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旗士卒死定了。
但是他死的有價值。
就在他死去的同時,有一根長箭射了進來。頓時射中的狼筅手。
正中面門。
狼筅手仰天倒地,狼筅脫手而出,失去了狼筅的保護,數名八旗士卒殺入鴛鴦陣之中。
陣勢立即破了。
十幾人大半被殺,小半立即向兩側鴛鴦陣中靠攏。
隨即後面一支小隊衝了殺來。
又是一輪廝殺。
小小的無名山峰南麓,居然成爲一片血地。
因爲山並不高,地並不廣。容不下更多的士卒,雙方廝殺人數加起來,不超過萬人。
但是廝殺之烈卻是整個戰場上之最。
八旗士卒嚴令在身,想想自己的家人,縱然全部戰死在這裡,也不敢撤退。
而義烏營士卒,更是國仇家恨在身。
戚繼光死後的戚將軍被稱爲浙軍,其實這個稱呼並不是太準確。
因爲叫做義烏軍,金華軍纔對。
因爲義烏區區一縣是戚家軍最重要的徵兵地,後來以至於義烏縣令上書朝廷,要求不要在義烏徵兵了。因爲屢次在義烏徵兵之後,義烏縣之中,幾乎沒有壯年男人了。
二十多年雖然已經很遠了,但是當時的人還沒有死光,當年三千浙軍出關,一個也沒有回來。
全部戰死遼東。
三千人在史書之上,僅僅是一個數字。
但是義烏縣中,卻是很多人爺爺,丈夫。乃至父親,義烏縣本就不大,這三千士卒足以牽連到義烏縣每一個人了。
這就是家恨。
許都手下,幾乎都是義烏,乃至義烏周邊的招兵的。他多次宣講渾河血戰。
每一個士卒都抱着報仇雪恨之心。可謂萬衆一心。
雙方就好像絞肉機一樣,一步步廝殺在一起,只有倒地的沒有後退的。
許都面無表情,將金華軍另兩個營在山下列陣,他的心思很明顯。
義烏營打完了,下面的人繼續打。
在陳子龍死的時候,許都心也死了一次,每到夜裡,他都有一種夜不能寐的感覺。
來者他向來交好的朋友,用生命的否定,讓許都心中越發極端而瘋狂。
他覺得他如果不能建功立業,如果不能青史之上立下名聲,他死後,根本沒有臉面見陳子龍於地下。
不管死多少人,不管死的是誰,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死如鐵石,意如金剛。
他要得就是勝利。
雙方的戰況各自傳到了後方,張軒一聽頓時坐不住了,說道:“義烏營傷亡過半。”
“甚至過半還多。”樓磊說道:“臣只能大概看看而已,許將軍已經派東陽營出兵了。”
“義烏營沒有撤下來?”張軒眼睛一跳。
“許將軍說道:不打下山頭,不許撤下來一個人。”樓磊咬着牙,說道:“國公,末將請戰。”
張軒知道樓磊就是義烏人,他祖上也是戚家軍中的將領,現在戰死的都是他的同鄉,他有些坐不住了。
張軒說道:“稍安勿躁。我去看看。”
此刻張軒也做不住了,立即帶着幾十護衛來到這無名山峰南麓。
遠遠看向北方,也不是知道是陽光的原因,還是其他原因,張軒只覺得眼睛之中一面血色。
無數屍體層層疊疊的的,短短大半個時辰之中,義烏營被打殘了。
東陽營被派上去了。
而八旗傷亡與義烏營傷亡差不多,只是八旗佔據地勢優勢,在交換比上佔據一些優勢。
張軒也是見過大陣勢的,但是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傷亡如此之多,張軒也爲之動容。他對許都說道:“爲什麼不將傷員撤下來。”
張軒一力建立起的軍醫體系,雖然無法與後世的軍醫體系相比。但也算不錯了。
一些傷員只要撤下來,保住小命的機率不小。
