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同時環包過來,楯車、撞車、攻城梯等攻城器具,在浩大無邊的攻城人流中隱現,流寇旗幟如林,刀槍耀目,喧囂混雜的吶喊聲清晰可聞,給守城的李嘯軍,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威壓感,
“臥子,你可知,流寇要從哪方進攻?”甲冑俱全的李嘯,放下手裡的千里鏡,淡淡地向一旁觀戰的陳子龍問道。
“大人,學生認爲,流寇肯定會從東、西、北三面同時進攻。”陳子龍想了想回答道。
李嘯微微地搖了搖頭。
“莫非,李大人認爲,敵軍只會先從一面進攻,試探我軍實力?”站在李嘯另一側的山東巡撫李懋芳之子李浩然,以一種不確定的語氣回答。
李浩然是在李嘯率軍返回單縣的前兩天,從濟南來投李嘯的,在城中閒待了幾天後,李嘯回來,卻並未給他安排具體職務,只是讓他先伴隨在自已身邊。
李浩然心思聰穎,當然明白李嘯這樣讓自已待在身邊,是爲了刻意培養自已,心下甚是感激。
聽到李浩然的回答,李嘯才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敵軍不知我軍虛實,且有上次李定國被我軍全滅的教訓在前,故其雖陣勢浩大,然對我軍頗爲忌憚,極可能這次戰鬥只是一面之敵發動試探性進攻,而其他兩面則保持威壓態勢。”
“李大人,學生明白了,也就是說,如果一面敵軍能迅速得手,那麼其他兩面敵軍亦大會大舉進攻,如面這一面的流寇吃了敗仗,那其他兩面的敵軍,亦會保持觀望態勢。”陳子龍似有所悟。
李嘯嗯了一聲,擰眉嘆道:“這便是流寇的狡滑之處,張獻忠部流寇,能縱橫東南無敵手,他們的戰法,還是很有可觀之處的。”
“那麼,流寇會從哪裡開始真正進攻呢?”一旁的李浩然又問道。
“東面,也就是本官鎮守的邊一面。”李嘯快速答道。
“哦?”
“因爲東面之處,比其他地方的火炮要少,敵軍在進攻時,可以少很多的傷亡。”
陳子龍點頭同意李嘯的看法,現在三面城牆中,李嘯在經仔細思慮後,認爲西、北兩面沒有橫行隊與魯密銃手這樣的後備部隊,故把原先配置在東面城牆的6門紅夷大炮,分別再分了一門給另外兩面城牆的守衛部隊,以增加他們的防禦力。
這樣一來,其他兩面城牆各有八門火炮,而東面城牆卻只有4門。
那些遠遠哨探的敵騎,早已把李嘯軍的這些變化,看得一清二楚。
只不過這流寇卻忽視了,在東面城牆上,卻有比其他兩面城牆更多的投石機。
這段八天時間裡,李嘯軍利用城中存放的,早先從單縣各地砍來的大樹木,以每天2門的速度,共研製了16門的小型木質重力投石機,並以安放在城頭。其中東面放8門,西面與北面各放4門。
這種木製的木質投石機,在投杆平放時,從城外看去,宛如一個個粗糙的木架,很不顯眼,遠不如那些黑色的火炮那般引起流寇哨騎的重視。
這便是李嘯的誘敵之計。
流寇只知火炮厲害,卻不知道,李嘯軍的這些投石機,纔是真正的隱藏殺手。
不多時,流寇大軍越走越近。
果然,在離鐵龍城一里半開外處,西面與北面的流寇,已停止了前進,並且排成了鬆散的隊列。
從某種意義是來說,流寇這種做法是很讓守城明軍難受的。
因爲這兩面城牆雖然不攻,但因爲流寇距離太近,隨時可能衝上來,讓守城的軍兵不敢放棄這兩段城牆,故無法支援吃緊之處。
畢竟守城軍兵如果來回奔跑以及陣列改變,所造成的混亂,往往可能會造成致命危害。而且鐵龍城每面城牆長達4裡,全幅武裝的軍兵若要這般被敵軍牽着鼻子來回奔跑,自已就把自已累垮了。
而如果明軍有諸如紅夷大炮之類的遠程火炮的話,因爲有效射程只有一千三百餘步,更遠處的敵軍,雖能打到位置,卻難於瞄準攻擊,一炮開去,炮彈不知飛往何處,屬於無用射程。而且因爲發射的是實心鐵彈,只能直線攻擊,對敵軍的鬆散陣列,就算要碰運氣,亦難有多大的殺傷效果。
