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前只是稍微喝了口酒,思慮依然非常敏捷,說道:“你認識我?”
這帝都之內,能認識他的,除了自己人之外,也就是湯若望那個傳教士,以及少數人了,他一個大多數時間都在忙着四處打仗的人,可是沒什麼熟人,這也是他故意退讓一下的結果,以示不與其他長老爭權的意思。
那人微微挺直了腰,說道:“于成龍見過……”
李向前看着他,本就有些迷迷糊糊,此時褪去了小公務員的謹小慎微,將本性顯露出來,說道:“你認識我啊。”
于成龍點了下頭,似乎剛想說什麼。
李向前卻沒有按照套路出牌,如果是那個工作狀態下的他,肯定會虛位而友好的說幾句好話,勉勵他們繼續努力工作,爲大天朝再立新功,爲帝都的四個現代化添磚加瓦,爲天朝千年大計,步種天下的大業添磚加瓦,爲……
反正就是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啦。
但是不需要,今天,他只想醉一場。
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哪怕是古代,也是古今如一,看透本質,自然認得出,眼前兩個書生,身份只能說是中下,或者說因爲什麼機緣巧合,認識自己,不過,他沒有心思玩什麼結識普通人,跨越而交的把戲,有個笑話說的好,某個酒吧裡,一個大導演把了一個******,隨便給了她一個小角色,消息傳出後的第二天,那個酒吧裡擠滿了滿懷心思的******……
不搞什麼折節下交,並非是因爲傲慢,而是爲了保護,如果他想害人,就儘管去認識人好了。
“哦,你好好做事。”
他想出去走走,五月的帝都,應該會有幾份美麗景緻吧。
但同時一個聲音,卻讓他停止了腳步。
“於兄,這丘八你認識啊。”
李向前的臉色立刻出來了,用一種審視獵物的眼神,瞄了瞄說話的這人。
這人似乎也是所謂的士人打扮,看起來衣服很舊了,卻打扮的整整齊齊,似乎非常得意於自己的身份,而瞧不起其他的人。
之前說過,今天李向前沒什麼正式的主持典禮的儀式,這種空得名譽,光榮,但沒什麼太多實際政治利益的事情,他更願意交給合作者,由着他們高興,他本人更喜歡享受滅了漢奸滿門後的暢快感受,所以,這身衣服,和帝都裡漸漸多起來的,新式軍服差不多。
這種新式軍服,是專門應對着熱兵器時代的戰術特點而生的,比如軍褲這種東西,在經歷了無數次改良後,更適合摸爬滾打,坑道埋伏的習慣。
當然了,這種衣服,自然上不得帝都的這些士人老爺法眼,這種純粹爲了戰場上打仗殺人用的作訓服,哪有長衫儒袍來的飄逸好看?
不過,這句話,似乎帶給了李向前一股氣來,他忽然陰着臉,把從21世紀帶來的一股煞氣用在這裡,忽然將酒壺用力在兩人的桌上一頓,發出了一聲響聲。
“你說什麼呢。”
李向前忽然湊近,嘴裡的酒氣不大,實際上,此時就是想鬧一鬧。
那張子強一開始還嚇了一跳,生怕被打,如果真被這“丘八”打了一頓,揚長而去,他除了在那白白捱打一頓,幾乎什麼也做不了,但是現在,似乎這丘八是想說一番,哈哈,咬文嚼字不就是我們文人的專長嗎。
“說的乃是千古文事,爾等自然是不懂的。”
張子強洋洋得意,不管怎麼說,他也是身份高貴的讀書人,在家也是地主,活該比別人高貴,如果弄不明白這種關係,可以去看看臺灣人的一貫嘴臉,也就明白這種人的想法了。
當然,他是看不見旁邊于成龍哭喪着臉,想要打斷他的樣子,下一刻,李向前看了看兩人,知道這兩個書生,一個在什麼地方見過自己,另一個卻直接如此開口,因此直接指了指于成龍,說道:“閉嘴,說話我就殺了你。”
