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九月底十月初,接連發生在廣州地界的‘紅夷入寇’,連同福建水師大敗來犯的紅毛夷,兩件事引起的連鎖反應很快就擴散開來,給廣東官場帶來了一場大地震。
當相關的情報,連同彈劾張鏡心的奏章一起出現在崇禎面前的時候,盛怒之下的崇禎,恨不得親手宰了張鏡心。
區區十餘條賊船,千餘賊寇,居然悍然攻擊到廣州城下,牆高城堅又有護城河的廣州城,竟然險些被賊寇攻破,賊寇又大敗鄒維璉親率的一萬多兵馬,最後還是給了紅毛夷一百五十萬兩白銀,才最終讓紅夷退去。
這纔不到一年啊,當初在熊文燦之下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的兩廣,到了他張鏡心手上,居然差點被人攻破廣東的省城。
更關鍵的是,這些紅毛夷,不是什麼精兵強將,只是在一些殘兵敗將。
福建方面幾天前才發回捷報,在金廈海域大敗來犯之敵,全殲海盜劉香,李國助所部,生擒劉香李國助這兩個爲禍閩浙廣沿海的大海盜,焚燬擊沉紅毛夷鉅艦八艘。
此外俘獲紅毛夷五百餘人,殘餘四艘紅毛夷大船,以及一些海盜船逃走,水師經過一日鏖戰,也精疲力竭,未能全殲,可以稱得上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捷。
然而就是這樣一支被福建水師大敗的賊寇殘軍,流竄到廣東地界後,竟然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打到廣州城下。
而鄒維璉這個沒用的廢物,親自率領一萬多大軍,準備增援廣州,結果才走一半,就被區區千餘賊寇被擊潰,他本人都差點被活捉。
原本還有大臣上奏,說是不是情報出錯了,認爲紅毛潰兵斷然沒有膽量進攻廣州城,也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實力,興許是紅毛夷從本土來的援軍,結果還沒抵達福建海域的紅毛就被擊潰,他們纔去襲擊廣東。
但崇禎不是傻子,根據福建那邊提供的戰報,兩地的距離,以及紅毛襲擊廣東的時間來推算,毫無疑問襲擊廣州城的那些紅毛,就是在福建海面上被擊敗的紅毛潰兵,根本不是什麼紅毛援軍。
盛怒之下的崇禎,打算直接着錦衣衛將張鏡心押解進京,但溫體仁等內閣大臣極力勸阻,說張鏡心只是一時疏忽,未曾料想紅毛潰兵膽敢偷襲廣東,而溫體仁的政敵也不甘示弱,一定要制張鏡心一個死罪,試圖以張鏡心爲突破口,絆倒溫體仁。
但溫體仁雖然名聲不好,但水平不是蓋的,就像當年的徐階絆倒嚴嵩一樣,溫體仁也是隱忍不發,藉助山東的亂局,以此爲突破口一舉絆倒聖眷頗盛的周延儒,自己當上內閣首輔。
有這樣的水平,自然不會輕易倒下,雙方就此事展開了口水戰。
經過數日的口水仗,崇禎的腦袋都大了,最後才採取折中的策略,張鏡心沒有被拉到北京砍頭,最終被罷官去職,革去功名,貶爲庶人,永不敘用。
此外,廣州知府李恢先也被罷職免官,左布政使王際逵貶爲河南右參政,右布政使貶爲贛州知府,其他的官員也有不少調動。
而新任兩廣總督的人選,毫無懸念的落到了鄒維璉頭上,一是有這個先例,現在在開封負責圍剿流寇的五省總理熊文燦,一開始也是福建巡撫,靠着招撫鄭芝龍,殲滅大海盜李魁奇,鍾斌的功勞,一路走到兩廣總督的位置,然後在兩廣總督任上又政績卓著,才被調派至中原負責圍剿流寇。
這次被鄒維璉剿滅的劉香,其兇殘程度不亞於鍾斌,李魁奇,單單就去年一年,關於劉香所部侵犯浙江,廣東,福建沿海的奏章,崇禎就看到了七八次,可以說劉香一直是他心頭的一個刺,劉香不除,海波難平。
鄒維璉此戰指揮得當,一舉殲滅劉香,李國助,以及來犯的紅毛夷,將二人連同其餘數百名海盜頭目,紅毛夷押送進京,讓崇禎好好地漲了一把臉。
自然而然的,鄒維璉就成了新任兩廣總督,而福建巡撫的位置,則由按察使沈猶龍接任,這一切都按照孔有德當初的計劃在進行。
當然,對於鄒維璉奏章上提到了天策軍水師助戰一事,崇禎並未太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水師無非就是運送物資,階段海上補給線的,水師再強還能上岸不成?