也就是說,這兩面流寇雖不進攻,卻能把對面守城的李嘯軍軍兵釘在城牆上,難於支援被敵軍猛攻的那一面城牆守軍。
現在,只有東面約一萬五千多人的流寇軍兵,猶在推着守城器具,吶喊上前。
進攻東面城牆的,是張獻忠最爲信任的手下大將馮雙禮,在張獻忠建立大西國後,此人被封后後軍都督。而馮雙禮的副手,則是後來被封爲右軍都督的張化龍。
在流寇部隊中,最精銳的一部,是從陝西起家時所帶之兵,稱爲老營軍。這些老營軍,在張獻忠部中,約有七千多人,皆爲騎兵,在其隊伍的最後位置押陣,然後前面一部便是早先投靠其部的馬軍部衆,再前一部則是步軍部衆,最前面的則是最新被抓入其軍的新附百姓,稱爲新附軍,作爲全軍的開路之軍與炮灰部隊。
流寇的這種行軍佈陣,有其獨有的狡詐之處。
那就是若前軍獲勝,便可全軍鼓譟而上,利用人數優勢將敵軍擊潰。而若前軍戰敗,則能立即後軍變前隊,迅速從戰場上撤離,這樣一來,頂多損失那些炮灰新附軍與一部分步兵,大部分的馬軍與老營軍則得以保留。這些人馬,隨時又可裹脅新的百姓加入,從而迅速東山再起,成爲明軍怎麼也剿滅不完的頭痛對手。
而這次東面進攻的一萬五千餘名軍兵,陝西老營兵近三千人,馬軍與步軍則有七千多人,剩餘的,纔是五千多人的新附軍部隊。
可見這次攻城作戰,張獻忠相當重視,派遣的盡是手下精兵強將。
身着一身明亮山紋甲的馮雙禮,輕輕地一揚手,正在隆隆行進的流寇大軍,在離鐵龍城一千三百餘步時,全部停住了腳步。
這個距離,正好是紅夷大炮的有效射程外。
“傳我軍令,派出被擄百姓,填埋前面洞坑,清理出通道來!”
馮雙禮冷冷下令完,立刻有手下軍兵喝罵着開始驅趕六百多名擄來的百姓,上前剷土填平李嘯軍挖出的洞坑。防止進攻時,會有流寇軍兵掉入坑洞中,被裡面尖銳的鐵籤扎死。
流寇的攻城器具,其實早在五天多時便已製作完畢,只不過,由於李嘯的堅壁清野,流寇們在這段時間掃遍了單縣各地,才抓來了這六百多名捨不得離家,沒來鐵龍城安置的殘餘村鎮百姓。
自然,這些百姓被全部用於東面城牆的進攻作戰。
一臉哀色的百姓們,拿着鐵鍬鋤頭等物,悲悲慼慼地開始擔沙填土。
李嘯在城牆上清楚看到,一些老弱動作稍慢,立刻被後面的軍兵砍殺,血濺當場。而這些死去百姓的屍身,則被流寇扔入前面的洞坑中,作爲人肉填埋物。
城頭的李嘯軍,見到這悲慘的一幕,無不恨得咬牙切齒。
爲了節約時間,流寇們並沒有打算把全部洞坑逐一填完,而是主要開闢了四條進攻路線出來,每條路線的寬度,可以保證五人並行。
由於流寇的強力逼迫,不賣力者就地砍殺,陷入極度恐懼中的百姓,加快速度拼命填埋,這四條進攻通道,快速地向東面的護城壕處延伸而去。
“李大人,要不要開炮?”一旁的李浩然輕聲問道。
李嘯輕輕搖了搖頭:“百姓人數太少,又四下散開,用紅夷大炮攻擊,效果不大。就讓他們完成填埋吧。畢竟現在敵軍只能走這四條通道,卻正有利我軍集中攻擊。”
“李大人說得對,殺這樣炮灰般的百姓,殊無甚益。還是等敵軍大肆進攻時,再用大炮轟擊,方有更大戰果。”陳子龍亦在一旁附合。
整整一個多時辰過去後,這些百姓終於將通道挖掘到用青石構築的護城壕處,總算完成了填埋任務。
他們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立刻宛如一羣受驚的兔子一般,驚慌撤退。
百姓剛剛撤回,敵寇陣中,立刻響起了刺耳的天鵝號聲。
流寇大軍真正的進攻,開始了。
一萬五千多名流寇,有如水庫中放閘泄出的洪水,沿着四條進攻通道,有如四股灰黑色的洪流,吶喊着向李嘯軍衝來。
李嘯看到,由於有護城壕的阻擋,沉重的撞車敵軍沒有推來,只是推動楯車,扛着又粗又長的攻城梯,向鐵龍城城牆猛撲而來。
在敵軍衝到一千二百步時,四門紅夷大炮,一同開火,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響。
“砰!”
