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平靜的日子到頭了
第314章
崇禎皇帝望着程世傑道:“你對朝廷是否忠心耿耿,朕看不出來,不過你膽大包天倒是人盡皆知的!”
程世傑一臉委屈的道:“陛下,臣之忠誠日月可鑑,若是陛下不相信臣的一片赤心,臣這就自裁御前!”
說到這裡,程世傑作勢朝着御前大柱子上撞去。
崇禎皇帝嘆了口氣道:“程卿,你最好與宋獻策劃清界線……你是難得的人才,朕真不希望你一步走錯,成爲千古罪人!”
聽到崇禎皇帝的這話,程世傑鬆了口氣,這一關他過去了。
作爲瀚鋼集團機關辦公室副主任,程世傑的工作範圍非常廣,需要協助領導協調機關工作,也需要機關外事活動以及相關接待工作,如果把一個企業比作一個小國家,那麼機關辦公室基本上就是政務院的職能。
程世傑上頭的婆婆非常多,所以他在應付領導方面,擁有着比較豐富的經驗,作爲機關辦公室的幹部,絕對不能太正直,一個正直的人,絕對幹不好機關辦公室的工作。
事實上,程世傑在崇禎皇帝面前,表現得比內閣大臣還要熟練,既要表現出自己的工作成績,也要留出一些讓領導一眼就可以看到的不足之處,只有在領導的英明領導下,指導下出色地完成工作。
這樣以來,領導有面子,也有足夠的成就感。
就像現在崇禎皇帝就非常滿意,在他的情報中,程世傑與宋獻策其實有一定的聯繫,至少程世傑在宋獻策起事之初,程世傑給了宋獻策一定的幫助。
至於說,不想過早剿滅大順軍,在崇禎皇帝眼中,程世傑其實就是在準備養寇自重,程世傑三兩下把建奴收拾慘了,這兩年建奴非常老實,而聲勢浩大的流寇,其中名聲較大的張獻忠,他麾下十數萬兵馬,在短短兩個內不到的時間內,就被程世傑消滅乾淨了。
這一次,崇禎皇帝讓遠在小日子攻伐的程世傑率軍回師,程世傑就丟下了到了嘴邊的肥肉,這說明程世傑還是非常重視崇禎這個皇帝的。
在崇禎皇帝心中,他登基八年多了,提出的各種政策,完全執行不下去,他對士紳官員,其實也不滿意,正如程世傑所說的那樣,如果朝廷推遲平叛計劃,那麼反而有利於國家和社稷。
只不過,崇禎皇帝不能這麼做,因爲那是朝廷的顏面。
更何況,現在還要面臨一個迫切的問題,因爲大順軍之亂,切斷了漕運,原本預計存糧三百六十萬石,還差一百多萬石,關鍵是如果沒有這些糧食,京畿地區就會出現大亂子。
崇禎皇帝道:“京畿存糧嚴重不足,刻不容緩!”
崇禎皇帝將漕運的事情,向程世傑說明。
程世傑聽着這話微微皺起眉頭:“陛下的意思是……”
“漕糧根本不可能在四月上旬之前運抵京畿啊!”
崇禎皇帝接着道:“去歲,黃河大水下泄,泥水俱下,將洪泛區的漕運河道摧毀、淤毀,原本計劃,今年春季修繕疏通運河河道,然而,張獻忠肆虐鳳陽、江淮地區三四個月,耽誤了疏通河道,關鍵現在濟南府、兗州府給摧殘得一塌糊塗,數百名官吏或捉或殺,幾乎給一窩端掉,怎麼去組織人手?”
程世傑唯有苦笑。
現在大明朝朝中分黨、黨內分派、派裡分系,這本是官場上的常態,然而,這些人眼中只有私利,毫無國家社稷,你支持的我反對,因爲反對而反對,你反對我的支持,因爲支持而支持,絲毫不問對錯是非。
“陛下的意思是,臣要在年前平定大順軍之亂?”
