住,史可法倒是沒自盡,面對着洶涌而來的建奴,他平靜的坐在大堂上。
畢竟是老上司,而且一年多,許多時候史可法都是站在他們身旁,爲江北三鎮爭取利益,如今這個場面見到,就算跋扈軍閥如劉良佐,都是帶上了幾分羞愧之色,對着堂上重重抱了抱拳頭。
“督師!”
見史可法沒理他,那雙如炬的雙眸僅僅死死向後盯着,進隨着劉良佐身後,一個穿着長袍馬褂,身上繡有藍色龍紋,戴着個鑲玉瓜皮帽的女真貴族傲慢的走進來,顯然,僅僅兩日就攻陷了南明江北重鎮,讓他很是得意。
看着史可法,多鐸扭頭傲慢的嘟囔一句滿語,旁邊的劉良佐立馬跟打了雞血那樣,鬼子翻譯官啥樣他就啥樣,滿臉堆笑的對着史可法又一抱拳。
“督師!這是豫親王多鐸主子!督師,朝廷無道,奸佞橫行,那昏君還成天沉迷於酒色,您老也算對得起朝廷了,主子說他很欣賞你,如果你願意歸降我大清,他願意保舉你爲大學士,並且擡旗,正白旗!”
“哼哼,豫親王!”
這話卻是聽的史可法臉上流露出一骨子冷笑來,猛地站起來,他嘲諷的哈哈大笑道。
“告訴你主子,他連我們的語言都不會,還想統治中原?癡心妄想!”
明顯臉色一變,多鐸又是扭頭向劉良佐大聲的嘟囔着,可沒等劉良佐回答,史可法已經剎那間面如青種,猛地將官印拍在了桌子上。
“只有斷頭的史可法,沒有跪地投降,投靠你們這些沒開化野人蠻夷的大明揚州督師!本督只恨沒有守住揚州城,對不起大明的千萬父老!要我投降,做夢!”
“胡人無百年國運,等着吧,今日你們能趁着天下大亂壞我華夏,用不了多久,會有志士將你們斬盡殺絕!”
“大膽!”
一剎那,多鐸的臉都扭曲了,他不是不懂漢語,這就是這些女真人矛盾之處了,一方面他們對中原儒家文化極其的崇敬,對自己的淺薄極度自卑,偏偏又要露出一股看不起漢人的模樣,能不用漢語就不用漢語,以顯示女真人的高貴。
然而,這層自尊彷彿一張窗戶紙,輕輕就被史可法戳破了。
“好,你想死是不是,本王成全你,來人,把這南蠻子拖出去斬了!”
“督師!”
也不全是爲了史可法,能勸降南明首輔大學士,那他在清庭的功勞就大了,劉良佐再一次苦這臉一抱拳,誰知道換來的卻是史可法不屑的一口吐在他身上。
“朝廷花百萬來供養汝等,汝等卻叛國投賊!老天有眼,等着吧,早晚有人會收拾你!”
身上嶄新的黃馬褂多了塊污漬,愣了片刻,劉良佐終於將他那醜陋的嘴臉露了出來,像踩了尾巴的癩皮狗那樣,咆哮着吼叫着。
“拖出去,斬!馬上砍了!”
被十幾個擺牙剌架出了門,此時的揚州城已經滿目瘡痍,這個時代,少有與揚州相媲美繁華的城市了,在京師時候,有多爾袞約束,這些來自苦寒之地的建奴沒敢搶掠,可如今,進了這個花花世界,立馬讓他們花了眼,漢人什麼東西對於這些窮怕了女真人都是寶貝,至於那些降兵,更加的無法無天,殺戮起自己同胞,甚至還比女真人兇殘了幾分。
大規模的殺戮搶掠到處都是,濃濃的黑煙伴隨着那陣陣哭聲,不斷傳入史可法耳中,讓他心如刀絞,這些本來都應該交給他來守護的。
刑場就在衙門口,被摔在地上,聽着身後鋼刀的破空聲,一瞬間,史可法眼中閃現的,卻是宋青書臨走時候那雙無比疲憊的眼睛,這一剎那,史可法居然有些理解宋青書的無奈了。
“也許,我們都錯了!”
咔嚓~
“報,主子!南蠻子斬畢,奉上首級!”
身上還血淋淋的流淌着鮮紅顏色,兩個擺牙剌興奮的端着盤子送到了大堂,看着那帶着一絲疲憊凝固住的人頭,多鐸頗爲厭惡的揮了揮手。
“裝在盒子裡,送過江,讓那些南蠻子君臣看清楚,這就是對抗我大清的下場!”
史可法的風骨錚錚,十幾個跟着來的北臣漢臣都流露出了不忍的神情,然而卻一個都不敢勸說,如今他們都是奴才了,腦袋都磕到了地上,哪兒還有脊樑?不過遲疑了一會,藉着多爾袞的命令,都御使趙混然小心翼翼的跪地一磕頭。
“豫親王,攝政王下令,恩養尼堪,可如今大軍入城,殺戮甚重!臣斗膽,還請豫親王約束部衆。”
誰知道這話一說,立馬讓多鐸那張臉再次扭曲起來,勃然大怒的呵斥道。
“放肆!狗奴才,我哥哥說恩養尼堪,那是沿途投誠我大清的順民,這揚州城的刁民膽敢抵抗我天軍,何來的恩養,必須懲罰他們,讓江南那些南蠻子看清楚,來人,傳本王的命令,下令屠城,十日不封刀!”
一騎騎擺牙剌彷彿死神那樣興奮的抽着戰馬衝了出去,到處都能聽到那淒厲的叫嚷聲。
“豫親王有令,屠城,十日不封刀!”
這話更彷彿潘多拉的魔盒那樣,將這些本來就殘忍至極的暴徒心中的魔鬼完全釋放了出來,這個明清鼎革之際,最悲慘的一幕就像魔鬼那般,在揚州城上空發出了它那寒透心脾的恐怖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