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他便帶領着麾下的薊門鎮兵馬,還有其餘的各部兵馬,朝着昌樂方向挺近,這一次沒有火炮的阻擋,他們的行進速度很快,沒多久便和前方的明軍匯合了。
隨着第二梯隊的加入,本身已經被打的有些動搖的明軍,開始漸漸穩住了陣腳,人多心不慌,這是大部分士兵的心態,看到己方增兵,敵人沒辦法增兵,他們又有了勝利的信心。
然後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開始試圖撲滅城頭上丟下來的萬人敵引發的大火,打算重新攻城。
哪怕還是不斷有人倒下,但有了勝利的希望,幹勁就足了,本來還要燃燒一陣子的火焰,迅速被撲滅。
孔有德看到這情況,立馬狙擊手投入戰鬥。
之前都沒打算用的,現在必須要上場了,明軍的指揮系統仍在運行,必須要敲掉他們的指揮系統,才能讓他們陷入徹底的混亂,減輕防守的壓力。
這些狙擊手雖然人數不多,還不到兩百人,但都是軍中精銳,本身槍法就非常出色,平日裡的訓練力度也比其他部隊要多,單單訓練用的子彈,都是正常士兵的三倍,以此來保證他們在戰場上精準射殺敵人。
他們的目標也很明確,就是那些價值高的目標,最高優先級就是敵軍中高級軍官,這點倒是很好辨認,這年頭打仗,軍官都很好辨認,因爲不好辨認戰場上就沒辦法指揮。
在以往,這不是什麼缺點,畢竟遠程精準射殺指揮官的事情,很少發生,就算有那也是極個別,出名點的也就是張瑰以三弓牀弩,兩三裡的距離射殺蕭撻凜,促成澶淵之盟。
所以,這些軍官們對此都毫無防備,殊不知自己已經成爲了狙擊手們選定的目標,馬上就有性命之憂。
除了中高級軍官,狙擊手們其次的目標就是敵人最爲犀利的弓箭手和火銃兵,以及基層軍官,至於如何取捨,全看他們個人的選擇,有些時候,一個精準的弓箭手,威脅可比一個什長,甚至隊正威脅要大。
隨着天策軍狙擊手的入場,本來漸漸佔據優勢的明軍,又漸漸地被打壓下去。
一個接着一個的軍官死在了狙殺之下,甚至就算有親兵的保護,也很難倖免於難。
同時那些對城頭戰士們造成大量傷亡的明軍弓箭手,也受到重點照顧,傷亡迅速攀升。
昌樂的戰鬥,現在就是一場實力的碰撞,完全就看誰的實力更強,更能承受壓力。
戰鬥從沒有停歇,也不是誰想停下來就能停的,如果不能殺死敵人,就要被敵人殺死,抱着這樣的信念,雙方的戰士都瘋狂的向對方展開攻擊。
嘶吼聲,爆炸聲,喝罵聲,呻吟聲等等,充斥着整個戰場,現在雙方的將士,已經是憑藉本能在戰鬥了。
明軍不斷地試圖推進,將後面的雲梯運送上來,替換前面被打壞的雲梯,然後向城頭攀登,但守衛城頭的天策軍戰事,則不斷地利用萬人敵,炸藥包阻擋他們的進攻。
他們扔這些東西的時候,又會受到明軍弓箭手和火銃兵的攻擊,不幸中彈的也會從城頭摔落下來,甚至有些倒黴的,本來在投放炸藥包或者萬人敵,但卻被敵人弓箭射中,然後點燃的炸藥包或者萬人敵在城頭引爆,瞬間報銷周圍一圈的天策軍。
兩邊的傷亡,都在迅速攀升着。
但現在誰都不會管這些了,無論是孔有德還是劉宇烈,都在等待對方支撐不住的那一刻,或者出現什麼其他情況,來終止這一場大戰。
各個將領,也都在幹着自己的事情,有的只會作戰,有的負責將後備兵員替換上來,有的負責吧傷員搬運下去救治,總之沒有一個人是閒着的。
從聲音判斷,其他幾處營寨,戰鬥同樣的激烈,明軍不停地對這些地方發動猛攻,守衛的天策軍也在奮力反擊。
牟文綬率軍增援上去已經半個時辰了,但依舊沒有太大進展,讓劉宇烈變得很是糾結,他是打定主意要拿下昌樂,消滅孔有德,結果派上去四萬多人,仍舊沒有看到勝利的希望。
他現在在猶豫,倒地要不要把最後的兩萬兵馬,也一同派遣上去。
猶豫了半天,他還是下定了決心,拿出最後的兩萬兵馬,孤注一擲,他就不信打不下來這昌樂城。
但現在西城牆已經處於飽和狀態,不到兩百三十丈寬的城牆,聚集了三四萬大軍,再派兵馬也只能乾瞪眼,起不到什麼作用。
要增兵,就只能向南北兩側進攻,但這些地方的地雷,又會給攻城兵馬造成大量傷亡,但不增兵,想要拿下昌樂城就不可能。
“傳來下去!發動總攻!”