“國公。”許都說道:“士可鼓而不可泄,此刻雙方都憋着一口氣,這一口氣萬萬不能泄,所以任何人不許從山上下來。哪怕是傷員。”
人畢竟不是鋼鐵,再深的國仇家恨,也沒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一旦有從山上下來,正在廝殺的人,最容易被動搖了。
雖然許都知道,很多倒在地面上的人,其實現在還沒有死,如果現在運下來治療的話,還能保住小命。
但是他只當他們死了。
在勝利之前,什麼代價都不是代價。
張軒聽許都的話,心中微微一冷,雖然明明知道,許都的決斷纔是對的。
但是張軒卻下不了這個決心,他心中始終有一分柔軟的地方。
“罷罷罷。”張軒暗道:“我這一輩子都成不了最頂尖的名將,也不要多想了。”
沒有如許都這般的鋼鐵般的心腸,張軒也不要想成爲真正的名將了。
不過,他雖然不忍,但也沒有干擾許都的決定。
他必須爲戰事負責,縱然多不忍,只有支撐許都到底了,只是暗暗籌劃,爲許都補充兵員。
今日一戰,金華軍要殘了。
“報。清軍大隊出動了。”樓磊接過斥候帶來的消息,報告道。
張軒看了一眼山頭之上慘烈的廝殺,一要牙說道:“傳令讓楊繩祖將軍,與羅岱將軍全軍出擊,阻攔清軍援軍。”
“是。”樓磊說道。
張軒對許都說道:“該給你的,能給你的,我都給你了。所以你這一戰,只需勝,不許敗,否則你對不起那麼多死去的兄弟。”
許都說道:“下官明白。”
許都將腰間的長劍拔了出來,插在地面之上,說道:“此劍相傳乃是戚侯佩劍,下官以此劍督戰,不勝,則死於此劍之下。”
張軒看這許都一雙決絕的眼睛,心中頓時有一股怯意。說道:“我看着。”
隨即拔馬離開了。
許都目送張軒離開,隨即傳令說道:“傳令全軍,戚將軍之劍在此,誰敢回退一步。就無言見祖宗於地下。”
許都命令傳下來,整個金華軍爲之靜。每一個人都緊張無比,但卻不敢有一絲退縮之意。
許都的金華軍本就有戚家軍後人在其中,義烏,東陽等數縣的發達,其實是與戚家軍的發達綁在一起的。
戚家軍興旺的時候,義烏東陽走出來的將軍,也在大明軍中有一席之地。
但是二十多年前,渾河血戰後,浙軍名存實亡。義烏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甚至很多人都丟了飯碗。
他們此刻,與其說是爲了大夏這面旗幟而戰,還不如說爲了戚將軍,爲了浙軍,爲了家鄉父老,畢竟義烏這一帶,與江南其他地步不同。
他們大多人都是吃打仗這一碗飯。
他們很多人小時候都聽着老人說,當年大家跟着戚將軍出兵打仗,如何興旺發達。
這些人從軍之後,張軒對他們的基本待遇不錯。但是他們無不想如他們祖上一樣,憑藉一刀一槍,殺出一個功名前途。
不管是前途,還是舊恨。不管是軍紀,還是賞銀,都讓他們沒有後退之心。
此刻張軒才真正的明白了一句話。戰場從來是殺人遊戲,不管是殺敵人,還是逼自己人去死。
兵法有云:“古之善用兵者,能殺卒之半,其次殺其十三,其下殺其十一;能殺其半者,威加海內,殺十三者,力加諸侯,殺十一者,令行士卒。”
單單看許都今日的表現。許都名將之姿,絕非虛假。張軒也對許都刮目相看了。
就在張軒放棄對許都的干涉,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幫助許都打贏這一戰的時候。
無名山頭的求援信,也送到了阿濟格的手中,阿濟格幾乎暴跳如雷,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