“現在不是平叛或不平叛的事情,漕運河道不通才是大事,運河河道淤毀,天氣漸暖,形成的災情是極難控制的。黃河泄水以及從淮河流都無法順暢的東流歸海,其地成澤,道路也必然不通。”
崇禎皇帝頭疼的是,好不容易好轉的國庫財政情況,馬上因爲這條運河而直轉而下,疏通運河,這可不是小工程,而是大工程,光徵調幾十上百萬民夫,吃喝拉撒,還有督造運河工程,這都是問題。
程世傑腦袋中靈光一閃,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只需要開海運就可以完全解決了,運河全長一千七百九十四公里,也就是三千五百八十八里,這麼長的運河,需要大量的漕工,也需要大量的漕船,現在這條運河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
就像遼餉一樣,成了積弊,因爲運河獲得利益的人很多,守着漕運運河的漕運總督,更是吃得滿嘴流油。這就像是後世的醫療改革,越改醫越貴,報銷的醫藥越多,老百姓越是看不起病。
誰都知道一石漕糧損失多大,事實上,明朝的漕運已經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了,隆慶年間(1567-1572),大學士邱浚指出:“1283-1329年,元代海運46年所損失的漕糧尚不及明朝河運每年損失的數量。”
明朝末期,清江浦船塢一艘漕船的打造成本約爲105兩銀子,如按照每年需要替換2000艘漕船來算的話,每年造船成本約爲21萬兩白銀。每年運送漕糧400萬石計,河運的直接運費即達800萬石米。
這可是不亞於朝廷在遼餉上面的支出,更何況,每年還要損失八百至一千五百艘船,平均每年要死亡一千七百餘名漕丁,損失漕糧三十萬石至八十萬石之間。
是不是真正出了事故,這一切都不好說,用程世傑自己的例子,從呂宋運一船五千石糧食,按照每船四十五人計算,順風十二天,逆風二十一天,每天每人吃三升糧,耗費不過相當於百分之二三。
可是廢除漕運改爲海運,這就相當於讓漕運百萬漕工,十二萬漕丁,以及數百萬漕運衍的人員,誰敢掀這個蓋子,誰就是這個利益集團的敵人。
崇禎皇帝看着程世傑,他自然希望程世傑來掀這個蓋子,一旦掀開,就可以完美解決這個問題。
程世傑望着崇禎皇帝道:“陛下希望臣上這個摺子嗎?”
程世傑其實不想趟這個渾水,這個蓋子誰要捅誰捅去,誰要掩蓋也隨他們去掩蓋,他只做他認爲對的事情。
“奏摺你如何上?”
程世傑道:“臣以爲,上書中樞直言奏事,奏請中樞從江南調糧、暫開海漕及駐軍遷往沿海有港口之地就食這三策,朝中採納這三策也好,不採納,也無損……解決京畿糧荒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時間實在緊迫,京畿存糧很可能只能維持到四月中旬,每個時辰我們都要爭取,斷不能等到京中形成決議後,再有動作。拖一天,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餓死京畿。”
京畿鬧糧荒並非只缺一萬石、兩萬石糧,而是缺數以百萬石計的糧食。
京畿要負責解決宣化、薊鎮、兩鎮十萬邊軍、十八萬禁中守軍及三四萬匹軍馬的給食問題,僅維持這麼龐大的軍隊,一年軍食加上運途耗損,就需要三百多萬石糧。
華北平原本來就是重要的產糧區,以往京畿需糧,保定府等(後世河北五府,現在北直隸五府)能解決一部分;今年不但不能指望山東六府調糧,還要調入大量的糧食賑濟兩三百萬難民。
一加一減,更是使京畿的糧荒雪上加霜、火上添油。
如果沒有水運,哪怕是遼東牛馬那麼多,也無法承擔這樣的運輸量,以遼東四輪載重型馬車爲例,一輛馬車可以運十五石糧,但是在直隸這樣糟糕的路況,只能勉強運十石,三百萬糧食需要三十萬大車、六十萬匹騾馬、三十萬名車伕來運輸,這麼龐大的馬車排成一長列,行走在驛道上,前後將形成約五六千里的長隊。
如果是走海船,那就簡單多了,寧海軍的運輸船一船可以運五千石,六百艘就差不多了,雖然寧海軍現在還沒有六百艘五千石以上的大船,可問題是,半個月跑一趟,一個月一個來回,只需要一百艘五千石大船,外加三萬名船工和水手,就可以解決問題。
任何事情都是說着容易,做起來太難了。
崇禎皇帝聽懂了程世傑的意思,他的主要意思是讓京城十八萬禁調往天津就食,可問題是,京城怎麼可能沒有軍隊駐守?