等到解決掉中原的流寇,他就能騰出兵力,專心對付這羣讓他臉面無光的叛軍,至於現在,先讓他們蹦躂幾天。
張鏡心被罷官後,黯然回到北直隸磁州老家,而鄒維璉則意氣風發的走馬上任,他現在身上的官職和差遣可多着呢,督察院左僉都御史,兵部左侍郎,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
基本上,這兩廣的軍務,政務,都由他鄒維璉一個人說了算。
不過他沒有直接去總督府所在肇慶,而是先來了廣州城。
雖然他知道進攻廣州城是孔有德干的,也正因爲孔有德這一番操作,他才能穩穩的坐上兩廣總督的寶座,不過他還是有些好奇,孔有德把廣州城打成什麼樣了。
畢竟,孔有德跟紅毛,以及鄭芝龍之間的戰鬥,他並未親眼目睹,對於天策軍的實力,並沒有一個清晰的瞭解。
當時選擇讓天策軍入城,完全是被逼無奈,知道鄭芝龍都投降了,又有兩百多門火炮對着漳州城,除了開門別無選擇。
進城之後,他便馬不停蹄的在本地官員的引領下,來到廣州城的南部。
當他看到南城牆的景象,也被徹底驚呆了。
哪怕已經初步清理過,但殘留的血跡,以及城牆上大大小小的缺口,城內倒塌的房屋,依舊看得人觸目驚心。
而這,僅僅只是天策軍不到兩個時辰炮擊的成果。
隨後,他又想當日與天策軍騎兵交戰後倖存下來的軍官,瞭解了那一戰的詳細經過。
當得知天策軍以區區一千三百兵力,在不到半天的時間內,便將鄒維璉率領的,包括督標營在內的一萬兩千大軍全部殲滅,他才明白了天策軍的實力是何等的恐怖。
現在他終於能理解,爲何去年一年的時間,朝廷累積調集了不下二十萬大軍,都沒能剿滅天策軍,反倒是讓後者越剿滅越強,佔據整個山東,還跑到福建地面撒野。
再聯想到孔有德當日所說的,中原還有他的三萬大軍,只要他願意,天策軍全軍出擊,最多兩個月的時間,河南,山西,南直隸,他就能全部拿下。
鄒維璉當時還以爲孔有德是酒後吹牛皮,現在看來,恐怕都是真的,天策軍恐怕真的有這個實力。
再聯想到這次天策軍南下的行動,鄒維璉驚恐的發現,孔有德所圖不小啊。
隨後他找來新任廣東左布政使吳震元,也就是前漳州知府,還有自己的幕僚,秘議了一天。
又經過一天的糾結,他最終下定決心,派出自己的心腹,以及兩百騎兵護衛,前往廈門島,送了一封信件給孔有德。
這封信上只有一個字--臣。
……
時間進入農曆十月中旬,氣溫也日益下降,寒意森森,大明的北方甚至已經開始飄雪了。
但位於大明南方的呂宋,現在正是確實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絲毫沒有冬日到來的感覺。
馬尼拉城內,這一天顯得格外的熱鬧,人山人海,就像春節一般。
今天,是新任呂宋總督胡安·塞雷佐·德·薩拉曼卡上任的日子。
雖然相關的任命早在七月中旬就已經下達,但從墨西哥城趕過來,還是需要一些時日的,經過接近三個月的海上顛簸,他才最終抵達馬尼拉城,今日便是就職的日子。
在總督官邸內,更是熱鬧非凡,幾乎整個呂宋有頭有臉的人都聚集在此,包括呂宋的各級官員,海軍和陸軍軍官,呂宋本地土著的頭人,華人商會的大商人,教廷的主教,以及貴婦們,都來慶賀新總督商人。
樂隊演奏者激昂的音樂,貴婦們在動人的音樂聲中翩翩起舞,與那些年輕俊秀的青年軍官們眉來眼去,僕人們端着杯盤,在人羣中穿梭,爲貴客們提供酒水和點心。
官邸門口,還時不時的傳來一陣唱喝聲,又有某某貴客前來祝賀,不一會,門口傳來一聲‘麗春院沈君如老闆到’。
當聽到這句話,人羣中迸發出一陣歡笑聲,久久不絕。