于成龍是精細人,知道眼前這位是真動怒了,心中也是暗暗着急,他怎麼就這麼倒黴,于成龍此人觀望風色,進退自如的本領強大,此時見了,卻也是微微挪動了一下腳步,和張子強拉開一些距離,不敢再管。
張子強卻是心底一陣不服,說道:“呦呵,還敢威脅於我等,你知不知道,我等都是今科的士子,說不定某日就魚躍龍門,做了你的上官,到時候,立刻就滅你滿門,難道你不知道張居正的大事嗎。”
他雖然和那張居正八竿子打不着,平時卻也頗爲以這位本家爲傲,時刻掛在嘴邊,張居正這人,擁有着龍傲天級別的重生者所必備一切,少年成名,幾歲起就一路靠着科舉往上爬,甚至有人覺得他爬的太快,容易驕傲,故意壓了他一屆,但依然在23歲就考中進士,不過,大家最爲津津樂道的,不僅僅是他最後混上了內閣首輔,可謂是位極人臣,而是此人爲其爺爺報仇的往事。
張居正的爺爺原本是遼王府的護衛,得罪遼王被打死後,根本奈何不得人家,只能默默走人。
但是到了張居正這一代,突然發達之後,居然活生生將遼王廢黜,圈禁起來,一輩子做囚犯,可以說,完完全全做到了穿越者最喜歡說的,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絲終有逆襲日的千古名訓。
雖然張居正怎麼看也是個高富帥模板,但是你也擋不住許多人以他爲偶像。
因此在張子強看來,只有讀書人才是人,你一個小兵小卒,招惹了我,改天我升官以後,直接滅你滿門如何?
破家知府,滅門縣令,不是說着玩的,而是古典時代赤裸裸的現實,所以,也可以明白,張子強這種態度的來源,他左右看了看,今日這樣的大事,在這裡吃飯喝酒的,十個有九個是讀書人打扮,更是安心,繼續說道:“你不識字吧,讓我來教教你,這丘八,說的就是你們,當然,字,不是你們可以讀的,所以,乖乖的去戰場上送死打仗,把土地交由我等士人治理就好,到時候,賞給你塊狗骨頭就好。”
這話居然引起了飯館內其他讀書人的微微鼓掌聲,低聲喝彩,能閒的來這裡的,都有幾個特點,比如很閒,不然的話,做工的,每天的活兒做不完,整個帝都的修整,不可能完全依靠機器,而經商的,自然剛剛進入新城區的商鋪,每天趕緊吆喝生意還來不及呢,也就是他們這些讀書人,每天坐在那。
這就是無事生非的正解了,一個人如果沒有事情做,無所事事,自然是要惹事出事的。
李向前眯了眯眼,環顧了一下四周,彷彿感受到一陣惡意,只轉了一圈,就彷彿將這些人的臉記在心裡,不過,心境更加明亮,他的敵人,一直都只是一件東西,人性。
他的身材本就高大,此時站着,張子強坐着,顯得氣勢差距很大,此時看了看,說道:“爲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士農工商,是這麼說的吧,那是好久以前讀過,早就不記了。”
那張子強卻似乎是一驚,說道:“你也是讀書人。”
李向前卻是淡然道:“人人都可以讀書,但並非讀書就可以是人,你就不算人了。”
張子強怒道:“我怎麼不算人了,呵呵,依我看,你也不過是幼年不知道在何處聽了幾句聖賢書,於是就以爲,可以在這裡與我等咬文嚼字嗎。”
忽然,身邊的于成龍站起來,小聲說道:“啊呀,家中尚有小事,今日的賬我結了。”
說完話,于成龍就掏出一把銀元,直接放在酒桌上,然後扭頭就走,絲毫不做停留,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
不過,他到底還是太慢,張子強今天似乎是有點喝多了,前幾日在國子監,被中進士考生的家僕毆打,雖然現在傷已經好了,但是自尊心卻是大大受損,今日正想找回來呢。
說到底,和于成龍這樣善於察言觀色的無恥之輩相比,這張子強可是差距太大了。