“從南北兩側城門突破,劉邦域帶隊攻擊北側,祖澤遠和魯言率軍進攻南側!”
“所有兵馬都參與進攻,騎兵下馬步戰,炮兵拿上刀劍,都給上!”
“抓到孔賊者,無論死活,官升五級,賞銀萬兩!”
沒有太多猶豫,劉宇烈就下定了決心。
賭一把大的,贏了他就能解脫了,剩下的叛軍都用不着他勞神費心了,底下的將領們自己就能搞定,輸了的話他也解脫了,而且是徹底的解脫,不用再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絞盡腦汁了。
對於劉宇烈的命令,劉邦域,祖澤遠這些人是有些不情願的,當初高廣和邵陽他們率軍衝鋒,被地雷炸的死傷慘重的情況,他們也是知曉的,現在讓他們從南北兩側進攻,很可能又要面臨這些地雷的威脅,他們也有些本能的抗拒。
敵人倒地埋了多少地雷,安放在哪些位置,他們也只能憑經驗推斷,萬一敵人不按常理行事,把地雷埋設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他們可是很有可能踩上地雷的。
抗拒歸抗拒,命令還是要執行的,現在局面如此,已經容不得他們後退了。
大不了自己離遠點,等着前方的兵馬衝鋒就是,他們也很快帶着自己的兵馬,加入到了對昌樂城的進攻。
有了這兩萬兵馬的加入,天策軍的壓力驟增,好在那些早就埋設好的地雷,起到了一定作用,遲滯了明軍的攻擊速度,爲後方調度兵馬爭取了時間。
沒多久,南北兩側,同樣陷入了苦戰,明軍三面進攻,天策軍三面防守,雙方拼的就是硬實力,誰先扛不住誰就輸了。
整個戰鬥,不像別的戰鬥那樣很短時間就結束了,從辰時開始炮戰,一直到申時,整個四個時辰,雙方都在血戰。
城頭防守的天策軍戰士也是換了一茬又一茬,有被敵人殺傷的,也有體力不支,被迫輪換的,火炮也因爲炮膛發熱的問題,不得不輪換開火,使得火力密度大爲下降。
但明軍的損失不小,加上障礙物的阻擋,進攻勢頭也比不上一開始,城牆外面的屍體已經堆積到一丈高了,有些地方被炸藥包炸出的坑道里面,已經蓄積了一兩尺的血液,但他們還是沒辦法攻上去。
劉宇烈也是越來越着急,不單單是昌樂進攻受阻,其他方面的攻勢也基本都沒有進展。
原本計劃的是五路開花,同時對天策軍的五個據點展開攻擊,爭取各個擊破,只要有一個地方出現突破,就可以將兵力集中到昌樂,一是增加攻城力量,二是振奮士氣。
結果其他方面,也同樣陷入了苦戰,這些叛軍都是一樣的強悍,死守不退,而且各種稀奇古怪的陷阱也很多,搞得進攻部隊傷亡慘重。
尤其是壽光方面,城內的叛軍居然一反常態,主動出城來了一次反突襲,使得進攻節奏被打亂不多,進攻部隊還白白損失了一千多人,士氣極爲低落。
看着前方堆積的越來越高的屍體,還有迷漫在整個戰場的硝煙,乃至烤肉味,還有那千瘡百孔的城牆,殘破不全的城頭,劉宇烈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
是的,他現在已經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了,到現在爲止,單單這昌樂城下,損失的兵馬起碼得有一萬三四千人,其餘的也都疲憊不堪,就算繼續打下去,也毫無作用。
他想到了撤軍,但撤軍之後呢?