“砰!”
“砰!”
“砰!”
4枚烏黑的十多斤重的紅夷炮彈,呼嘯而來,從密密麻麻的流寇陣中,犁出了4道血肉模糊的筆直血路!
一片瘮人的慘叫聲中,至少50名流寇,被虎嘯軍的紅夷火炮擊死擊殘。
當然,相對於多達1萬之衆的流寇來說,這點傷亡,實在是微不足道。只不過,這種超遠距離的絕對死亡,給流寇造成的心理壓力,達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流寇軍陣中,最前面的新附軍陣,立刻出現了小小的混亂,後面的馬軍步軍,則在將領們的連聲吆喝抽打,努力讓他們保持穩定。
只是還未等混亂完全平靜,又是震破耳膜的4發爆響,李嘯軍的4門紅夷大炮,又是一輪齊射。
同樣的慘叫四下響起,又是40多名流寇軍兵,血肉迸飛地迅速地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甚至其中有一枚炮彈,運氣極好,呼嘯着從流寇陣前透穿到陣尾,這一枚炮彈擊殺了好幾名躲避不及的老營軍的騎兵。
“衝過去!儘快到達護城河邊!”馮雙禮,臉色陰沉,大聲怒吼。
副將張化龍大聲應諾,親自押陣,隨在馬軍之後,指揮着浩蕩的隊伍向前衝去。
因爲敵軍只有四條通道,所以東面城牆的四門紅夷大炮,都是早已紛紛調整射擊角度,一門炮只轟擊距離自已最近的一路敵軍。
在紅夷大炮的連聲怒吼中,每隔幾分鐘便有一批炮彈呼嘯出擊,在流寇們終於衝到了二百來步時,紅夷大炮又打了四輪,殺掉了近200多人的流寇軍兵。
李嘯心下感嘆,這紅夷大炮,說實話,是難得的攻城利器,畢竟它那高速巨大的鐵彈,可以對敵軍城牆造成相當可怕的破壞。但是用來守城,轟擊浩蕩而來的敵軍時,卻暴露了這種只能直線攻擊的實心鐵彈,對敵人士兵殺傷力不足的缺點。
除非這樣的紅夷大炮數量翻上幾倍,否則除了開始對敵軍士氣有頗大打擊外,對敵軍的真實殺傷力,始終有限。
若要再進一步提高紅夷大炮的攻擊力,除非李嘯以後有能力,出產出如後世的那種開花炮彈來,才能讓紅夷大炮的殺傷力實現質的飛躍。
只不過,對於現在生產槍炮尚是困難的李嘯軍來說,想生產開花炮彈,還是不知何時方能實現的遠景。
在敵軍前進到二百來步時,紅夷火炮陷入沉默。而一直保持沉寂的8架投石機,終於開始向大批涌來的流寇,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李嘯親眼看到了,在火器總頭趙傑指揮下,那些被李嘯命名爲投石隊的投石兵們,是如何進行攻擊的。
每門投石機,配了十八名由輔兵組成的投石兵,由一名小頭領指揮,先由十多名投石兵一同咬着牙,奮力拉到絞盤,翹起壓桿的大鐵座,將投杆放平,然後兩名投石兵,一同用力,咬牙將重達40公斤的****震天雷,用力搬上投梢上端的生鐵勺處,鬆手後,這時另一名投石兵點燃震天雷上的導火索。
“預備,放!”