薩拉曼卡也是一陣疑惑,聽知情人講述才知道,這沈軍如就是個老鴇子,當年自己親自做生意,場上的賓客還有些曾照顧過她的生意,後來有點本錢了,便贖身自己做起來這行生意。
因爲她身份遞減,居然也好意思來參加總督大人的宴會,所以纔會引來衆人的嘲笑。
不過這樣的鬨笑對於後者來說,並沒有太過在意,這樣的情況反倒是讓她更爲高興,能讓總督大人記住自己,這以後想要套近乎也方便許多,如果能讓總督大人也光臨一下,以後她的生意可就更好做了。
對於馬尼拉來說,新總督上任絕對稱得上是頭等大事,所以但凡有點地位或者財富的人,就像沈君如這個老鴇子一樣,都想擠進來同總督大人拉拉關係,哪怕不求任何利益,也不至於得罪新的總督,這可是有前車之鑑的。
對於源源不斷的客人,甚至連沈君如這樣的人都來了,總督薩拉曼卡的心情自然是極好的,上任之前他就擔心自己從未來過呂宋,原本的那些官員和地頭蛇會不買他的賬,現在看來完全是他多慮了。
不過,他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一個壞消息給一掃而空。
就在酒會進行的正嗨的時候,一名青年軍官有些慌亂的走進大廳,繞過狂歡的人羣,來到總督薩拉曼卡身邊。
耳語一番後,薩拉曼卡的臉色變得極爲陰沉,再三確認了消息的真實性,下令樂隊停下來。
樂隊一停,場上就安靜下來了,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薩拉曼卡身上,後者上前宣佈道“諸位,很抱歉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消息,就在剛剛,一支來路不明的龐大艦隊出現在馬尼拉外海,宴會不得不提前結束。”
在場的衆人都被這個消息給驚到了,能讓新任總督提前結束這場意義重大的盛會,這支出現的不明艦隊肯定懷有敵意。
而參會的軍官和各地官員,都明白一支來路不明的艦隊意味着什麼,根本不可能是自己人的艦隊,運送美洲白銀的船隊,早在一個多月前就滿載着瓷器茶葉香料等貨物返回本土了。
現在這遠東海面上,只有尼德蘭人和鄭一官有這個實力,而鄭一官跟他們的關係很不錯,十有八九就是那羣鈣素的尼德蘭叛徒,當然,也不排除那羣可惡的英格蘭猴子,他們很有可能跟尼德蘭人聯合起來。
可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於眼前的薩拉曼卡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賓客散盡之後,這個新上任的呂宋總督,不得不開始籌備防禦。
從總督府的窗口,就能看到出現在海面上的船帆,雖然現在還看不見船體,但足以說明這支艦隊的規模不小,而且很可能包含數艘大型蓋倫船。
好在他不是新手,薩拉曼卡本就是從新西班牙總督區調過來的,他原本是巴拿馬行政區的長官,也可以稱之爲巴拿馬都督,那一帶可是英格蘭的官方海盜,以及尼德蘭人襲擊的頻繁區域,所以並不缺少與他們交戰的經驗。
這次薩拉曼卡調任呂宋總督,其實算是平級調動,不過因爲路途遙遠,新西班牙總督也很難對呂宋進行有效的管理,基本上他這個呂宋總督就是土皇帝,除了司法之外,其他的一切事物都是他說了算。
不過有好處就有壞處,山高皇帝遠意味着權力大,但也意味着一旦遭受攻擊,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得到增援,哪怕現在發出求援信息,半年之內如果能夠看到增援艦隊抵達那都是上帝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