原本就是爲了一戰而定,現在一戰打不下來,再想要贏根本就沒有機會了,
忽然,有屬下彙報,從西南方向奔來幾騎,說是隸屬於肖白的涿州兵,口中大喊大叫着要見總督大人。
劉宇烈身邊的護衛不多,所以把他們攔了下來,例行檢查,確認身份,並且收繳他們的武器,才把他們帶到劉宇烈面前。
爲首之人見面便下跪道“督師大人,不好啦,我軍進攻靈山大營受阻,肖參將親臨前線指揮,不幸中彈,大軍陷入混亂!叛軍從營寨中殺出,我軍現已潰敗,還請督師發兵救援,不然就會全軍覆沒啊!”
聽到他的訴說,劉宇烈心頭一震,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叛軍果然是沒那麼好對付的啊。
但隨即神情又平復了下來,彷彿這件事情根本對他沒什麼影響一般,他擡起頭,呆呆的望了望天空,顯得有些頹廢,也有些看破紅塵的味道。
衆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也沒有打擾他,他們以爲劉宇烈是在思考對策,應對眼前的局面。
沉默了半盞茶的時間,劉宇烈才重拾威嚴,用不容置於的語氣說道“傳來下去,督標營做好戰鬥準備!”
“本撫要親自出戰,消滅這些來犯之敵,督標營隨本督出戰!”
高起潛看他這樣,頓時就慌了,連忙勸阻道“督師,萬萬不可啊,您要主持大局,怎能親自上陣殺敵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戰局沒人指揮,豈不是誤了大事啊!”
“知兵,眼前的局勢,您我也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走後,這戰局就暫時交由你來掌控,該當如何抉擇,全憑你一人做主!你我相知一場,也是我最信得過的人,剩下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說完,便讓人把總督大印,告身等,交給高起潛,讓他代爲保管。
高起潛也沒有再勸,而是眼中含淚的說道“督師,保重!”
劉宇烈也回了一句,便騎上戰馬,毅然決然的帶上督標營,朝着靈山的方向騎行,很有一絲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氣氛。
留在原地的高起潛也是一陣悲愴,他如何看不出來,劉宇烈這是主動尋死去了。
換句話說,他這是在尋求解脫,而死亡,就是他解脫的方式。
但他根本擋不住,也知道目前的局面,劉宇烈在不在,都是一個無解的局,最終都是以戰敗收場。
而劉宇烈這麼做,也是爲了保全他的家人,現在的局面,基本上是無解的,攻城受阻,損失慘重,能不能順利撤退下來都兩說,就算能撤退下來,他劉宇烈還能扭轉乾坤不成?
就算他劉宇烈是韓信復生,如此惡劣的局勢,最多也就做到安然撤回青州,然後保住青州不失,想要剿滅天策軍,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就算如此,他劉宇烈就能安然無恙?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想想餘大成,不過是消極應對,讓天策軍打下了登州城,就被革去功名,從堂堂巡撫,成了雷州衛的一個軍戶。
從堂堂封疆大吏,變成地位地下的衛所軍戶,不是他劉宇烈能夠接受的,更何況成爲軍戶,也只是一種奢望,他的下場必定更爲悽慘。
他劉宇烈手握十三萬重兵,可以說是大明朝最精銳的兵馬,朝廷給予了厚望,不但糧餉都充足供應,皇帝甚至把北京城頭的紅衣大炮都拿出大半,用於平叛,還賦予了他諸多權力,可見其巨大的決心。
結果最後非但沒能剿滅叛軍,還把這些兵馬損失近半,叛軍的活動範圍從登萊擴展到整個山東,依照當今聖上的脾氣,將其凌遲處死都是輕的,就算誅九族都不奇怪。
相比之下,登萊巡撫孫元化,在叛軍攻陷登州的過程,過錯遠比餘大成要大,但因爲‘戰死’在登州,所以非但沒事,還得了朝廷的追贈諡號,家人也安然無恙,受到撫卹。
很顯然,劉宇烈不想成爲餘大成,他期待的是孫元化的結局,保全家人,還能得到朝廷的追贈官職,留下爲國盡忠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