“於兄,今日高興,何必走呢,來,這丘八太過可笑,自以爲可能給新朝廷立下過些許微功,就以爲如何,看不透,打天下的時候是一樣,等到坐天下的時候,還不是我等的天下?我看我們也不必要就此回鄉,反正盤纏也多,我看,明年你我必中啊。”
李向前微微一笑,也伸手按住了于成龍,說道:“你既然認識我,就該知道我是個講理的,走了幹什麼?我會吃人啊。”
于成龍坐立不安,微微笑着,雖然表面上是坐着,屁股卻也不敢沾着凳子。
李向前將酒壺中的美酒飲盡,看起來很是滿足,說道:“幾個考不中科舉,一輩子當酸秀才的**絲,咳咳,也不必自覺的高貴,過去一千年,天下大權基本上是交給了文人,但自從安史之亂以後,中國就從未擴充過什麼領土,反而丟失土地的責任,都在文人身上,但是歷史書是你們寫的啊,所以最後,你們栽贓嫁禍,也是平常,不過,以後的日子裡,可就沒有那麼好的事情了,所以,醒醒吧。”
張子強噘嘴道:“責任?我等乃是……”
李向前直接打斷他,說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大明朝養士兩百年,仗節死義不過幾百,大把的讀書人投靠韃子,你逗我笑呢。”
張子強忽然怒道,他實在受不了“丘八”居然可以說得他如此的理屈詞窮:“住口,國家大事,豈是汝等可以言語的。”
李向前笑了笑,說道:“天下人說天下事啊。”他聽了聽,周圍似乎有不少讀書人,也都是來此看新鮮的,雖然沒資格進會場,但總可以找到吃酒的地方,此時都停下手腳,看向了這裡,不過,嘴裡嘟嘟囔囔,自然也都是幫着張子強說話,具體是什麼他就懶得去聽了,總免不了去批評居然有人敢於和讀書人對抗。
藉着酒勁,他看向四周,說道:“孔夫子時候的士人,那是真士人,所謂的霸國富士,文武全才,文士武士都是中華的精英,而看看你們,你們把中國弄成了什麼樣子,現在,隨便一羣外國人就可以欺辱中國,這全都怪你們這些廢物,呵呵,都是考不中的廢物而已。”
這句話有點羣嘲,原本還只是外圍觀望的幾個讀書人,就有跑上來,想要動手打人的,當然,幾乎沒人看見,李向前的手已經往兜裡的一件隨身物品而去了,不過,于成龍卻是嚇得趕緊站起來,他不敢跑,不敢搭話,卻是走過去,攔着,同時口中說着:“都醉了,醉了。”
他也起了點作用,雖然不大,其實,所謂喝醉,都是藉着酒勁做壞事而已,不敢,都自討身板不如李向前高大,不敢過去,既然有人勸阻,自己也有了面子,於是就站在那,不再罵着。
李向前也不過是微醉,今日可以說是承前啓後的一天,過去大明朝的痕跡被一點點抹去,過去的罪人被絞刑,新興的力量被重塑,看着這些人,實在是不耐煩。
不過,此時,有一個年輕人,卻走了出來,先是行禮,然後用南方口音說道:“這位大人……”
李向前瞄了他一眼,忽然說道:“滾你的大人,大人乃是蠻夷稱謂,我又不是你家長輩,哪來的大人。”
這句話說的倒也不錯,也是李向前對於中國詞語理解的最高水平的表現,在唐代,“大人”只是作爲父親的尊稱,不是用來稱呼官員的,也就是這大明朝,受到北元影響過大,才導致這些詞語的泛濫。
既然要拽,自然就拽起來。
那年輕人似乎脾氣很好,也不能否認他可能看出來什麼,繼續說道:“在下蘇州府人,姓顧,顧絳,年後纔到帝都來,卻並非是爲了科舉,只看大人的談吐不凡,一身戎裝,該是新朝的新貴吧。”
“算是吧。”
被看出來也沒什麼,李向前瞄了瞄那個于成龍,此時他倒是什麼話都不說了,真是察言觀色的高手。
姓顧的年輕人,顧絳說道:“先生乃是正當得用,自然春風得意,可能有些士人不堪,也讓先生不滿,不過,所謂以身殉國是一忠,繼續保留有用之身,爲國效力也是一忠,今日這太子還在宮內,我等爲何要殉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