如果沒有十八萬禁軍,崇禎皇帝睡覺也不踏實,宣府和薊鎮的兵馬,更是不可能動,如果調開這將近十萬大軍,建奴捲土回來又該怎麼辦?
誰能保證建奴不再次寇邊?
誰能保證建奴不再出兵?
沒有人可以保證這一點,就連程世傑也不敢保證,在理智的情況下,建奴最好不要招惹寧海軍,可是如果冬天遼東爆發雪災,建奴在遼東活不下去,他們就只能南下。
畢竟,凍死餓死在遼東,不如拼一把。
崇禎跟程世傑聊完以後,這回他不生氣了,只是神情變得苦澀。他當然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大明已經爛到骨子裡了,他是一個人在跟整個大明的貪官鬥,就算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又能怎麼樣?
“程卿,如果你是,你現在應該怎麼做?”
“首先,針對大順軍的問題,暫時擱置,讓他們打……”
“你這是大逆不道,這話朕不想再聽了!”
程世傑無視崇禎皇帝暴怒的目光,死死盯住他,一字字的問:“陛下,處處爲藩王宗室着想,他們可曾替陛下着想過?陛下處處爲士子縉紳着想,他們可曾爲陛下着想過?”
崇禎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杯子都跳了起來:“你給朕閉嘴!就衝你這些渾話,十顆腦袋都不夠砍了!”
程世傑不說話了,但神情十分倔強,沒有半點低頭認錯的意思。
崇禎皇帝瞪着他,面色陰霾,目光閃爍,大概是在想該不該讓錦衣衛過來逮人了。
空氣彷彿凝固了似的,就連站在遠處的宮女也不寒而慄,儘管她們根本就聽不清楚這兩位在吵什麼。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
半晌,崇禎終於打破了沉默:“你跟朕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腦袋,誅你九族?”
程世傑道:“君憂臣辱,君辱臣死。陛下終日爲國事操勞,晝夜彷徨,問計於臣,臣自然要提出建議,這是臣的本份。至於陛下采不採納臣的建議,在多大程度上採納,那就是陛下的事了。”
崇禎皇帝的神色有些複雜:“你真是膽大包天!”
程世傑看出崇禎皇帝是色厲內荏,非常淡定地道:“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心裡話都沒有勇氣說出來,活着還有什麼味道?”
崇禎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移話題:“叛軍當真是隻殺土豪劣紳,不傷百姓?”
“屠殺百姓的劣跡還是有的,避免不了,但他們不敢做得太過份,到現在都沒有發生過屠城的暴行,因爲他們離寧海軍最近,知道寧海軍最恨的就是屠殺百姓淫辱婦女!”
崇禎微微點頭又道:“如果叛軍真的將山東那些官紳、藩王給清理乾淨了,山東河南能交納的糧款真的能翻上十倍?”
“那得看是誰來治理。換了別人可能會比現在更少,但如果換臣去治理,翻上十倍絕對沒問題。”
程世傑心裡說:“開玩笑,在後世,僅商丘一年的糧食產量就達到兩千多萬噸了!現在當然比不得幾百年之後,但是磷肥、農藥等產業也漸入佳境,總不至於連現代農業十分之一的產量都達不到吧?”
明朝全國兩京十三省一年交納漕糧四百萬石,基本上能給國家交比較多糧食的也就是6個省!其中南直隸每年交一百八十萬石、浙江六十三萬石、江西五十七萬石、河南和山東各三十八萬石,湖廣二十五萬石。
如果真把河南和山東交給程世傑,翻上十倍,也不過是七百六十萬石,約十一億九千萬斤,換算成噸,不到六十萬噸。
山東和河南之地,有了充足的化肥和農藥供應,還交不出六十萬噸糧食,他乾脆用麪條上吊好了。
“你,不行!”
崇禎皇帝現在不能動程世傑,不代表他還要給程世傑更大的權力和地盤,現在遼東被程世傑經營的鐵板一塊,再把山東和河南交給程世傑,就算程世傑心中沒有異心,不代表程世傑麾下的文武官員沒有其他想法。
“那,臣無可奈何!”
“你舉薦一個大臣治理山東和河南!”