八門投石機幾乎同時放好後,投石隊的隊長放聲怒喝。
“呼!”
“呼!”
“呼!”
.。。。。。
八枚引線快速燃燒,閃着紅色火頭的四十公斤重的碩大震天雷,帶着沉悶的嘯音,向着二百步外的敵軍猛轟而去。
“砰!”
其中一枚震天雷,火線燒速過快,竟在半空中便爆裂炸響,一聲震聾耳朵的爆炸聲裡,一道讓人目眩的火光閃過,有如天女散花一般炸開的破片,以恐怖的速度,四下飛迸,立刻整整數百步內的流寇哀嚎一片。
粗粗估算,這枚震天雷的凌厲空爆,至少有200多名流寇軍兵死傷。
“砰!”
“砰!”
“砰!”
。。。。。。
接下來,其它的七枚震天雷,有二枚偏離了方向,落在了空曠之地,還有一枚震天雷,因掉下來時,被震熄了引線沒有炸響,只有四枚震天雷,幾乎一同在密集前衝的流寇中爆響。
巨大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大團明黃色火焰,伴隨着濃烈的白霧一同閃現,強烈的氣浪與衝擊波,將震天雷附近的大批流寇軍兵,有如紙片般呈環狀四處掀飛,在地上留了一個直徑達四米多的巨大深坑!
而震天雷爆破產生的無數破片,則在令人恐怖的尖嘯聲中,鑽入那些已被震聾耳朵的流寇軍兵身上,尖銳的破片鑽入人體,四下亂竄,有如熱刀切黃油一般,迅疾切開人類的肌肉、骨胳與臟器。讓他們在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便迅速走向死亡。
一樣血糊糊的東西,飛濺在後面押陣的副將張化龍的鼻子上,他用手抹了一下,是一塊被炸得奇形怪狀的人類腸子,腥臭的腸子上還粘着噁心的黃色稀便。
張化龍立刻感覺到,自已胃中涌起劇烈的噁心,險些當即嘔吐出來。
這四枚爆響的震天雷,造成了至少1000名流寇軍兵的死傷!
震天雷巨大的威力與恐怖的殺傷力,讓方纔還吶喊前衝的流寇,瞬間被打蒙,稍一清醒,各人心中巨大的恐懼,讓他們立即崩潰。
無數的流寇嚎叫着,扔了攻城器具,爭先恐後地掉頭向後逃去。
由於投石機畢竟屬於落後於時代的裝備,每次重新拉下上彈,約需十多分鐘,所以城頭的李嘯軍,只能人人一臉遺憾地看着他們逃遠。
“不許逃!敵軍投射有間隙,速速衝過去啊!”遠處觀戰的馮雙禮,被飄過來的濃煙嗆得劇烈咳嗽,他揮舞着手中刀劍,嘶聲力竭地大聲吼道。
副將張化龍,則親率着老營軍騎兵,大肆砍殺潰逃的流寇,好不容易,才總算止住了流寇的崩潰勢頭。
馮雙禮緊急應變,換了一批步軍,替換恐懼不已的新附軍,衝上去撿起他們扔下的攻城梯,繼續向前衝去。
馮雙禮很狡猾,沒有再讓大隊的流寇跟在後面,而是等那些步軍撿起攻城梯,要衝到護城河處,把攻城梯搭起渡壕的簡易橋樑後,再讓那些退到投石機攻擊範圍外的流寇開始進攻。
“砰!”
“砰!”
“砰!”
。。。。。。
李嘯軍又一輪投放震天雷,又造成了200多名流寇的死傷。
這次流寇死傷人員之所以要少得多,除了有兩枚震天雷被震熄,兩枚震天雷打偏,總共只有四枚震天雷爆響外,關鍵是因爲,流寇只有那些扛梯的步軍人數少而鬆散,且間隔距離較遠,這才造成流寇死傷人數大副下降。
趁着李嘯軍重新拉桿裝填之時,那些戰鬥經驗列加豐富的流寇步軍,大步衝到護城壕處,放下長長的攻城梯,作爲了簡易橋樑。
馮雙禮見已手得手,臉上閃過一絲狠戾之色,抽刀大喝:“流壕橋樑已架,全軍速速衝過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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