“臣倒是真有一個人選!”
“是誰?”
“孫承宗孫閣老!”
“不行,孫閣老年齡大大了……”
程世傑道:“孫閣老威望足夠,在朝中恐怕非議不多!”
在程世傑想來,溫體仁反對孫承宗,那是因爲害怕孫承宗搶了他的位置,可是河南山東巡撫,或者總督,這只是地方官員,威脅不了溫體仁的位置。
“孫閣老雖然是大才,當個河南山東巡撫是足夠資歷的,不過,眼下西北流寇越鬧越兇,建奴又在河套蠢蠢欲動,程卿,據三邊總督孫傳庭送來奏摺,說建奴在河套調動頻繁,隨時可能進攻寧夏府,你怎麼看?”
……
河套地區豐州古城,公元618年,唐朝建立,將隋時的郡改爲州,設豐州。豐州城位於格更召蘇木境內的庫布其沙漠(時稱庫結沙)中,爲當時地北交通要衝。
在明朝時,巴圖孟克達延汗統一蒙古各部,爲便於統轄,恢復萬戶組織。鄂爾多斯萬戶此時爲右翼三萬戶主幹,駐牧河套。在林丹汗死後,其子額哲向皇太極投降,這裡就成了金國的地盤。
年初的時候,范文程帶着一萬餘建奴,兩萬餘漢軍旗,八千餘蒙古人,共計四萬餘人馬來到豐州古城,利用豐州古城的老城遺址,重修了豐州城。
范文程抵達豐州以後,他竭盡全力招納山西、陝西兩地的破產農民,興修水利,掘井修渠,墾荒屯田,硬是在這荒涼貧瘠的鬼地方開墾出了四十萬畝田,安置了三萬多流民。回頭看看這大半年的經歷,他都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萬萬不敢相信自己竟有這麼強大的能量!
要說起來,范文程的運氣太好了,他從陝南流民手中得到了一種穀子,這種谷叫狼尾谷,在後世也號稱小米之王,不怕雀兒吃;不怕蟲(左蟲右全);不怕風磨;耐早;結籽堅實;成熟期適當;產量高,每垧收糧2石2升,草1,329斤。從遼東偷買的玉米種,居然獲得了豐收,每畝產量爲1石5鬥。
要說豐州這個地方,在隋唐時期,氣候還是不錯的,可是明朝已經非常乾旱了,又冷又幹,時常起風沙,還缺水,讓人抓狂。但是范文程喜歡這樣的生活,他認爲自己正在參與一項足以載入史冊的偉大事業,運氣好的話還能青史留名!
十年寒窗苦讀,圖的不就是一展抱負麼?當官就該到這種窮苦的地方來,做出成績,只要自己成功,自己就是大金國的擎天柱。
由於有了這兩種耐旱的種子,范文程算是取得了開門紅。
“開飯嘍!”
這時,伙頭軍拎着一口桶和一個大竹籃走了過來,把東西放下,建奴士兵們迫不及待的掀開,誘人的食物香味撲鼻而來,大家不禁發出一聲歡呼起來。
雖然飯是狼尾谷做成的窩窩頭,茶湯則是先把水煮沸再加入奶酪、鹽和茶葉煮開,香甜可口,營養非常豐富。
一名牛錄額真樂呵呵的看着范文程道:“範大人,一起吃吧。”
范文程還真有點餓了,笑道:“那本官就不客氣了!”
范文程捊起袖子席地而坐,拿起一個窩窩頭,一名建奴給他盛了一碗肉湯,大家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嚼。
吃得正過癮,疾疾的馬蹄聲傳了過來,牛錄額真愣了一下,跳了起來,跑到譙樓一看,好傢伙,兩名建奴騎兵騎着快馬朝這邊飛奔而來,每跑一步就從口鼻裡噴出一團白沫,顯然體力已經被榨到極限了。
范文程心一沉,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太瞭解這些騎兵了,對於這些超級自戀的騎兵而言,馬就是他們的第二生命,除非是十萬火急,否則他們絕對捨不得這樣對待自己的夥伴的!
那名建奴舉一個長條布包裹的卷軸,大喝道:“汗王金箭傳令!”
聽到這話,范文程長長嘆了口氣:“平靜的日子到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